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眉

“静秋姐姐，上车吧，我来接你回家！”
“你是谁？我并不认识你！”
“我是光复总裁的司机。”
“不用，你回去告诉他，只要和他有关的任何人或事，我都不喜欢！”
“静秋姐姐，你别误会，并不是总裁让我来的，我听说了你的故事，自愿来的，这是公司同事的车，不信你看看。”
静秋四下看了看，果然如此。
“我和岚有过一面之缘，我送过他，他、他……就让我送你回家吧。”
司机愣是没敢说出他不在了，静秋一提到岚，眼泪又止不住了。
“妈妈，快上车吧，太久没回家了！”
是啊，太久了！静秋心里一阵波涛翻滚，搬着伤腿跨上车。
楼梯好漫长呀！静秋走出了一身冷汗，腿和手臂虽然已经愈合了，但还是有些麻麻的痛，还留下了深深的疤痕，她每走一步，都故意让伤腿吃力，想尽快恢复原来的状态。
“妈妈怎么不问爸爸去哪里了？”
儿子俊有些奇怪，他把爸爸所有的照片，都偷偷藏到自己的卧室去，怕妈妈伤心，触景生情。可是这一举动，让静秋更加确认，岚已经走了，走的没有一点痕迹，连最后的告别都没有。静秋在儿子面前表现的十分平静，在暗夜里，抱着岚的枕头，哭得肝肠寸断。
时间的确是有脚的，日子过得也很快，静秋又重新上班了，同事们对她热烈拥抱，庆祝她劫难重生，静秋觉得好温暖，就像冰封的冬天，迎来春日的暖阳，好久没见过这温馨的场面了。
静秋学会了坚强，还学会了开车，杏花微雨，清明扫墓的时节到了，静秋带着俊买了许多黑纸，冥币，黄表，糕点，还有岚最喜欢喝的酒。
“妈妈，你买这多这个干嘛？”
“儿子，妈妈谢谢你！谢谢你这么懂事！其实我早就知道了，爸爸走了……”
俊抱着静秋哭成一团，他再也不用费尽心思地隐瞒真相了。
“妈妈，你如果想哭，你就痛快哭吧，哭出来心就不痛了！”
“妈妈拼命学开车，就是为了这一天去看看爸爸。”
车子一路风驰电掣，静秋的心越发紧张得跳个不停。
“儿子，告诉妈妈，是谁为你爸爸办理的后事？”
“嗯、嗯……”
儿子俊吞吞吐吐不敢说。
“是他吧？我们在这没有别的亲人。”
“是的，是舅舅。”
俊怯怯地望着静秋，唯恐妈妈发脾气。
静秋眼前一片朦胧，赶紧把车子减速，飞快地擦掉眼泪。
“妈妈别哭，我已经长大了，以后就让我照顾你！”
静秋欣慰又凄然地挤出一丝微笑。
“儿子，你怎么认识你爸爸家的路？”
“舅舅带着我来过，让我给爸爸披麻戴孝磕头。”
俊的脸上挂满泪珠，静秋两手发抖，腿也打颤，被迫把车子，停在路边的空地上。
“妈妈，我扶你下车休息一会吧。”
静秋扯着路边的小草，哭得抽抽搭搭。
“你这个缺德的岚，真不等我就自己一人走了！”
“一会见到你，我非好好问问你，为什么要丢下我？”
“为什么要丢下我……”
俊给静秋擦着眼泪，指着远处的山。
“妈妈，翻过那座山，穿过一个村子，就快到爸爸墓地了。”
静秋迫不及待，又特别不愿意看见残酷的现实，虽然清楚岚已经走了，但心里一直侥幸，岚会出其不意地，在背后抱住自己，告诉她，在和自己开个玩笑。

静秋上车，一踩油门，冲上山顶，山下一片辽阔，树木透着微微的新绿，还有静静开放素白的野花，零星点缀着刚刚返青的小草。一切美景都索然无味，顺着弯曲的小路，穿过岚家长的小村庄，按着俊的记忆指点，开过一座水泥小桥，又一座山摆在眼前。山坡上，赫然两座新坟，挺立在那里，土还有原来翻动的生硬和黑黄颜色，坟前有一个身影，在虔诚地祭拜，袅袅轻烟，燃烧着纸钱。静秋和俊走到坟前，那人还没发觉。
“妈妈！这就是爸爸和奶奶的新家。”
静秋呆若木鸡，楞楞地看着，静静地流着泪。这残酷的现实，终于摆在眼前，梦，彻底地被击碎了！
“岚——”静秋跌跌撞撞地扑倒在坟前，用手使劲地抓着坟上的土，恨不得把岚给挖出来。
“妈妈！不要弄坏了，这是爸爸的家！”
“岚，你这个短命的，你给我出来！你给我出来——”
“你这个大骗子，你说过要陪我一辈子的！”
静秋完全忘记身边还有个人呢。
“静秋！人死不能复生，赶快上柱香吧。”
