凝眉

“静秋，哥哥来电话，让去上次那个酒店吃饭，你马上收拾一下，我去接了儿子就回去接你。”
“岚，我不舒服，你和儿子去吧！”
“刚才下班不还活蹦乱跳地嘛，这一会功夫就不舒服了？别找借口，快点！”
“我……”
电话急匆匆地挂了，只剩下“嘟嘟”的声音。
“咱一家人好久没聚了。”
哥哥洋溢着笑容，满面红光。
“来！静秋，坐哥哥这边来！”
静秋把儿子拉起来，自己坐下。
“哈哈哈，怎么静秋？不喜欢挨着哥哥，好！外甥来！看你妈妈就是事多。还是外甥不嫌弃舅舅。”
岚咧着嘴，愣是没找到合适的托词解围，只好站起身来。
“来！哥哥，先喝杯茶！”
“你坐，让服务员倒。”
哥哥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逗着俊玩。
“俊外甥，明天放假了，舅舅带你去故宫玩好不？今晚去舅舅所里去住。”
“好！好！”
俊欢天喜地地拍着手。
“你兴奋的样子，特别像你妈妈上学时候高兴的模样。”
“如今你妈妈可变了，嫌弃舅舅喽……”
“哥哥，你又添油加醋地说我坏话，破坏我在孩子心目中的伟大形象！”
“那你为什么躲着我？哥哥没做错什么吧？”
“你对我破口大骂，我都不敢还口，要不我跪下给你磕一个？”
静秋的脸一下子红了，又想起那个噩梦，脸烫得厉害。
“好！那天是我不对，不该骂你行了吧？小肚鸡肠！还耿耿于怀！”
“今天我如果再不请你们吃顿饭，来坐坐说说话，我看呀，都把我这个哥哥忘掉、遗弃了！”
“不会的，怎么可能呢？”
岚赶紧周旋着。
“这些天，单位有点忙，静秋有点感冒，要不我们早来看哥哥了。”
岚这个木头，一撒谎就摸脑袋，静秋想起学生时代时的趣事，窘态，“噗嗤”一下笑了。
“难得美人妹妹一笑，今天没白请客！”
哥哥摸着俊的头，笑了。
“来，干杯！”
“一会还开车呢，我不喝了。”
“不怕，敞开喝，一会让司机送你们回去。”
快乐又开始飘荡了。
“爸爸妈妈再见！”
“滴滴——”车子走了，静秋和岚目送车子拐过路口，也晕乎乎地坐上了车。
“静秋，明天清早出发，我去英国学习参观，你和孩子在家千万要保重。”
岚不自觉地摸了摸头。
“谨遵圣命，一定安然无恙！你也是，一定完璧归赵！”
静秋晕晕地闭着眼睛，调侃着。
“一定做到，保证完成任务！”
这一夜，静秋和岚仿佛又回到新婚的时刻，飘飘欲仙，没有了孩子的牵绊，成了二人世界，真是轻松极了！不用偷偷摸摸，不用小心谨慎。真是酣畅、淋漓尽致！
静秋睡的熟熟地，连岚啥时候走的都不知道，难得的星期天，静秋慵懒地赖在床上。
“叮咚——”
门铃响了，静秋穿着睡衣，在门镜里看见了儿子俊的笑脸，赶忙开门。
“妈妈——”
儿子跳进房门，回头大喊着，“舅舅快进来！”
哥哥站在门口，“欢迎不？不欢迎我就走！”
“哥哥说笑了，哪有不欢迎的道理？”
哥哥呵呵笑着，一步踏进来。
“这多年了，我还是头一次来你们家。”
“可不是嘛。”
“你也不让来，今天没有俊，我还找不到你家的大门朝哪开呢！”

“哈哈哈哈，妹妹疏忽大意了。”
“岚去英国参观学习啥时候走的?”
"你怎么知道?"
"哦,哦,我听岚说的.?
