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逝的家园

个人日记

  时间的确是把杀猪刀,只半年的光景,家被拆了,据说村子就像大地震后的惨景;家里老人只剩下俩——四奶奶和四爷爷。四奶奶今年跌了两跤,爸爸说恐怕年也过不去了,回家看看吧。我做了老人能吃的点心上路了。

 

 这一落脚的新居在一个小镇附近,这是土地冻结之前哥哥圈的一些地,建了些厂房和这栋小楼, 一切很陌生。
    参观到三楼,在一间卧室前我止步了,里面挤着
两套旧式雕花实木橱柜,深红的油漆,些许斑驳,这些老物件是奶奶当年的嫁妆!光阴好像凝固了,切换到童年模式,我坐上条柜,捏着树叶形的把手,不停地把衣橱门开得吱吱作响,里面依然放着衣物,条柜里仍旧藏着好吃的,一切都是儿时的味道!我接着地气,满血复活,这就是我家,我就住这房间,一切变得明艳起来,看嘛嘛靓!


    
楼前的空地被爸爸妈妈料理得绿意盎然:丝瓜藤爬满了栅栏,硕大的绿叶黄花,格外醒目,很是肆意;栅栏外一长排花栏里长着结着果的石榴、花开正艳的玫瑰、盆景般的朝天椒、过气的芍药,一溜儿青翠欲滴的小葱……美观两不误。

 栅栏里种的却多不认得,有两棵壮得像小树苗般的草本植株花开正浓,金色的。

 “这是曼陀罗,听说浑身都是宝!”妈妈不无得意地指着她的作品。

  我很困惑:“听说它有剧毒,哪能种呀,古人都用来做蒙汗药的!”

 “瞎讲!”妈妈毫不犹豫打断了我的话,“等收了果实我就用来泡酒,听说小病小痛喝喝就没事了。不少人都问我要种子呢!也可以给你一点儿。”

 “谢谢,谢谢,我不要。”我急忙摆手,有些紧张,“你想泡可以,但千万不要喝!”
     
很想说服我家女皇,但妈妈的手又指向远一点儿的地方:

 “那是冬虫夏草。”

 “乖乖隆滴个咚!”看着那一簇长势正茂的草,我表示怀疑:“真的吗,咱这地方也能侍弄出这个来?”

 “我这也是第一次种。”妈妈有些迟疑,“也有人说这是天麻。天麻也行,我可以用来炖老母鸡汤。”妈妈很淡定。

 “远处那两片呢?”

 “左手边是人参,右手边是罂粟。”

 “鲜花与毒草。”我吃惊不小,“右边的你不能种!”

 “切,先前老房子没拆的时候,深宅大院,关门落锁,院子里被家壁邻居种的全是那个。”

 “我只在草原上看过野生的,美是美,国家不允许种,违法呢!”

 “嗨,你以为你们喜欢吃的火锅、麻辣烫、鸭脖子……为什么那么好吃?都加了料的!少用点儿治病——有一点伤风感冒的,熬点儿汤喝喝,立马见效,好着呢,你懂个啥!”
    “我是不懂,但这真不是好东西!”想到儿时,外婆曾经告诉我,她年轻的时候经手过这东西的成品,见过些悲剧,我坚持。
    “
世上的东西哪分什么好坏!”妈妈看看我,摇摇头:“要看你怎么用,人心分好坏……”


 “嘀嘀——嘀——”汽车的鸣笛声打断了我们的争论,家里来人了。老邻居带着时蔬水果,互通有无来了。没办法,家被拆迁之后,大伙儿分散到周边各个市镇,但祖祖辈辈盘根错节的亲情、友情还没分散,串门只得开车。

 闲聊中得知,我的发小老了很多,是不是哪里不痛快?四爷爷耳更聋眼更花,四奶奶已经不能拄柺棍了,明天都得看看去。

 

 第二天早上,我和发小约好,到我们不复存在的村庄走走,她家还有个老厂在我们村东头正热火朝天地干着呢。我问:“住户全拆了,你家厂房为何不拆?不支持国家建设。”

 她很淡定:“ 支持的,支持的……我家也拆了,一户人家两三百万基本就能搞定,但这么大的厂,这效益,这损失,你说呢?”
    我抬头望望,厂房还一座挨着一座……
我晕,我不说,我替国家倒吸一口凉气。

 除去厂房,全村成了荒芜的瓦砾场,没有人烟,满目萧然。好在路还依稀可辨,我们好不容易走到貌似我家住宅的地方,原本那些能洒下大片阴凉的银杏树们不知所踪,只剩下远处东北角两株矮墩墩的40年左右的银杏树,孤零零的立在断井颓垣间,上面还星星点点挂着未成熟的银杏,可怜见儿的,也不知道往后它们会到哪儿流浪

