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眉

        寒冷的冬天过去了，春天温柔地伸开双臂，拥抱着被冰封的世界。光复老师看着楼下，路边轻轻摇曳的枝条，深深感叹岁月的匆匆。一晃中，走过了六十几个春秋了！脸上布满深深的皱纹，每个皱纹都有一个故事，每个纵横的痕迹，都是一道经历不凡的风景。
         看着来去匆匆的人们，都在准备年货，满载而归，想到自己的一生，无限凄凉，自己孤零零一个人，偌大的屋子里，连一点生机也没有，一张床，一个书架，一台电脑，就是他的全部，伴随着他度日的，就是那些厚厚的，冷冰冰的法律书籍，冷得光复老师的心，都逐渐成为冷漠的世界。
         写字台上，是一张静秋学生时代时的生活小照，穿着粉红色的羽绒服，系着雪白色的围巾，站在银白色的冰雪中，挥着双臂，脸上灿烂清纯的笑容……光复老师就喜欢对着照片冥思遐想，有时一坐就是几个小时。谁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想完了就轻轻哀叹，脸上表情特别复杂，然后就哀哀地啜泣。
         光复老师晚年孤独寂寞，生活无依无靠，是静静最大的心事，多次想接他去美国，他都执意不肯，静静爱莫能助。光复老师并不缺少钱财，他只缺少心中的一份安然和慰藉。姑娘是父母贴心的小棉袄，最懂得父亲的心事，为了父亲能开心，快乐度过晚年的光景，静静每星期都会和静秋谈天，视频，每次问候过后，都会巧妙地引入话题。
         “姑姑，我爸没娶，你也没嫁，如今妈妈和岚姑父都走了，你们之间再也没有障碍和心里愧疚的纠结和无奈。”
         “爸爸有情，姑姑有义，几十年的风风雨雨，痴情绝恋，我希望你们圆了美梦，不留遗憾！我在国外也心安、再无牵挂了！”
         静秋默然了，不说一句话，只发过去一个流泪的表情。任凭静静说什么话，也不再回复只言片语，静静也发来一个大哭的表情，还有一个心碎的图片。
         年味越来越浓了，静秋每天忙碌着购物，准备得特别齐全、仔细。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今年过年非同寻常，俊带着女朋友回家陪静秋过年了。静秋心里美滋滋地，兴奋得睡觉都乐醒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每天跑来跑去，乐此不疲。
        邻居们也都知道她一生的坎坷，如今终于拨开云雾见光明了，都向她纷纷祝贺，静秋笑得更加合不拢嘴。家里太久没有这欢庆的气氛了，静秋还贴上了红红的对联，家里终于有了久违的喜庆。
         “妈妈好！我们回来了！”
         俊挎着女朋友灵珊的胳膊，站在门口，向静秋弯腰鞠躬。
         “好孩子，来了就好，一家人不用这客气！快进来，快进来！”
         静秋高兴地脸上泛着幸福的红晕，一把拉住灵珊的手，左右看个不停。
         “好俊俏的姑娘！长得清秀端庄，我家的俊就是有福气！”
         灵珊不胜娇羞，低下了头，看着灵珊羞答答的模样，静秋一下子飞回到自己和岚当初的情景，下意识地回头深情地，看了一眼挂在墙上岚的照片。俊赶紧岔开话题。
         “妈妈，灵珊给你买了新年礼物，看你喜欢不？”
         静秋回过神，马上开心地笑了。
         “喜欢！喜欢！只要是儿媳妇给我买的，任何东西我都会喜欢！”
         拉着灵珊白嫩的小手坐下，又一阵风似地端来糖果、水果、干果……准备得往往俱全。
         “妈，你怎么买了这多的好吃的，你想把我俩喂成胖胖的小猪猪呀？”
         儿子俊调皮地逗着妈妈开心，笑声一下子装满平日死气沉沉的小屋。
         儿媳妇灵珊，一双小巧玲珑的手，飞快地擀着饺子皮，一边和静秋叽叽喳喳地说着话，告诉她和俊相识的罗曼史，还有在单位俊做的一些“轶事”，把静秋笑得前仰后合，时常停下包饺子，把嘴砸吧得直响。
         “哎哟哟，现在这年轻人，我们那年代，可比不了你们开放，在众人面前，都不敢拉手，更别说是亲嘴了！都结婚了，我和你爸爸岚……”
         静秋一下子笑容僵硬了，活跃的气氛瞬间凝结成冰霜。
         “妈妈，你们那是封建，你看我们现在多开放，敢作敢为，要不信你看看，你看看……”
         俊扳过灵珊的脸，上去就“吧嗒”亲了一口。
         “俊，看你……”
         灵珊红脸秃噜地推开俊。
