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眉

        “大爷，您好！”
         一个长方形的篱笆墙内，是一小片烟地，一个清瘦的老头正在栽着烟苗，满脸茫然地抬起头，看见我和君站在篱笆外，惊慌失措地站起身，两只沾满泥巴的大手，极不自然地搓动着，唯唯诺诺地，高高的个子，两条弯曲的腿，夸张地摆成了一个“O”的形状。
         我暗自发笑，“真能钻过一只狗了！”
         “这——这——”
         老人家黝黑的脸上，凝固着笑容，一张憨憨的大嘴，尽情地开裂着，露出被旱烟熏得黑黄色的大板牙。
         落日的余晖，一片静谧祥和，照在这片小园内，篱笆墙的影子，稀稀疏疏地相互掩映着，拉长了老头那窘极了的身影。
         “爸爸，这是我处的对象，梅子！”
         老人家脸上的笑容，瞬间如绽放的烟花般灿烂！
         “快进屋去！快进屋去！”
         君拉住我的手，深情的目光比那晚霞还缠绵。
         “老婆子——快出来，看谁来了！”
         我们刚步入大门口，只看见从屋内，跌跌撞撞地冲出一个人，黑亮的头发，有些蓬乱，用两个大大的夹子，别在耳后，矮矮的个子，极重的方言，听起来像在唱歌。
         “好俊俏的妞儿哟！”
         “大娘，您好！”
         我虽然惊愕她，像孩子似的模样和举止，但我还是努力忍着内心的狂跳和大笑，礼貌地问候着。
         她热情地抓住我的手，攥得直疼，我不由自主地咧了咧嘴吧，她的双手像鹰爪，用瘦骨嶙峋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她的笑容比老头的还夸张，眼睛里跳跃着激动的泪花，闪着灼灼的光彩。两条短腿像极了老头的偶型腿，老头的能钻过一只狗，那么她的就能钻过一只大肥羊了！
         我再也忍不住，“吃吃”地笑出声来。
         “丫头，看我这做饭抓柴的手，弄得全是土，把你这小手都抓脏了，看你这细皮嫩肉的，赶上月子里孩子的手了……”
         她用她粗糙的手，抹着沾在我手上的污痕，还不知情由地附和着，哈哈大笑着，君努了努嘴巴，从我狡黠的目光中，看出了端倪，张了张嘴，用手温柔地拉了一下我的裙摆。
         “你这孩子，也不提前告诉一声，啥也没做准备，幸亏咱家有菜园子，只是没有肉……”
         她埋怨着君，还用她纤细的小手指头，戳了戳君的大脑门。
         “大娘，正巧我只喜欢吃青菜，不喜欢吃肉，不用麻烦做什么准备，随便吃点就好！”
         伴随着笑声，一起跨入屋内，灶上热气腾腾的烟雾，弥漫着整个房间，昏暗的灯光下，让我看不清脚下坑洼的地面，我穿着高跟鞋，几次差点跌倒，幸亏她和君当做我的左膀右臂，才幸免于难。
         把带来的贵重“礼物”放在柜上，屋内简陋得，真让人有家徒四壁的感觉，她和君都有点不安的情绪，时时偷偷地对我察言观色。
         “我又不是嫁你的家，何必如此紧张？真是杞人忧天！”
         我摆出毫不在意的样子，入乡随俗，虽然我在家是“娇公主”，但我适应能力特别强，一会便欢快地，坐在炕沿上，和她们一起有说有笑了。
         她开始慌乱地忙起来，大把往灶台里塞着柴禾，灶膛内的柴不能充分燃烧，冒出浓浓的黑烟，钻进里屋，呛得我和君直咳嗽。
         “你这孩子真死性，有烟也不知把丫头领出去玩会，一会给呛坏了！”
         她两只手不停地在围裙上擦着，脸上沁出密密的汗珠子，抹的一道道灶台上的黑烟子，看着特别可爱,又忍俊不住想发笑.
