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爱同行===【马帮文字游戏第51期“放弃”】

文字游戏

                   （一）
    我是小北。我不知道我姓什么，只知道我叫小北。我为什么叫小北呢？长大后的我猜想，也许那个女人怀我的时候迫切的希望我是个男孩儿，也许我的性别可以决定她的命运，可我偏偏是个女孩儿，所以我的名字取“男”字谐音“南”的反方向“北”。是的，一定是这样！
 
    北风夹杂着雪花呼啸而来。我蜷缩在外婆的怀里听外婆给我讲故事。屋子里冷得像个冰窖，只有外婆的怀里是暖的。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半响却不见人进来。门帘被掀开，露出一颗小脑袋，一双又大又黑的眼睛。“冬冬，奶的大孙子，快上炕来，地下冷。”外婆的声音充满了溺爱，我警觉的抱紧了外婆。
 
    冬冬像个灵敏的小猴子“嗖”的窜上了炕，两颗滚热的烤土豆落在了我的怀里，而他的两只小手随后落在了我的小脸蛋儿上。我嘟嘴：“烫！”冬冬反了手，用手背贴着我的脸，我瞪眼：“凉！”外婆嗔怪着：“欺怀（东北的方言：怕爱被分割的意思）的小丫头片子，难为我大孙子了，手背冻得冰凉，手心烫的滚热。”“都是红红的哟。”我细细的看冬冬的手。冬冬笑嘻嘻的捏着我的脸：“奶奶最喜欢的人是你，我最喜欢的人也是你，全是你，都是你。”我咧着嘴笑了。“我还喜欢你的小牙，像一排小白芝麻。”我的嘴咧得更大了。
 
    门“吱呀”一声又被打开了，舅舅捧着一个火盆走了进来。“烧炕了，炕热屋子暖，不冷！端回去吧，一会儿她又诈了。”舅舅放下火盆抱起了我：“小北，舅舅对不起你。”我只顾吃着手里的土豆，像一只饿急了的小狗。“火盆里还埋着土豆呢，一会就熟。”舅舅有些哽咽。
 
    风息了，雪停了。院子里传来了叫骂声：“死到下屋了？出来扫雪！”舅舅放下我，疾步走出去，不知道舅舅说了什么，只是那骂声一声高过一声：“还不是托野种的福吗？不然老太太能在下屋挨冻？来路不明的东西，让她在这个院儿住都觉得晦气……破鞋……”
 
    一记耳光的声音不亚于夏日里的惊雷。接着，歇斯底里的哭声、谩骂声：”她做都做了，还不让人说？破鞋，就是破鞋，野种、就是野种，有能耐你打死我……”
 
    “姥姥，她真像你故事里的母夜叉啊！姥姥，鞋子破了还能穿吗？野种是什么样的种子啊？”我懵懂的问。外婆不答，只是抱着我的手加大了力道，用她的脸紧紧地贴着我。我有些喘不过气来，有温热又咸咸的东西流进我的嘴里。听到冬冬说：“奶奶不哭，冬冬长大了，给奶奶盖大房子，冬天暖暖的、夏天凉凉的，让你和小北住。”
 
    那一年，我五岁，冬冬七岁。
 
    （二）
    与寒冷的冬天相比，我更喜欢夏天。这是一个热情的季节，它毫不做作的带着火辣辣的气息扑面而来。
 
    青山隐隐，流水荡荡，田野碧绿，野花簇簇，岸草青青。或许，我真的就是一个野种，一颗野生的种子，随风飘散，扎根于这小小的村落。而母夜叉每日的谩骂和小村人茶余饭后的议论是我生长的肥料。我以倔强的姿态，成长得更为茁壮、坚强，风吹不惊，雨打不怕。
 
    在学校里，我用成绩证实自己。那个第一个说“她是野种，她妈是破鞋，谁都不许和她玩儿”的男孩，被小东一板砖几乎打落了满口的牙齿。我不动，用冷冷的目光看着他，寒气逼人，足以把他冻死。所有的孩子都吓到了，那个男孩捂住嘴，哭也不敢出声。从此，再也没人叫我野种，也没人敢和我玩。无所谓，我有小东。
 
    “小东、小东，你怎么这么慢？捉到鱼了没？”我站在岸边跳着脚的喊。河中心，小东露出一颗小脑袋，吐了一口水又用手抹了一把脸：“鱼太机灵了，比你还机灵。”“臭小东、笨小东，上来吧。”
 
    “小东、小东，我喜欢那紫色的花儿，你多采一些，给我编个花环戴在头上，就像姥姥故事里的仙子。”“五颜六色的才好看，都是紫色太单一啦，再说哪有那么多紫色的花儿呀！”“不嘛、不嘛，就要紫色！看，山崖上紫色的多一些，等你长大了，去那里给我采。”“那先给你编一个彩色的，叫哥哥，叫哥哥就给你编。”“不叫，就不叫，爱编不编。”
 
     “小北、小北，你为什么不叫我冬冬，而要叫我小东呢？我是冬天出生，所以妈妈给我起名叫冬冬。”“不许你提那个母夜叉！”“小北----我们不是说好了吗？”小东无奈的拉长了声音。“好好好，我只在心里叫。”我吐了吐舌头，双手抱拳做讨饶状。“笨小东！我叫什么？”“你叫小北啊！”“那北的左边是什么？”“北的左边？啊-----我知道了，东南西北！你是北，所以我就是东。小北，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谁知道你那么笨啊！讨厌死你啦！”“小北，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我会一直在你的左边！”
 