静秋把茶杯端到哥哥身旁，猫腰往杯里倒水。
“哥哥，喝杯茶吧。”
余光看见哥哥春心荡漾的眼睛，正紧紧地盯着自己的胸脯。静秋心里一慌，手一哆嗦，烫在哥哥的手上。
“哎吆——”
哥哥一下子回过神。
“对不起，哥哥，烫到你了！”
哥哥捂着烫红的手，依然看着静秋。
“静秋，你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么漂亮！”
“我这辈子也不知是否还有那个福气？”
“死了这份心吧，不可能！”
“舅舅，咱们啥时候去故宫？”
“哦哦，马上！”
“静秋，我是来找你的，咱们一起去！你换衣服去。”
“你带俊去吧，我不去！我还洗衣服呢。”
“你今天不去，我们都不去了。”
“妈妈你就去吧，我想去故宫！好妈妈了，求你了！”
俊拉着静秋像个小癞皮狗。
“好吧，你个大坏蛋！”
静秋拿了衣服去更衣室，心里还咚咚跳个不停，她把门轻轻锁上。
静秋多虑了，哥哥并没有造次，等静秋换好衣服，哥哥和孩子已经在楼梯门口。
看着孩子抹着汗，新奇地左顾右盼，快乐极了。
“如果这一家三口是我们，该有多好！”
哥哥又发感慨了。
“你本来就有，你和华还有静静，如今又多个姑爷，也是幸福一家。是你故意不要这份幸福的！”
哥哥沉默了，孩子玩得很是快乐。
“静秋，我发现你如今总是故意躲着我，为什么呢？”
哥哥一把拉住静秋的手。
“静秋，今天你去我那里住好吗？我是爱你的，你不是不知道。”
“我一直把你当哥哥看待。”
静秋甩开哥哥的手。
“哥哥妹妹有这么暧昧的吗？何况我们还不是真正的哥妹关系，避嫌还是应该的。”
“就像你刚才看我的眼神，是哥哥应该有的吗？”
“我心里没有你，就像你心里没有华。”
“我们必须要保持适当的距离！”
“我就那么让你讨厌？难道我的付出在你心中，就没有一点地位？”
“你越是这样，我就越是讨厌你！”
“本来的那点地位也会急剧下降，可怜到彻底消失！”
静秋越说越生气，声音都提高了。
“儿子，走！妈妈带你坐地铁回家！”
光复老师急得满头大汗，连连赔罪，说尽了好话。
“以后离我远点！我只想过安静平淡的日子，请你自重！不要来影响我的家庭！你已经碰触到了我心灵的底线！”
“你会后悔的！你以为岚真的那么爱你，对你一点怀疑芥蒂都没有吗？”
静秋领着孩子扬长而去！
“静秋，上车——”
“爸爸——”
静秋如坠在云雾里，呆呆地望着走下车的岚。
“你、你不是去法国了吗？”
静秋狠狠地掐了自己一下胳膊，很痛！不是在梦里。
“你、你怎么在这里？”
“上车告诉你！”
静秋好像孩子见到妈妈那般委屈，泪哗哗地流。
“爸爸，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你来接我和妈妈对吗？”
岚的眼圈红红的，好像哭过，静秋更茫然了。

“静秋，原谅我！不是我小心眼，自从哥哥来了，你生活得一点也不快乐，我的心也挣扎在痛苦中。”
“哥哥总像一枚不定时炸弹，随时能引爆我们这这份来之不易的幸福。”
“岚，你怎么了？今天怎么说起这些？”
“我怕你没有足够的勇气和毅力，一直坚持下去，你可以拒绝他十次、百次，但如果他不放弃追求你一辈子，你随着内疚的增多，就会对他让步，以至于失去抵抗、失去拒绝。”
岚说着，突然声音低弱了，好像有难言之隐。
“今天是我故意的，说去法国学习参观，我想证实我内心的焦灼，和不健康的想法是否正确。”
静秋听的头都大了。
“哥哥求我给他一次机会，我们之间最后一次较量，而且立下了赌约，如果你被他打动了，我就让给他，圆了他的梦！我和儿子一起过，如果没有，他就会永远放弃，我们、我们继续过平静的日子……”
“今天我才知道，我的想法是多么幼稚，眼见为实，静秋，对不起！我错怪你了！以后我不会再怀疑了，我会用我的生命保护你一辈子！”
静秋本来就气不打一处来，现在更是火冒三丈。
“你混蛋！原来我在你心目中，就是这么不堪！难道我是你们交易的礼物，可以随便轻易地赠送？”
静秋忍无可忍，一巴掌抽过去，岚也不躲，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突然用力猛地一打车轮。