静秋一抹眼泪，站起身，一看见光复老师，就立刻厮打着。
“你个大坏蛋！你来做什么？你害得我们还不够吗？你快给我滚！你滚——”
光复老师流着泪，任凭静秋拳打脚踢，俊上前一把抱住静秋。
“妈妈，别打了！幸亏有舅舅安葬了爸爸，这多的付出还不能将功赎罪吗？”
“奶奶过世了，爸爸不敢告诉你，连夜回来奔丧，一夜未眠又匆匆赶回，开车意识有些恍惚，所以才出了车祸！”
“舅舅又找村里人帮忙，代替你给奶奶和爸爸烧了三个七和百日，你还不能原谅他吗？”
“这和舅舅有什么关系？错不在舅舅，是爸爸太困乏了。”
静秋心如刀绞，跺着脚，对着岚的坟一顿臭骂。
“岚，你这个懦夫！你个不孝子！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忍心让老娘自己留下，自己在城市里享清福？”
“你白白读了那多圣贤书！”
“呸！你个遭天谴的混蛋！”
“老天就该惩罚你，你给我出来——”
骂累了，静秋又哇哇大哭起来，声泪俱下。跪在没见过面的婆婆坟前，恭恭敬敬地点上三柱清香，虔诚地烧着纸钱。
“妈妈，活着的时候，没听见儿媳叫你一声妈，你若在天有灵，就答应一句吧！妈——”
“妈妈，生时儿媳没能尽孝，今天就尽一份孝心，给您老多送些钱花，千万不要再省着不舍得花，活着吃苦受累，现在在天堂过得还好吧？”
“有岚陪伴你，你不会再寂寞、孤苦无依了，儿媳和您的大孙子给您老磕头了！妈——”
山谷里回荡着静秋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呼喊。
“静秋，节哀吧！小心哭坏了身子，逝者已矣，活着的人，今后的路还很长！”
“你少在这里给我惺惺作态！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我……”
“你安葬了岚，替我孝敬了婆婆，我感激你，今天就在他们面前，我还你三个头，以后桥归桥，路归路，谁也各不相干！”
说时迟那时快，静秋趴在地上，三个头嗑完，然后掉头就往车上走。
“静秋——”光复老师仰天一声长叹，清泪纵流，踉踉跄跄几乎晕倒。
“舅舅，舅舅！当心身体，妈妈是悲伤过度，你别和妈妈计较！”
光复老师捂着胸口，脸色突然惨白，跌坐在岚的坟前。
“舅舅，舅舅，你怎么了？”
“妈妈！妈妈！快来——舅舅不知怎么了？”
“他怎样与我们无关，俊，我们走！”
“妈妈，不是开玩笑，舅舅要晕过去了！”
光复老师用力指着自己的内衣兜，俊用手一摸，一个速效救心丸的瓶子，俊赶忙打开，把药塞进光复老师的嘴里。
“妈妈！光复老师的心脏病犯了！”
静秋听了心里猛然一惊。

“自己怎么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有心脏病了？”
扭过头匆忙跑回来，光复老师微闭着眼，一副痛苦的表情，呼吸很急促渐渐微弱。
“俊，赶快把舅舅放平了，做人工呼吸！”
俊笨拙地对着光复老师的嘴吹着气。
“闪开！”静秋一把拉开俊，不顾一切地用劲吹气，然后挤压胸部，连汗带泪，脸上满是泥土的污痕。光复老师的手微微动了一下。
“哥哥，哥哥！你醒醒，你别吓唬静秋，我已经失去两个亲人了，连你也要抛弃我吗？”
光复老师微微睁开眼睛，费力地挤出两个字，“不哭”！汗水把衣服都塌湿了。光复老师虚弱地流着汗坐起来，定定地望着静秋。
“你放心，全世界的人都抛弃了你，唯独我不会！永远不会！不管你对我如何恨，如何怨。”
静秋心里五味杂陈，哭着攥着拳头发疯似地，对着山大喊:“啊——啊——”
扫墓过去很久了，静秋工作一直不在状态，坐在办公室里，用手按着太阳穴，给自己沏上一壶浓茶，提提神。静秋不止一夜失眠，头痛得很厉害，打开抽屉，找出一粒“布洛芬”和着水吞下。又心不在焉地坐下，顶梁柱倒塌了，家里总觉得缺东少西的，冷冷清清，拿起铲子该做菜了，看着空荡荡的锅，竟然才想起忘记买菜了，电饭煲时常忘记摁下按钮，米和水安然无恙地躺在那，无不讥讽地摆在静秋面前。