         “妈妈，你看俊，多不害臊！”
         看着两个孩子撒娇的模样，静秋又不由自主地，跟着他们大笑起来。俊把电视打开，一片热闹欢腾地场面，让人热血沸腾。俊还潇洒地拉着灵珊，给静秋跳起了舞蹈，给静秋戴上耳麦，和静秋一起唱歌，灵珊忙着给静秋录音，一边猫腰撅腚地照相。
         静秋天生一副好嗓子，歌声甜美，婉转，一点也不逊色于歌星的歌喉，邻居们也都来凑热闹，来参加静秋的家庭晚会，有的说幽默的故事，有的打扮得特别另类，走起了时装模特，有的扯着嗓子唱歌……静秋仿佛又回到了青春年华，她不知道，这都是小夫妻早早地下的请帖，为的就是让静秋找回丢失太久的快乐！
         当晚会进行到炽热化的程度，门铃响了，灵珊像踩了风火轮冲过去，拉开门，躬身打个手势。
         “请进！我们等候你们多时了！”
         所有的人把目光一起射向门口。
         “光复老师！还有俊！”
         看着他们踏进的脚步，一片惊呼，静秋忙着唱歌录像，竟然不知道俊是什么时候走的，怪不得灵珊不离左右，原来是在为他做遮掩，这两个鬼精灵！
         光复老师染了头发，穿得西装革履，又一派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潇洒和气质。
         “哥哥，你怎么来了？”
         “怎么？不欢迎我吗？这热闹的场面，我怎么能不来！”
         “妈妈，舅舅自己一人过春节，孤苦伶仃的，我和灵珊商量，我们一起过！”
         静秋突然觉得有点不知所措，意外得有些茫然，邻居们都热情地鼓起掌来。
         “这才是真正的幸福一家！”
         邻居们七嘴八舌地劝说着。
         “静秋，听我们的，你们两个都没有伴，你们俩也特别合适，走到一起也是上天注定的缘分，我们作证，你们就喜结良缘，老夫妻小夫妻，来了好事成双！花好月圆，大团圆！”
         “静秋，你可愿意？”
         静秋看着满脸喜悦的光复老师，竟然瞠目结舌。
         “今天太意外了，我还没有思想准备，以后再说，来日方长，今天咱就快乐过春节！”
         “感谢大家陪我，让我度过一个不同往年的快乐之年，今天不说扫兴的话，我们就开心过大年！”
         “好！我赞同！今天啥也不说，就开心过年！”
        光复老师大声喊着，带头拍着手，俊看到光复老师脸上掠过一丝微妙的失望。
        外面鞭炮声开始响起来，有的人家按捺不住喜悦，不等钟声敲响，匆忙地燃放起鞭炮，在灯火通明的夜晚，炸响在美丽的夜空，一朵朵绚丽的烟花，就像开放在天幕下的花朵，映着人们的笑脸。
         “祝福你们新年快乐！幸福美满，花好月圆……”
         邻居们拱手互相问候着，祝福着，然后匆匆回去煮饺子，放鞭炮，准备迎接新年。静秋也急忙去烧水，开始炒菜，火焰跳动着笑脸，一道道香喷喷的菜肴，在静秋的铲子下，诞生了，光复老师兴奋得像个孩子，一下子背也不驼了，腰也挺拔了，奔走着传菜，用洪亮的声音报着菜名。
         “年年有余（鱼）”，“吉（鸡）祥如意”，“福（豆腐）禄满堂”，“天长地久（韭菜）”“凤凰双展翅（鸡翅）”……
         “哈哈哈……看你，就那普通的几道菜，让你夸的成了美味佳肴了！你可真有才，还给起这雅致的名字，不吃都觉得饱了。”
         静秋挥舞着铲子，笑得像一朵花，比外面的烟花还灿烂！光复老师才思泉涌，报出的菜名，一个比一个响亮，一个比一个有韵味，屋里到处充斥着快乐的笑声，俊和灵珊也来回跑着，争抢着拿碗筷，摆酒杯，一家人围坐桌旁，丰盛的大年夜的晚宴，随着响彻云霄的鞭炮声，开始了。钟声正好敲响，一起举杯，大声互相祝福:“新年快乐！”然后一饮而尽，饮下的都是幸福和快乐。
         俊拿起酒，给光复老师和静秋满上，脸上一下子变得有些严肃。
         “妈妈，我有话要说！你别拦着我，让我说完，今天不说，我会心里不痛快！”
         静秋只好坐下，任俊说下去。
         “邻居们的提议很不错，也是我一直想要表达的心里话，我祝福你们二老早日喜结良缘，就像我和灵珊，快乐幸福！”
         “俊，你喝醉了！妈妈给你做醒酒汤去。”
         静秋放下筷子，起身就走,俊一把拉住妈妈。
         “妈妈，我没醉，你也不要总逃避这个问题，这是我们最大的心愿，也是舅舅的一桩心事。”
         “我、我……”
