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妈妈 (上篇)

个人日记

 

怀念妈妈(上篇)

                               

恍惚中,黑夜里,我躺在东屋炕上半睡,忽听妈妈在外屋高喊:“光华,你这鸡是咋圈的呀?咋都出来啦?”我迷迷糊糊的就听见鸡们叽叽咕咕乱叫着钻进东屋,有几只甚至从我头上身上跑过去!我伸手去抓,左手抓住一只,却又挣脱,再一抓,却像是一只小狗。右手一摸,热热的软软的,似一只大狗。妈妈推门进了东屋,伸手开了灯,只见炕上地下窗台上都是大鸡。妈妈还是往日那身衣服,蓝灰色的的卡布料衣服。妈一只一只的往回抓鸡。我和妈妈抓了好一阵,才把鸡都抓回了鸡架。妈妈一只一只的查,一共是19只。妈妈说:“行了,睡去吧,下回可得关住啊!”说完就推开房门走出去了。我突然想起了什么,刚要喊妈妈别走,突然就醒来了,原来这是一个梦啊!打开电灯,没有鸡,没有狗,左手摸的是老伴的胳膊,右手摸的,却是自己的肚子!我那亲爱的妈妈,哪里还有个踪影啊!  我扭头看看西墙上的电子万年历,那上边清晰的表示:20141024日零点,啊!怎么?后天就是1026日?那不是妈妈去世七周年的忌日么?心中一阵酸楚,泪水夺眶而出——妈妈呀,亲爱的妈妈!您终于又回家来了!您是想你的老儿子了吧?您还是回来提醒儿子,后天就是您离家七周年的忌日啊?可是妈妈呀,你怎么这么快就走了呀妈妈!儿子有多少话要对您说呀妈妈!

我闭了灯,重新躺下睡,却再也睡不着。眼前都是妈妈熟悉的慈爱的笑容。五十多年的往事,放电影一样在眼前上演。妈妈这一辈子,太难,太苦,太累,太不容易了!我不该把妈妈的事好好的写一写么?于是,20141024日午夜,零点44分,我穿衣下地,打开电脑,开始写妈妈。

我小时候,住在沈阳市和平区大西路7115号,那是一个日本人建造的一个大院子。院里有五栋二层小楼,每栋楼原来只住四户日本人,据说都是日本军官家属。楼中间是个大门,门两侧各有一个水泥台子,是日本军官拴大狼狗的。解放后,这个院子成了邮政局的宿舍,每栋楼住了8家。我家虽然不是邮政局的,但是我二姨夫是邮政局的科长,我家便借住在我姨夫住的二楼上的一大间屋子里。

我小时候记事晚,妈妈给我留下的最早的记忆,就是她每天都要背着我去一家医院打针,青霉素链霉素,每去一次,我都要疼得哭一回。后来长大了,才知道,3岁那年,我得了肺门淋巴腺结核,幸亏妈妈每天不辞辛苦的背着我去离家2里多地的202医院治病,一个多月风雨不误,不然,也许我早就没命了。

妈妈姓苏,名孟慧,老家在辽宁省新民县白旗堡。妈妈生于1917年农历422日。她父亲,我的外祖父,是国民党军的少将军官,曾经参加抗战,率军打过日本鬼子。妈妈是他七八个子女中的一个。七八个子女中,只有妈妈和二姨苏仲慧是一母所生,其他子女都是外祖父别的太太生的。妈妈是大家闺秀,心地善良,心灵手巧。妈妈当姑娘时的刺绣“鸳鸯戏水”,美极了!妈妈早年毕业于新民师范学校,但是遗憾的是,在兵荒马乱的旧中国,一直没能当上老师。

从1953年开始,妈妈就是小学的代课教师,在沈河区大西一校任教。学校距离我家有4站路,冬天,妈妈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生炉子,做饭。我姥姥那时也就60岁吧,并不老,但是姥姥腰腿有病,需要拄着一个凳子才能勉强走路,所以不能洗衣做饭做家务。妈妈除了上班挣钱养家糊口,还要做家务,辛苦劳累,可想而知!那时候我家5口人——妈妈,大哥,二哥,姐姐和我,姥姥由比较富裕的二姨家供养。妈妈每月的代课工资是32元,算下来,人均64角钱!扣去房租每月3元(公租房),水电煤,哥哥姐姐的学杂费等等,真正用到穿衣吃饭上的钱,还不到20元,真困难啊!我家的床,得加个引号,因为它是用一些七拼八凑的木板搭成的,晚上睡觉,只要有一个人翻身,床都要吱嘎响动。我们兄妹四个,都是一个捡一个的穿衣服。我们做梦都想,像别人家的孩子一样,买新衣服穿!我们兄弟姐妹有谁过生日,妈妈给的生日礼物,就是两个煮鸡蛋!我57年上学了,妈妈没钱给我买新书包,强翻出一个黄色的牛皮包——后来才知道那是父亲解放前在山海关当邮递员时背的信件包——给我当书包。以致同学们都笑话我。别人都是漂亮的花花绿绿的铁文具盒,而我是旧社会的木制老式的文具盒,又笨重又难看,我都羞于往桌面摆。而最令我们难堪的,是我们常常是各自班上最晚交上学杂费的学生!每当老师一次次的向我催要4元钱的学杂费时,站在课桌后的我,心中羞辱不已,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们兄弟姐妹都很懂事,都知道妈妈一个人挣钱养家的辛苦劳累,从不和别人攀比,也不眼气人家。妈妈只是偶尔在吃饭时说一点教育我们的话,更没有时间辅导我们。但是我们都很努力学习,学习成绩都很好。尤其是我的二哥光原,特聪明,学习特别好,始终在23中名列前茅。他本来是上清华北大的材料,但是由于家庭成分是地主,后来只是上了一个下等的中专学校,遗憾终生!幸亏他的大儿子后来考上了上海交大,又留学美国芝加哥,给老爸争回了一口气!