“妈妈，啥时候吃饭？一会该迟到了！”静秋的泪水如雨泻下。岚在的时候，这些从不用静秋操心，岚还会一手好厨艺，总让静秋和俊吃得，要把肚子撑破，才肯罢休。屋子死一样沉寂，连点廉价的笑声都找不到了。静秋呆呆地看着电脑，百感交集。
“静秋，该下班了，还不快回家。”同事好心地提醒着。
上班下班，对静秋来说，没啥两样，都是行尸走肉的应付差事地活着，打发时间，百般聊赖地站起来，走出办公室，走廊的同事都 急匆匆热情地打着招呼，迎面走来一个人，是光复老师！静秋心里一阵紧张。
“他来干什么？冤家路窄！”
静秋故意低着头疾走。
“静秋，嫁给我吧！”
一束刺眼的红玫瑰，蓦然出现在眼前，同事们都戛然而止，诧异地回过头。静秋又气又羞，把玫瑰花狠狠地撕个粉碎，气急败坏地踩在脚下，像一个市井泼妇般破口大骂。
“滚！我一辈子守寡，也不会嫁给你！”
手被玫瑰花的刺划得鲜血直流，静秋竟然毫不知觉。
“你如今是单身，我有权利追求你！我不会放弃！”
“我也请你放心，你给我听好了，别再做你的春秋大梦，滚——”
静秋每天都生活在噩梦里，如坐针毡。
“姑姑你好，在吗？”
静秋一打开电脑，一个跳动的图标发来信息，是静静，太久没联系了。
“静静，你还好吗？”
“我这里一切安好，听爸爸说，姑父不幸离世，希望姑姑保重节哀。”
静秋面对着，曾经对自己深恶痛绝的静静，泪水滂沱。
“静静，今天怎么关心姑姑了？你不是一直对我耿耿于怀吗？你不恨我了吗”
“你一直怪我，破坏了你爸妈的幸福，今天怎么……”
“我原来的确恨你，恨你抢走了我爸爸，恨你让我妈妈天天痛哭流涕。我结婚以后才知道，什么才是真爱，我懂得爸妈离婚的理由。”
静秋积压的委屈终于倾泻得毫无保留。
“姑姑，难得有一个对自己钟情一辈子的好男人，我妈妈希望你能够接纳我爸爸！”
“我想把妈妈接美国来，让她离开那个伤心的地方，对爸爸，妈妈，还有你都有好处，都是一种解脱，只要你和爸爸有情人终成眷属，我和妈妈祝福你们！”
静秋觉得天空一片朦胧，天旋地转的感觉。
“这是妈妈的心里话，与其看着爱的人受罪，备受煎熬，不如放手成全！”
“静静，你也糊涂了，我和你爸爸并不适合，至始至终，我只是喜欢，不是托付终身的那种爱情，你能明白吗？”

“我明白，可是爸爸为你付出那么多，还不够打动你吗？”
“感情不可勉强，真正的幸福是双方真情的倾注，我只把他当我亲哥哥，我更希望你爸妈能够和好如初！我一直在为这个心愿努力着！”
静静沉默了，只发过来一个大哭的表情，静秋又是一夜未眠，华为了光复老师的幸福，爱之深切，宁愿放弃自己的追求，这个傻女人！要成全她和光复老师的姻缘，可是她心里的那根根深蒂固的刺，如何能拔得出？又是用怎样强大的力量，经受怎样的痛苦，把它连根拔起？
静秋愈发觉得愧对华，更加坚定了信心，一定要让光复老师和华破镜重圆，花好月圆，重新缔结良缘。
静秋给华写了一封发自肺腑的信，说明了自己的心意，为了华，可以倾之所有，婉言拒绝华的请求，再一次表明心志，爱情不是廉价的馈赠，或是身体的相许。
自己和光复老师只是简单的兄妹情谊，不管光复老师如何，自己都不会有那个念头，今生只有岚，岚走了，就只有俊，静秋还劝说华再大胆些，不要惧怕拒绝，更不要半途而废，放弃自己的所爱……
静秋仿佛看见一片喜笑颜开的大好情景，静秋再三思量，破天荒地来到光复律师事务所，站在大门口，踌躇举步不前，整理好情绪，才迈开坚定的步伐，从容地走进去。
哥哥惊喜得手足无措，手也有些发抖，慌忙给静秋又是倒茶，又是端水果。
“哥哥，别客气，今天来是有事相求。”
“你终于原谅我了，肯和我说话了，即使是听你骂我，也强过不理我千百倍，那冷漠的态度让我特别心痛！”
哥哥说着话有些动容，眼里噙着泪花。
“你说吧，只要不是为了华而来，我都答应你！”
“你、你……”
静秋好像吞下一把针，扎心刺胃，哥哥一下子就封口了。