         “走，参观一下我家的菜园去！”

         君拉着我的手，无比自豪地跑到菜园，推开木制的园门，白色的塑料棚下，一畦畦、错落有致的菜地，摆在眼前，虽然余晖有些近朦胧，但那些跃动在眼前的碧绿，让我足够欣喜若狂，我不顾高跟鞋，深陷在湿漉漉的泥土里，拔出脚，依然兴奋地奔向菜地，用我罪恶的小手，把老头辛苦栽培的、不成熟的蔬菜，硬生生地拧了下来，君负责用衣襟兜着。
         “这个太小了，不能吃，不可以摘，老爸多辛苦，你都给糟蹋了！”
         君急得直跺脚，大声喊着。
         “有的是，几天就又长出一茬，她喜欢，就让她摘去吧。”
         老头依然憨憨地咧着大嘴，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开心地看着我来回奔跑着。
         刚刚顶着花开放的小西葫芦，鲜嫩得一碰就流出汁液，黄嘟嘟的花朵，满是毛嘟嘟的花粉，粘得我的双手，都是浓浓的花香，我不管三七二十一，不顾根部有刺扎手，鼓足勇气拧了下来。
         一排排布阵整齐的韭菜、小葱，青葱娇碧，楚楚可怜。黄瓜架上，细长的小黄瓜，满身柔弱的小绿刺，嫩黄色的花朵，也不干示弱，向我炫耀着它的青春色彩。
        我的手不自觉地伸过去，君拼命摆着手，我无辜地撇着嘴，望着君，手还是没忍住，悄悄地把小黄瓜扭下来，藏在手心里，背着手，不让君看到。
         “别藏了，我都看见了，你真是一个祸害精，这小菜园可惨遭你的毒手了！手下留情吧，看你，简直就是鬼子进村，还想来个三光政策呀？”
         园内全是爽朗的笑声。
         “丫头，墙角那边还有菜豌豆角呢，”
         大娘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在园子里，参观我的“丰功伟绩”。
         “我的娘哟，你还嫌她糟蹋得不够多是不？”
         “没关系，不就是点破烂菜吗？她在城里都没见过，让她高兴摘去吧，咱家有的是，难得她来一次。”
         我喜出望外，急忙奔向那片墙角。
         “哇塞！太壮观了！”
         一把把绿油油的，像半月似的菜豌豆角，垂挂在藤蔓上，我的手猛扑过去，抓住那嫩绿的菜豌豆角。
         “姑奶奶，小心别扯断了豆角秧，你可不要杀鸡取卵……”
         君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看着我“威猛”的样子，吓得大声叫喊着。我立刻假装变得温柔起来，偷偷地狠狠地把菜豌豆角扯下来。
         “够了，够了！你快出来吧，一会整个小园就毁在你的手上了！”
         君心疼地在我身后拉着我的裙子，看我纹丝不动，又绕到我前面，拽住我疯狂的小手。我极不情愿地被他带出了菜园，欢天喜地的跳着跑进屋，身后传来老两口，开心又充满慈爱的笑声。
         在灯光下，我欣喜地欣赏着我的“战利品”，小乒乓球大小的青柿子，半牙香蕉一般的小西葫芦，手指头粗细的小黄瓜，被扯的粉身碎骨的韭菜和小葱……
         最让我按耐不住喜悦的，是那些青翠欲滴的菜豌豆角，瘪瘪的青豆，暴露在青翠的包衣下，特别惹人爱怜，让我爱不释手，我把我的“战利品”，统统装进我精致的小皮包里。
         “你疯了，你玩够了就扔了吧，你还把它们装进包里干嘛？明天就会烂掉了。”
         “不！我要带回去！”
         我得意地把包抱住，唯恐君会抢了去。
         “丫头，洗洗手，吃饭了！”
         一张黑黄色的“八仙桌”，摆在炕中央，一小盆金灿灿的小米饭端了上来，还有粘稠的、黄澄澄的热米汤，散发着米的芳香。一大盘自家腌制的咸鹅蛋，切开的表面，流淌出黄灿灿的蛋黄油，真是让人垂涎三尺！桌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青菜。
         “天啊，菜豌豆角！”
         我迫不及待握住筷子，忘乎所以，直接冲向我最喜爱的菜豌豆角，菜豌豆角炒出来，依然碧绿碧绿的，在油的浸渍下，晶莹剔透，嚼在嘴里，脆脆的，一股绿色的清香味道，立刻充斥了整个喉咙，整个一盘菜豌豆角，几乎都被我霸道地“蚕食”了！
         君的爸爸和妈妈，破例地喝了点酒，那是我给他们买的，所谓的贵重的“礼物”，他们是那样开心，嘴里不住地啧啧地赞叹着，悠悠地畅然地品味着，互相还浪漫地碰了一下杯子，两张老脸，兴奋得像个小孩子。我的碗里的青菜，堆得像一座小山。
         这次特殊的“家宴”，让我一生动容，铭记在心，只可惜老爷子很遗憾，没能等到我叫他一声“爸爸”！就恋恋不舍地离世而去，老太太也是在病态下，坚持到我和君举行婚礼仅仅一年，就带着遗憾和牵挂，匆匆地陪伴老爷子去了。
         只是，那个曾经青翠缠绕的小菜园，让我一生难忘，在每个曾经的角落，我都会不自觉地弯下腰，仿佛又触碰到那青涩的蔬菜，还有那些流淌满地的找不回来的笑声……
         每顿饭的餐桌上，我都喜欢炒上一盘菜豌豆角，欣赏它们青翠的外衣，感受曾经的暖暖的浓情，倾听那放纵我的、感动的、慈爱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