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笔名：白苏芹）

说起唐玄宗李隆基与杨贵妃的爱情故事来，可谓流传千古，歌唱不息，诸多文人赋诗作曲，津津乐道，有白居易《长恨歌》、陈鸿《长恨歌传》、洪昇《长生殿》……

大抵恩爱缠绵，绸缪悱恻，杨玉环三千宠爱于一身，专宠后宫，莺歌燕舞，致使君王春宵苦短不早朝，流连绡帐，沉湎声色，杨家亦忝膺荣光，满门奢华，姊妹得幸，富贵绝伦，杨国忠擅断朝纲，横行霸道，最终促使爆发安史之乱，仓皇西逃，马嵬悲死。

可是在封建文人们的诗词文章，戏曲作品中我却始终没看到过有关“翁夺子妻”的情节描述，甚至都不曾见有过提及，似乎二人本就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珠连璧合，就该在人间演绎旷古绝恋，生离死别，然后魂归仙界，再续前缘。至于二人起初是怎样机缘相会的，那就避而不谈，搪塞敷衍了，《长恨歌》所谓的“一朝选在君王侧”，不过掩人耳目，讳莫如深罢了。

为什么总是回避又遮掩得这般严严实实呢？是为了突出爱情浓烈戚婉的渲染需要吗？还是因为文人士大夫皆对那”奇丑大羞”所不齿呢？

文士们对皇室的宫闱隐秘不肯揭丑，对他人的风流韵事可就不客气了，不管你是皇亲国戚还是宰相权臣，那是百般讽刺谩骂，含沙折射，让你秽名远扬，遗臭万年。

由杜甫的《丽人行》可窥一斑王室贵戚奢靡淫丑的肮脏行径。诗尾云：“杨花雪落覆白苹，青鸟飞去衔红巾。炙手可热势绝伦，慎莫近前丞相嗔！‘’

“杨花”典出北魏时胡太后与杨白花私通，太后曾作诗《杨白花歌》：“阳春二三月，杨柳齐作花；春风一夜入闺闼，杨花飘荡落南家。含情出户脚无力，拾得杨花泪沾臆。秋去春还双燕飞，原衔杨花入窠里。”于此则暗指杨国忠与杨贵妃之姊虢国夫人间兄妹私通的丑行，秽莫大焉。

倒是有篇骆宾王的《讨武曌檄》，因打着推翻武周政权的旗号，为了起兵能够招徕天下人心，在檄文中痛斥武则天之非，无意中也大揭了宫闱秘闻的盖子，教世人可窥见“子纳父嫔”，“父子聚麀”之事。不过文辞尽为李唐父子言讳，将罪责皆归为武氏，亦是不公。

其文曰：“伪临朝武氏者，性非和顺，地实寒微。昔充太宗下陈，曾以更衣入侍。洎乎晚节， 秽乱春宫。潜隐先帝之私，阴图后房之嬖。入门见嫉，蛾眉不肯让人；掩袖工谗，狐媚偏能惑主。践元后于翚翟，陷吾君于聚麀。加以虺蜴为心，豺狼成性。近狎邪僻，残害忠良。杀姊屠兄，弑君鸩母。神人之所共嫉， 天地之所不容。犹复包藏祸心，窥窃神器。君之爱子，幽之于别宫；贼之宗盟，委之以重任……”

呵呵……好个“陷吾君于聚麀。”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文人们总爱为君王开脱，一旦皇帝们不顾礼仪廉耻，人伦天理，闹出祸事是非来，皆为之饰过推诿，归咎于女人，说什么女色误国，狐媚惑主，红颜祸水。孰不知权力都在帝王手中掌握，不给妃嫔外戚机会，不过于宠信，不听之任之，又怎能滋生酿成祸乱呢？己所欲之，咎归于人者，最为卑劣歹毒。文人士大夫们一旁唯唯诺诺，鼓唇矫饰，混淆黑白，难道就不该有愧吗？

看看《长恨歌》里那个一手缔造了大唐盛世，又亲手摧毁大厦的唐明皇和他曾经的儿媳，又是自己妃子的美人，整日是怎样的花天酒地，纵情声色，忘了江山社稷，无视边疆兵烽，致使山河破碎，尸填沟壑的，白居易、陈鸿又是怎样用文学为其不伦之举饰非矫过，歌咏风月柔情，博取千古同情和怜悯的吧。

有关二人风花雪夜，千篇一律的故事总是迷惑了世世代代无数善良的人，赢得了无尽的眼泪和同情。在流泪和动情时，有没有人拨开迷雾浮云去探究内里呢？对这个故事究竟要给他几分的眼泪和同情呢？假如唐明皇不是帝王，不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还有这样的故事发生吗？年轻貌美的杨玉环若不是畏惧皇权淫威，希求更大的荣华富贵，真的会对一个强取豪夺，胡作非为，老耄的男人产生爱情吗？难道对曾经的丈夫——寿王李瑁的感情完全被抹杀和攫取掉了吗？对往日情投意合，和谐美满的婚姻没有丝毫的眷恋和怀念吗？对李瑁由此而终日抑郁哀伤，忧懣难诉一点儿也不顾念和自责吗？若不是经过众多文人的修饰加工，添枝加叶，二人所谓的爱情故事会感天动地，流传至今吗？

唐明皇前期奋发进取，使国力达到顶盛，确是个有为之君；可是后期却极度地骄奢淫逸，耽于享乐，沉湎女色，昏慵愦乱，乃至杀子夺媳而不以为耻，朝政混乱，所用非人，最终酿成兵祸，大厦危倾，一朝盛世也烟消云散。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功绩是功绩，罪孽是罪孽，文人们不该只谈爱情风月，温柔富贵，缱绻情长，不揭示丑过非尤，祸根端倪，怎能一味地避重就轻呢？岂不知羞耻也能警醒教诲世人，能够坦然揭示和正视曾经的羞耻行为也是勇敢的呀！
——2015.6.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