“你不喜欢，我也要说，静静告诉我，华为了你，可以忍受你的拒绝，眼睁睁看着你和别的女人结婚，你知道她有多痛苦吗？”
“我并没有要求她这么做，从来都是她一厢情愿！”
哥哥提起华，又心痛又无奈。
“那你当初选择和她结婚时，怎么不这样想？结婚都有女儿了，你才提感情？你说的这些不觉得很没有意义吗？”
“华真的爱你，干嘛要拒绝她千里之外？”
“我还那么爱你呢，你干嘛要拒绝我千里之外？”
“我今天来，不是为了和你搞辩论，这方面是你的强项，我自叹不如，甘拜下风。”
“那你就三缄其口，免谈我和华的事，我不会再回头了！我心里只有你！”
“我心里只有岚，而且我们还有俊，那是我们爱情的见证！我心里不会再容得下你！”
“如果俊是我的儿子，你又如何？”
哥哥突然脱口而出，冒出这样一句话，有些后悔，片刻便又淡定自如，理所当然。
“别做梦，那是我和岚的儿子，与你无关！叫你一声舅舅，是抬举你！”
静秋的无名火腾地燃烧起来。
“既然岚已经走了，今天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俊是我的儿子！”
哥哥斩钉截铁地扔出一句话，看似不像在开玩笑。
“无耻！不答应你，也不至于连儿子都认去！想儿子想疯了吧？变态狂！”
静秋出离愤怒了，头也嗡嗡作响，刷地站起身。
“你以为你说出如此下流的理由，当做借口，中伤我，就嫁给你，怕了你吗。我从来就没有和你上过床。真是无耻到了极点！”
静秋把茶杯摔在桌上，扭头摔门而去。
“臭流氓！无耻，无赖，疯子！”
静秋一边走，一边愤愤地骂着。
光复老师抢上前，一把拉住静秋。
“你放开我，我喊人了！”
“静秋你冷静一下，我说的是真的，我有确凿的证据！”
静秋心里疑云满腹，也想看看他到底能拿出什么证据。
“你回来，我给你看样东西。”

静秋越发觉得有些恐怖，更加迷惑不解。光复老师从保险箱里取出一个档案袋，里面是一张亲子鉴定的报告。静秋一把夺过来，匆匆扫视着，立刻天旋地转，扶着桌子，险些跌倒。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静秋慢慢转过身，逼近光复老师。
“一定是你多次设计，骗我不成，才做了这张亲子鉴定来诓骗我就范，你是律师，对这个可以做到天衣无缝，但是你唯独骗不了我！”
静秋把鉴定摔在光复老师的脸上。
“这是岚和我一起领着俊去做的化验，所以才有我们的赌约，尊重你的选择,本来我打算不再打扰你，永远退出，还你平静幸福的生活，结果岚偏偏出了事故，这是天意！”
静秋泪流满面，狠狠地用脚踩踏着鉴定。
“这不是真的，我真的和你从没有过，……”
“很抱歉，是我对不起你，你的第一次被我玷污了，就是在你结婚大喜的那天……”
“那天，我们都喝醉了酒，亲朋好友都散去了，我也醉得找不到东南西北，看着你的摇摇晃晃的背影，是那么迷醉，我就跟了去，岚因为我的出现，酒醉愁肠，醉得像一滩泥，回到房间就昏昏睡去了。”
“你也醉得一塌糊涂，又哭又笑，疯狂地甩掉婚纱，裸露着白皙的皮肤斜躺在床上睡着了，我也是醉酒，本想给你去擦脸上的泪水，看见你那娇艳妩媚的模样，顿时失去理智，热血沸腾，我就、我就猛扑上去……”
“臭不要脸！你这无耻、肮脏、龌龊、下流的大流氓——”
静秋狠狠地扇了光复老师一记耳光光，哭着跑出去。
回到家，坐在沙发上，如在梦幻里，原来那个噩梦是真的！静秋心里充满了恨。
“这个不要脸的流氓，竟然用这样恶毒的方法诋毁我和岚的清誉，无耻！下流！这不是真的，不是，不是……”
静秋捂着脸，心里一阵阵发颤。
静秋慢慢把目光投向俊的照片，高高的鼻梁，大大的眼睛，薄薄的嘴唇，两只往前照的大耳朵……像岚？静秋从记忆里搜索着，有点失望，像他？静秋心里猛然一惊，那鼻子，脸型，尤其是那对大耳朵，静秋不敢想了，痛苦地抱住头。
“不！这不是真的！”
一定是自己想多了，静秋赶紧闭上眼睛,任凭泪水放肆地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