我家很少买鱼买肉,虽然鱼肉都不贵,猪肉6毛钱一斤,上好的黄花鱼也就5毛钱,但是除了过年过节,根本不买。在沈阳生活了14年,我只吃过一次对虾,是在1955年吧,每人只分了一个。哎呀对虾肉对虾汤那个香啊,永世难忘!

妈妈曾经大病一场。那是1956年吧,妈妈得了肋膜炎。发烧,胸部疼痛,浑身无力。开始妈妈还瞒着我们,强挺着上班,后来昏倒在课堂上!老师们把妈妈送进医大七院抢救,才苏醒过来。看到妈妈无力的躺在外屋的床上,我很害怕,怕妈妈像姥姥一样离开我们。妈妈强挤出一丝笑容,摸着我的头,说:“小华,别怕,妈没事儿!去,玩去吧,妈的病,传染!”妈妈,您在死亡线上挣扎,想的不是自己,而是老儿子!怕自己的结核病传染给他!

爸爸是1956年末回来的。他原来在山海关邮政局工作,解放后在哈尔滨兽医研究所上班。因为贪污了所里的百多块钱,去和麻友喝酒打牌,钱都让大家玩乐挥霍掉了。此事被领导发现后,告到法院,被法院判了五年徒刑。父亲从黑龙江北安回来后,没有好工作,进了和平区一个煤场,拉带车子,给居民送煤。父亲一米八多的大个子,拉着近千斤的煤,倒没听他喊累。父亲饭量特大,2两的窝窝头,一顿四五个,一会儿就进肚了,那个吃相,真有些吓人!现在我才明白,那是在那里边饿出来的。

父亲脾气不好,经常和老婆孩子发脾气,妈妈常常被他气得直哭。我们都同情妈妈,气恨父亲!但是父亲气头一过,也就没事了。尤其是他回到家,上班干活,家里多了一倍的工资收入,妈妈的负担减轻了不少。但是麻烦也来了,1957年,妈妈又给我们生了一个小妹妹于莉。妹妹才满月,妈妈又上班了。学校离家远,妈妈得带着妹妹坐车上班。吃完饭,我和姐姐帮妈妈把小妹妹用小被子包好,用布带子绑在妈妈背上。我和姐姐于筠送妈妈下楼。看到体重90斤,身高不到一米六的瘦弱的年近40的妈妈,背着连被子有10多斤的妹妹,一步步小心翼翼的走下楼梯,迎着漫天风雪走向有轨电车站,挤上有轨电车,我真心疼妈妈呀!

19591962年,是我家最艰难的三年。那三年,沈阳人和全国人都困难,都挨饿,我家尤其严重。一是父母工资低,加起来不到80块钱,按当时的黑市粮食价格,苞米面6元钱一市斤,只够买14近苞米面。白菜3元一斤,买不了30斤大白菜!好在国家为稳定大城市,城市居民定量供应粮食,还不至于断顿。但是定量很低。父亲是重体力,每月40斤;妈妈轻体力,32斤;哥哥中专学生,好像也是32斤;姐姐中学生,28斤;我小学生,24斤;妹妹儿童,才12斤。豆油每人每月才3两,少的可怜!妈妈和妹妹饭量小——我们都知道妈妈为什么饭量小!我可亲可敬最慈爱的妈妈呀!为了我们兄弟姐妹多吃一口,您多挨了多少饿,多喝了多少白开水呀!二是家人饭量大。父亲干活累,吃得多,两个哥哥都是大小伙子,饭量也不小,姐姐和我正在长身体,饭量也不小。要是是现在,这些粮食还许吃不了呢,副食好啊,油水也大,可那时不行啊!肉票每人每月2两,不够一顿吃的;鱼票,大概半斤,够吃两顿。蔬菜就是白菜萝卜,也是凭票供应。那年月,谁家老娘们要是在副食商店工作,能多买点便宜菜,能捡回一些白菜帮子萝卜樱子,是多大的福气啊!