 这一刻,我多想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树木银行”!首先把我家的树木移走的挪回来,卖掉的赎回来,回到从前 在一起。邻家舍不得处理的好树木也可以寄养在我这里,乡里乡亲的,超级vip——免费;不熟悉的想寄养,当然是要交钱的,按品种收费,童叟无欺。1020年之后,想领回,可以;想交易也可以,不过我得从中抽点儿佣金,低碳环保有零花。眼下,举国上下土地都在乾坤大挪移,大家又热衷于赚快钱,像我这种长线注定少有竞争,绝对的好营生!大片葳蕤蓊郁的珍贵树种仿佛就在眼前,我的掌柜的带领一班人马辛勤耕耘树艺,茂林修竹,别墅点缀其间,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我一边畅想着良辰美景,一边拍下这断壁残垣。家,不管变成什么模样,永远镌刻在每个人的心底。

 
     
下午,我和爸爸来到了四奶奶四爷爷的住处,这里是一片过渡房,拥挤、低矮、昏暗。远远就看见四爷爷挺直着腰板站在门口,抽着烟。爸爸大着声 :“四爷,我们来看您啦——!”四爷爷弄清楚我是谁,甚为喜悦:“好,好,好多年,好多年没见到喽……”跟去年的话一般模样。进得屋来,只见我的四奶奶瘫坐在椅子上,虾米似的佝偻着,已经不能站起来了。时值盛夏,感觉却寒气袭人,这真真切切是等死的节奏啊!

 稍稍令人宽慰的是,四奶奶精神尚好,不停地跟我絮叨:“腿没有数了,脚就像踩在棉花上,老跌跟头,不能走路了。”边说边提起裤管,让我看她的腿,瘦得像芦柴棒似的居然还肿着!

“手也不能捧碗了,总是掉。”说完伸出那枯老僵直的手颤颤巍巍比划着给我看碗怎么掉的,我摩挲着她那瘦骨嶙峋的胳膊,指着上面一块块的紫斑问:“这些淤血怎么回事?”

“也不晓得怎么回事,没有碰,就这样了……”那么干练的四奶奶如今除了大脑基本好使,身上的其他零件都不听指挥了。

 须臾她又很欣慰地告诉我:“志军(二爷爷的长孙)也回来看我的!”

“噢,什么时候的事?”有些年头没见了,我也着实高兴。

“不记得了。”四奶奶陷入沉思……

“他们几个人来的?”

“不记得了。”四奶奶又陷入沉思……她忘记了斗转星移,忘记了露往霜来,心中只剩下曾经疼爱过的孙辈们,只剩下回味。
    
世上真切的对白本就不多,有些无须开口,有些无从开口,有些无法开口,静默是最好的应答……

 我转身从厨房拿出碗筷,奉上带来的小吃,告诉她:“这是我自己做的,适合老人家吃。”

 四奶奶那心花怒放的!笑了半天吃了一口,抖抖索索很是满足地放下筷子,面对四爷爷,体己地陶醉着:“你看看,你看看,我家zf怎么这么能干!……”
    
省略号,表扬得太强烈,我都不好意思听了!


    亦如儿时,外公带着老花镜,拿着我写的大字簿,对着众人边看边啧啧称赞。心里
觉着好笑,因为我清楚,自己的字跟字帖是截然不同的两种风格,一堆丑八怪!但外公是个老学究,连帮人家递个诉讼什么的,都是很有章法的小楷,可能老眼花了吧。看着众人煞有介事地点头附和,那极其认真的态度,心中不由得窃笑:懂不懂啊……

 时至今日,四奶奶还在认真地表扬我。她老人家有所不知,在小伙伴心目中我也只是个差生,但再也笑不出来了,剩下的只是噬骨的痛惜!因为,我知晓,这些都是世上最美的奖赏,都是我生命时光里,最温暖幸福的事!青梅往事东逝水,经历凡尘,我知晓,同一件事,在一些人眼里永远都是对的,而在另一些人眼里,怎么做都是错。我知晓,这个世界上,有些人天生就是来爱你的,有些人注定是来给你做功课的。

 看着枯守在椅子上大限将近的四奶奶,我知晓,这是我们的最后一面,但枯守不变的,是我们对家的眷恋和深深的爱……



























































































































文章评论

土豆

丰富的信息流淌在浓的化不开的故乡情中,时间是把杀人刀,锋利得将岁月一刀两段,我们只闻听初生的啼哭与暮年的凄凉,这是每个人逃脱不掉的宿命。

心想事成

情真真意切切,感人肺腑,催人泪下!当之无愧的才女![em]e163[/em]

风雨萧萧

在话家常的叙事中一股浓郁的化解不开的乡愁乡恋情结让读者陷入其中,流畅的对话描述极具画面感,眼前仿佛就看到了那个一惊一乍的凤辣子,那个能干的和善阿姨,文笔欲加自然天成,此文一定要投出去,当然,经我审编之后投中率会更高,拿到稿费之日就是群芳大战群英之日,期待中……

毕传玲

身边爱你的人,你做的什么,他都觉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