“砰——”，随着一声巨响，静秋不顾身子倾斜，下意识地把儿子紧紧搂在怀里，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就不省人事了。
“妈妈——妈妈——”
静秋恍惚间听见，耳边有儿子的哭喊声，静秋试图睁开眼睛，努力几次也没能看到儿子的脸，不知又过了多久，儿子的哭声又在耳边回响，静秋暗自攒足力气，使劲睁开眼睛。
“妈妈醒了！妈妈醒了！”
儿子挂着泪珠的脸，露出甜美的笑容。
“咦？这是哪里？”
静秋头一阵剧痛，下意识抬起胳膊想摸摸头，却酸软的没有一点力气。
“别动妈妈，你的胳膊断了。”
静秋才看见雪白的墙，雪白的床单，自己在医院里。那凄厉的尖叫声，刹车声，那尖锐的撞击声，历历在目。
“俊，你爸爸呢？”静秋环顾四周。
“爸爸、爸爸，我不知道！”
静秋忍着痛，一下子坐起来，翻身下床，“啪”一下子摔在地上。
“我的腿怎么不会走路了？这是怎么了？”
静秋坐在地上大叫着，病房一片混乱，医护人员都跑进来，哥哥也满头大汗地跑进来，上前来抱静秋。
“滚开！”静秋大怒。
“我永远都不想看见你！”
医护人员在病房人们的帮助下，把静秋抬上床，原来静秋的左臂和左腿都骨折了。静秋右手一把把液体拔掉，鲜血滴在雪白的床单上。
“快告诉我，岚呢？”
“别激动！他正在抢救呢？你刚做完手术，千万不要乱动！一会去拍个片，看刚才是否摔错位了？”医护人员叮嘱着。
静秋用右手疯狂地捶打着自己。
“都怪我！我不该发脾气，都怪我，我不该打他！”
“我不该……我不该……”
光复老师肠子都悔青了，恨得直抽自己的大嘴巴。
“都是我惹你生气，才会发生这意外的！都是我不好！对不起！对不起……”
“滚——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看着情绪极度失控的静秋，光复老师默默地躲在病房外面，偷偷地窥视着病房里的情况。
医护人员来了，给静秋打了一支安定，几分钟，静秋便抬不起眼皮，拳头也举不动了，病房的一切越来越模糊，儿子那清秀的脸也渐渐朦胧。
“儿子——”静秋努力喊着，就是张不开嘴，昏昏地闭上了眼睛，睡过去。
“妈妈——妈妈——”儿子又大声哭喊起来。

“宝贝，别哭！妈妈累了，睡一会，一会就会醒了。”
护士无不可怜地摸着俊的头。
“给妈妈看着液体，没有了就摁这个按钮，懂了吗？”
俊听话地守候着妈妈，不时地看着液体，光复老师轻轻推开门，眼里流下悔恨的泪水，坐在床边，用毛巾轻轻地给静秋擦拭额头的血渍，擦掉眼角的泪。
“对不起！对不起！”
把俊搂在怀里。
“是我毁了你一生的幸福，对不起！对不起……”
俊坐在椅子上睡着了，光复老师把外套盖在俊的身上。病房里一个好心人，把俊抱在床上，自己坐在椅子上，同情地望着这个支离破碎的家，充满了怜惜。
岚，已经在送往医院的路上就不幸身亡了，在和大货车相撞的瞬间，他果断地打轮，把静秋和孩子一面躲开，自己硬生生地，和坚硬的铁皮撞在一起，全身多处骨折，面目皆非，可惜了他最在意的英俊潇洒的脸，都付之一炬。
结婚时，那颇有身份的“父母”，只是岚花钱雇来的替身，其实他的父亲早逝，只剩下一个年迈孤单的老母亲，怕静秋嫌弃他的家境和贫穷，一直不敢透漏一点。
这些年来，岚一直隐瞒真相，就怕静秋接受不了这个“残酷”的现实。母亲也怕影响儿子的前程和家庭，硬逼着岚说父母早亡，孑然一身，了无牵挂。
母亲自己在家乡小山村的窝棚里，苦熬岁月。当她知道有了孙子的时候，激动地跪在地上拜神，拜天拜地！
岚，不仅仅生活在光复老师的阴影下，内心还有这个让他说不出的巨大痛苦，看着日渐年老体迈的母亲，他只有暗暗垂泪，像挤牙膏似地，偷偷地给老母寄点小钱回去。
他自己也不知道这场骗局，究竟还能瞒多久！静秋如果知道真相会如何看他！他太害怕失去静秋了，宁愿背着不孝的罪名，这次，他撒谎去英国学习参观，就是偷偷地跑回家，看望病重的母亲。
邻居捎来信，告诉他母亲病重很久了，就是想看看他，并且让把静秋和孙子的照片带回来给她看看，岚不敢对静秋说实话，只好出此下策，在静秋的水里放了安眠药，趁着静秋熟睡，连夜奔波赶回家。