         “妈妈，你到底还在顾虑什么？爸爸已经走了多少年了，你也对得起他了。”
         “不要再说了，今天过年，都闭嘴，好好吃饺子！”
         “妈妈！你……”
         光复老师把俊摁在座上，站起身。
         “我来敬大家一杯，首先感谢静秋今天精湛的厨艺，让我大快朵颐，还允许我和你们一起，度过这唯美的时刻，这就是我一生中，最大的幸福和快乐！”
         “万语千言，都在这酒里，干杯！”
        静秋也站起身，不好意思地挤出笑容。
         “谢谢哥哥理解，干杯！”
         灵珊站起身，把酒都满上。
         “祝福二老身体健康，生活快乐！”
         大家都举起了酒杯，外面的鞭炮声，简直是震耳欲聋，几乎盖住了他们的祝福声，酒杯互相的碰撞声。
         “妈妈，走！外面的夜色是一年中最美的，我们出去送舅舅，顺便欣赏一下美景。”
         “你们俩个替我送送舅舅吧，我也累了，不去了。我想休息了。”
         “快走吧！妈妈！”
         “妈妈老了，不比你们年轻人那么有活力，不如喽——”
         静秋有点疲倦，坐在沙发上，向他们站成一排的三个人，挥挥手。
         “哥哥，你也累了，回去歇了吧，我就不送你了，回去泡个脚，解乏，沏点白糖水解解酒，今天可没少喝，也不当心自己的身体。”
         “知道了，谢谢你！那我走了。”
         光复老师像个小孩子，听他地答应着。
         “妈妈，快走吧，刚刚吃了那多的饭菜，躺下睡觉会积食的，溜达一圈去吧！”
         灵珊和俊像小孩子，挽着静秋的胳膊，把静秋绑架了出去。光复老师乐颠颠地给静秋拿着衣服。
         “这孩子，都要成亲了，还像小孩子！”
         马路上，依然灯火通明，鞭炮声还在继续，此起彼伏，烟花还在灿烂，轻轻的风，吹拂着，好惬意！
         “妈妈快看，那朵烟花好漂亮！”
         他们望着灿烂的烟花，脸上绽放着幸福的笑容。俊和灵珊，缠绵着，突然俊觉得胃里一阵翻腾，“哇——”的一下，把吃进去的东西，全部吐了出来。浑身没有力气，额头沁出一层干冷的汗珠，灵珊吓得大叫。
         “俊，你怎么了？”
         “没事，可能是刚才贪杯喝多了，不胜酒力。”
         俊无所谓地笑着，静秋和光复老师快速跑过来。
          “今天别玩了，快回家休息吧。哥哥你也回去吧。”
         顾不得光复老师，静秋和灵珊扶着俊回了家，俊觉得特别疲惫，一米八多的个子，竟然这么不堪一击，倒在床上，灵珊擦着汗，静秋忙着去做醒酒汤。
         “妈妈，时间很晚了，你快休息吧。我没事，就是喝多酒了，睡一觉就没事了。”
         灵珊强行把静秋送回卧室，静秋合衣躺下，思绪纷飞，听着鞭炮声渐渐稀疏，慢慢地，美梦闯入静秋的大脑。静秋梦见自己高中时的一个个镜头……
         “铃铃铃……”静秋一下子坐起来。
         “晚了！上课了，迟到了——”
         推开门，冲出卧室，灵珊已经把早餐准备好了，摆好在桌子上。
         “妈妈，怎么了？你干嘛这惊慌？你这是干嘛去？”
         “我，我……”
         静秋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天啊，真是荒唐，我做梦还在上学，铃声响了，以为自己迟到了……”
         “铃铃铃……”
         “妈妈，是电话铃声，你听错了！”
         “哈哈哈……”
         灵珊也笑得花枝乱颤，静秋匆匆跑过去，原来是静静从美国打来电话。
         “姑姑，春节快乐！祝福您身体健康，幸福平安！”
         “静静姐姐，我是俊的恋人，祝姐姐新年快乐！家庭幸福美满！孩子健康成长！”
         灵珊抢着凑在电话前，小嘴像抹了蜜糖，甜死个人啊！静静也笑得声音脆生生的，连连给灵珊拜年。
         “弟妹好！祝福你们百年好合，夫妻和顺，幸福一生，平安永远，早生贵子！”
         “等结婚时，别忘了告诉姐姐，否则我可不饶你！”
        “一定！一定！肯定落不下姐姐，有姐姐的祝福，我们才会真正幸福！”
         灵珊把电话送到俊的身边，叽叽喳喳。
         “俊，快点！静静姐姐的电话，快给姐姐拜年！”