就这么点儿粮食,这么点儿菜,这么点儿豆油,为保证一大家子人能安全的吃到月末,妈妈是煞费苦心,精打细算,一粒不苟啊!妈妈怕孩子不懂事(其实主要是怕我)饿极了偷吃,特意用木板钉了一个装粮食的箱子,用锁头锁上。苞米面“糊涂,窝窝头,稀粥,是我家的家常便饭。父亲常常到副食商店捡一些白菜帮子萝卜樱子烂土豆子烂洋柿子之类的拿回家,妈妈洗吧洗吧,居然能做出好吃的菜来。记得60年夏天,浑河发大水,父亲顶风冒雨去河边捡水落,背回来一口袋青柿子,让我家美美的吃了十多天“柿子宴”,那香味馋得邻家小子直流哈喇子。

妈妈最拿手的,是烙鸡蛋饼。到月末了,面袋子见底儿了。妈妈打开一张大报纸,把白面口袋翻过来,然后用毛刷把附在面袋子上的面粉轻轻扫下来,有时居然有半斤多!妈妈嗑开仅剩下的几个鸡蛋,用筷子搅开,加上水、酱油、精盐,把面粉倒进面盆里,用筷子搅成稀糊糊的半盆。然后坐上大勺,用中小火烧热,倒点豆油,将面糊糊放上一饭勺,将大勺轻轻转动,旋出一张薄饼,等烙好了一面,在翻过来烙另一面。不到一分钟,一张香香的软软的鸡蛋饼就出锅喽!妈妈的鸡蛋饼儿,是我们那几年最爱吃的美味佳肴!看到孩子们狼吞虎咽的吃鸡蛋饼儿,妈妈笑了,眼角却分明含着辛酸的泪花!

妈妈的另一个发明,是中西合璧的“精粉菜团”。1961年春天,沈阳粮食告急!中国各大城市粮食告急!此时此刻,白求恩的故乡,伟大的加拿大人民,不远万里,将精粉白面送到中国,送到沈阳,支援中国人民的抗饿战争!沈阳市居民,第一次看到和标准粉、通粉(黑面)不一样的面粉!像白纸一样白的223一斤的精粉!每人每月2斤!妈妈舍不得用它蒸馒头烙饼,而是做“精粉菜团”。妈妈把白菜帮子洗净,用开水烫一下,剁碎,挤出水分,放进菜盆。然后放一小勺珍贵的豆油,一勺酱油,精盐,五香面,一点味精,搅拌均匀。再将精粉白面在面板上撒一层,把菜馅子用手使劲攥成团儿,轻轻的在精粉白面上滚几个滚儿,滚上约2毫米纸壳子厚的薄薄的一层。大蒸锅水烧开后,把精粉菜团小心翼翼的放在蒸帘子上,(千万不可毛手毛脚,将菜团弄散花)盖好锅盖,开锅20分钟,中西合璧的“精粉菜团”就可上桌!可惜啊,纸一样雪白的精粉,此时已经面目全非,成了暗青色,吃起来也比肉包子差远去了!但我们兄弟姐妹却吃得津津有味,不亚于天津包子“狗不理”啊!

那难忘的三年中,妈妈却有一件天大的喜事——妈妈转正了!1952年,妈妈在我父亲出事后,离开哈尔滨,拖家带口来到沈阳,投奔妹妹——我的二姨家。二姨帮妈妈解决了很多困难,尤其是住房,她把房子腾出一间,让姐姐家住下,解决了妈妈的燃眉之急。然后她和姐姐四处打听,各校询问,终于帮妈妈找到了一份代课老师工作。但是教育局有年龄要求,妈妈担心超龄,就往小缩了2岁。妈妈从1953年开始代课,东挪西转的各校代课,辛辛苦苦,兢兢业业,任劳任怨,努力工作,奋斗了整整八年,由于工作出色,终于被沈河区教育局批准转正,成了国家正式的人民教师!那天晚上,我家像过节一样,喜庆!欢乐!我们争着抢着看妈妈的教师工作证,工会会员证,啊!妈妈是正式教师了!妈妈真伟大!可是,有谁知道,一场意想不到的重大变故,就要降临到妈妈的头上了呢?

 

文章评论

金风

昨晚看了您这篇文字,感动…… 同时也想起了我的妈妈,也梦了一夜我的妈妈。 遗憾啊,在妈妈有生之年没能孝顺她老人家。想起心都在疼啊,一辈子的痛…… 对妈妈的思念是一种幸福!也是一种痛苦和折磨……望哥多保重! 期望着下篇!

冰山雪莲

看了让人心酸,艰难的生活,却没有使柔弱的母亲退缩。生活的变故国与家的灾难,考验着一个母亲的耐力。可是,母亲都能扛过去,这就是母亲的伟大。作者笔下的母亲无疑是可敬可爱,令人怀念和崇敬的。那个苍白而面无表情的妇人,清瘦的母亲,在你笔下勾起我的记忆,她仿佛又出现在了我的面前。让我重新审视了她的内心,读出了那没有表情的外表下,一颗不能平静的心。令人痛惜!致敬,给你的母亲!我们永远怀念她!

2109342465

人与人之间最短的距离是真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