结果还是晚了，没能看到母亲最后一面，母亲已经离世多时了，手里还拿着儿子满月时，他们三口照的一张全家福，看着拥挤的众乡亲，岚一步一头，一直磕到母亲灵前，嚎啕大哭！用头拼命猛烈地撞击着棺木。捶胸顿足，空荡荡的窝棚，只留下母亲那张微笑的遗容，岚抱着遗像，哭天抢地，痛不欲生。
子欲养而亲不待，这是何等的悲怆和凄凉！
带着对母亲的巨大悲痛和愧疚，岚又匆匆地赶回来，正好看见静秋和光复老师一系列的举止，听到静秋恼怒的谩骂。原来还对静秋疑云重重，生活在阴影下，悲伤中，突然有一些激动，深深觉得愧对静秋对自己的一片真心。觉得自己和光复老师打赌的愚蠢，更加无地自容，暗暗发誓以后好好弥补！
一天一夜的奔波劳累，马不停蹄，一点没有休息，在静秋用手抽过去的时候，他已经是昏昏欲睡的感觉，静秋的尖叫才猛然惊醒，但为时已晚，已经和大货车近在咫尺，情急的一瞬间，他还是选择保护静秋和儿子，结束了自己痛苦的一生。
他在弥留之际，当医护人员把他抬到救护车时，他看见了老母亲那充满慈祥笑容的脸，在向他轻轻地招手，他迷醉了，觉得自己投入母亲那温暖的怀抱。岚是带着微笑走的，他没有牵挂了，他走得那么安然，没有一丝痛苦的表情。
光复老师代替静秋，把岚安葬在他母亲身边，生不能尽孝，死了葬在一起，可以尽他一份孝心，永远没有分离的痛苦。光复老师把鲜花摆在坟前，点上清香，燃烧着纸币，默默地追悼这个，内心也盛满痛苦的男人。真不知道他那光鲜的外表下，有多煎熬！
光复老师觉得他和岚真是同病相怜，自己也是父母双亡，自己所爱的女人却不爱自己，空有一腔春水向东流！一生中，又辜负了华的一片痴情，越想心里越难过，疯狂地捶打着墓碑，把手都打破了，鲜血染红了墓碑上的字，染红了地上的黄土。
光复老师不敢面对静秋，只好每天到打饭时候，把饭菜送到门口，让俊带进去，再三叮嘱，就说是俊打的饭菜，静秋才会吃下去。

静秋一下子彻底崩溃了，她好像意识到，岚已经遭到不测走了，否则他那么爱自己，又伤成这样，岚就是爬也会来看自己的。下不了床，也探听不到有关岚的丝毫消息。儿子更是闭口不提，突然长大了，像个大人似地，给静秋喂饭，喝水，端屎端尿，看着懂事的孩子，静秋不再拒绝治疗，她希望自己快点好起来，因为她还有儿子，儿子就是自己的天，静秋每天都会含着泪猛吃东西。
“儿子，妈妈能拄拐下地了，你耽误的课程太多了，我自己能照顾自己了，你快抓紧上学去吧。”
“妈妈，你放心吧，我的课程舅舅都给我补习着呢，一点都没落下。”
“你这个不懂事的孩子，你敢背着我和他见面，我打死你！”
静秋脸色瞬变，抓起床头柜上的茶杯朝俊打过去。
孩子捂着火辣辣的脸，委屈的泪水直打转。
“妈妈别生气，我以后再也不敢了，绝不再见他！”
静秋一颠一颠地走到儿子面前，摸着儿子的脸，泪如雨下。
“对不起儿子，妈妈不该打你！”
病房里的人们，无不动容，都默默地抢着为她们母子，分担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打饭，打水，找大夫……也都祈祷她们娘俩，早日顺利地度过此劫，以后平安幸福。
静秋的心结一直没有得到证实，她只要输完液体，就会拄着拐杖去走廊上转，忍受着疼痛，四处寻找着那熟悉的身影。每天都是失望，再失望！
护士们看着她都偷偷地抹眼泪，避而不谈，怕再让她雪上加霜，伤害她那已经十分脆弱的心灵。
静秋在医院捱过了一个秋季和半个冬季，一天她站在窗前，看着凋零的景色，珠泪涟涟，突然想起了什么。
“儿子过来，妈妈问你，医院的治疗费谁交的？你买饭的钱是哪来的？”
“是大货车叔叔给交的，我饭钱是叔叔留护士阿姨那里的，没钱就去护士阿姨那里取，还让我签字呢。”
俊一点都没有犹豫，回答得相当干脆，俊暗暗地佩服舅舅的英明!
静秋终于放下心来，只要不是光复老师的钱就好，一辈子也不想再见到他，恨死他了！
俊，每天背着书包，风尘仆仆地赶来，打饭，打水，给静秋擦脸，照顾得无微不至，静秋红润的脸上，又挂上了久违的笑容，只是心底里还在默默地呼喊着：“岚，你不要静秋和儿子了吗？你到底在哪里？”
“你到底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