         俊疲惫睁开双眼，有气无力，身体像垮了一样，挣扎着坐起来，脸上又渗出一层汗密密麻麻的珠。
         “静静，新春快乐！工作顺利，万事如意！阖家幸福！”
         “俊，听你声音，怎么有气无力的？感冒了吧？”
         “昨晚陪舅舅喝酒，喝高了，还晕着呢，哈哈哈哈……”
         “太好了！你们一起过的新年？可惜我没能看见那热闹的场面！”
         静静兴奋极了，俊有点坚持不住了，灵珊赶紧扶着俊躺下，把电话接过来。俊的胃里又是一阵翻腾。
         “哇——”又吐了一地东西。
        “静静姐姐，俊又吐了，我收拾一下，呆会再找你唠嗑！拜拜！”
         匆匆挂了电话，俊脸色变了色，躺在床上，满头大汗。
         “去医院查查吧，是不是喝坏了胃了？”
         灵珊和静秋一致认为，不管俊同意不同意，强行把俊扶起来，穿好衣服，去了医院。春节的医院，有些冷清，没有往昔的热闹，病人也明显不多，所以不用排队，仅用一个多小时，就检查完毕。
         “胃子并没有什么大碍，吃点流食，休息一下就没事了，最麻烦的是肾脏有问题，很严重！”
         “尿液里已经有血了，怎么才来治疗？”
         俊低着头，不回答医生的话。
         医生的话，如五雷轰顶。
         “什么？肾有问题？有多严重？到底是什么病？”
         “就是尿毒症，很麻烦的一种病！”
         静秋浑身战栗，像遭了雷劈，蹭地一下站起来。
         “一定弄错了！我儿子身体这么强壮，怎么可能会得那种怪病？”
         “我理解你的心情，别激动，检查结果应该不会错。”
         “妈妈，别埋怨大夫，这和医生没关系，其实我尿血有一段时间了，并不严重，我就没当回事，怕你着急，没敢告诉你！”
         “儿子，你好糊涂呀！你怎么这么傻！”
         静秋捶打着俊，哭得伤心欲绝，灵珊也是泪流满面。
         “大夫，求求你，救救他吧！他还小，很年轻，他还没结婚呢。”
         “这个病现在已经能治疗，抓紧手术，科技发达，应该能治愈。”
         静秋和灵珊终于松了一口气。
         “但是必须有匹配的肾源，那就看他的造化了，现在最紧缺的就是肾源。”
         静秋和灵珊的心又紧张到极点，跌入惶恐中。
         “这该死的医院，这辈子怎么就和医院较上劲了？”
         静秋恨得咬牙切齿，每次来医院，都是一个晴天霹雳，静秋恨得牙根都是痛地。
         静秋和灵珊都做了体检，都不能匹配，发动了所有亲戚，也都是失望的结局，静秋不敢告诉光复老师，他自己已经是年近花甲，泥菩萨过江，自身都要难保了，心脏又不好，告诉他就是乱上添乱，静秋急得团团转！
         一天天过去了，还是找不到肾源，静秋和灵珊处于绝望了。
         “静秋，你让灵珊照顾一下俊，你出来一下，我有好消息告诉你，我在公园喷泉边的木椅上等你。”
         “我最近很忙，你在电话里说吧。”
         “我知道你在忙什么？我也为这个事，我找到肾源了。”
         静秋心中一阵狂喜，急匆匆地，几乎跑步去了公园。来不及坐下，就赶紧问光复老师。
         “快告诉我，肾源在哪里？”
         “别激动，还是改不了这火爆的性格，现在肾源紧缺，我还不能告诉你，我怕被别人给抢去，我们不能透漏半点消息，你先坐下。”
         静秋强行镇定，坐下来。看着光复老师自信的目光，心里豁然开朗了。
         “谢谢你，你总是在我六神无主，最关键、最需要的时候，及时出现在我的面前。”
         静秋眼里闪着泪花。
         “傻丫头，静秋，我就喜欢这样叫你，你给我的印像，永远都是上学时的模样。今天，我就想问你一句话，要不我一辈子会死不瞑目。”
         静秋心乱如麻。
         “你到底喜欢我不？你爱过我没有？哪怕一点点也可以！我也心满意足了，我想听你一句话心里话。”
         “都啥时候了，你不顾儿子的生死，还在这谈情说爱，你我注定错爱一生，错误的结局，以后不许再提了！”
         静秋气愤地站起身，甩手扬长而去！
         “静秋——”光复老师望着静秋离去的背影，呆呆地立在那，老泪纵横，无声无息的泪水模糊了静秋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