    “小北、你是东南西北的北，我是东南西北的东，我们会永远在一起，我会永远在你的左边。”小东把手环在嘴边向着大山喊着，山谷里回荡着小东的喊声：“我会永远在你的左边……”我开心的咧开嘴笑。这世界上只有两个人可以看到我的笑容，一个是外婆，一个是小东。望着小东又大又黑的眼睛，我忽然捂住了嘴。“小北，你的两个小豁牙，笑起来更好看。”这就是小东，我的一个动作，他就能看穿我的内心。“骗人，小时候你不是说我的一排小芝麻牙笑起来才好看吗？”“只要是你，只要是你的笑，只要是你的牙，什么样的都好看！你好看得就像奶奶故事里的田螺姑娘！”“那我长大了，就做你的田螺姑娘！我藏在水缸里，等你去田里干活我就出来给你做饭。”我毫无顾忌的笑着，嘴咧得更大，嘴角差一点就咧到了耳边。
 
    那一年，我八岁，小东十岁。
 
（三）
    时光的脚步总是让人迷茫，它前行时你会觉得它漫长，而回头望望又觉得它是那样的仓促。日子一天天似乎不经意的悄然无声地流逝着。当我置身课堂，端着书朗读，时光从一篇篇翻过的书页里滑行；当我坐在小溪边，光着脚丫撩拨着溪水，时光随着溪水荡起的涟漪消失；当我站在村口，企盼的望向远方，时光从我黯然的眼眸中溜走。
 
    在我长大后的梦里，那个女人曾无数次的出现过，每次我都哭着从梦中醒来。我一次次的希望，一次次的失望，最后，我绝望。
 
    忽然有一天，我从母夜叉嘴里的野种变成了小姑奶奶。母夜叉带着谄媚的笑容，来到下屋不由分说的卷起我和外婆的铺盖搬到了上屋的东屋。
 
    原来，那个女人要回来接我和外婆了。她给了母夜叉好大一笔钱啊！当那个女人跪在外婆脚下泣不成声，我的情感居然没有一丝的波动。外婆把我的手放在那个女人的手里说：“我终于可以瞑目了。”外婆吐了一大口鲜血，外婆死了。
 
    我的灵魂飞出了我的身体，眼前晃动着呼天抢地、忙忙碌碌的人群，我傻了、我木了。棺材、出殡、下葬……当所有的人都离去，我疯了一样，用手扒那座土堆：“姥姥，你出来，你不要和小北躲猫猫，小北一个人，小北怕……”任小东怎样阻止，我的十指依旧是鲜血淋淋。“姥姥，你不要丢下小北一个人，你出来你出来……”世界上最爱我的那个人去了，她永远的离开了我。“小北，不要怕，我在，我永远在，我永远在你的左边……”我昏倒在小东的怀里。
 
    那一年，我十五岁，小东十七岁。
（四）
 
    繁华的都市，高楼耸立，霓虹闪烁，车水马龙。我知道，这里不属于我，我也不属于这里。
   
    望着眼前的这个女人，我恨透了她，如果她不来，外婆不会离开我。我的灵魂好像又飞出了我的身体，只是见她流满泪水的脸和张张合合的嘴。对不起、原谅、一直想我、一直寄钱……一对三四岁样子的双胞胎男孩出现在我的面前，“思北、念北，叫姐姐。”我在心底冷笑，钱、名字可以替代爱吗？她依然在说着什么，恍惚间，她的神情像极了外婆，我闭上眼走过去，抱住她，依偎在她的怀里，想寻找外婆的气息。我使劲的吸着气，她衣服的味道不是肥皂水的味道，也不是阳光的味道，是一种幽幽的香水的味道。我起身离去，听见她在我身后又哭又笑：“小北，你原谅妈妈了。”
 
    在这所学校里，我是冰山雪莲，我是带刺的玫瑰，也许我更是一个怪物。在这个短信、E-mail满天飞的时代，只有我一个人每个星期都傻傻的跑去传达室收手写的信件且拿它们当宝一样。
 
    三年的时光漫长而又漫长，我终于毕业了。我要回去，以我现在的能力，做一名小学教师绰绰有余，况且我成长的小村也需要小学教师。
 
    豪宅确实比土坯屋华丽，可我讨厌那繁琐、精致的吊灯把墙壁晃得惨白、刺眼。我更喜欢土坯屋里昏暗的灯光使整个屋子都拥有了那橘黄色的暖柔。席梦思确实比土炕柔软，但它没有土炕的温度；与马和牛拉出的粪便相比，我更讨厌汽车的尾气。
 
    那个女人站在我的身后，几近崩溃：“小北，你确定你要放弃这一切吗？你可以念很好的大学，在这个城市，你可以出人头地。”我给了她一个不容置疑又冷漠的背影。
 
    近了、近了，这个全村人都称之我为野种的小村，我是那样憎恨却又如此的爱着它。
 
    迎接我的不是小东那双又大又黑的眼睛，是一口黑色的棺材、木头人一样的舅舅、疯了的舅妈。小东得知我要回来，雨后的山崖开满了紫色的小花儿，他要采得多多的，为我编紫色的花环……
 
    我静静的站在小河边，听到一个声音说：“鱼太机灵了，比你还机灵。”我咧开嘴笑，没有人可以看到我的笑容，只有外婆，还有小东，我闭上眼，慢慢的向河中央走去……
 
    外婆想我们了，也许她知道，在这个俗世上，小东不可能永远在我的左边，我们会各自结婚生子，他的孩子叫我姑姑，我的孩子叫他舅舅……
   
    小东，如果我能永远在你的右边，如果你能永远在我的左边，那么，放弃生命又何妨？河水淹没了我唇边最后一丝微笑……
 
 
 
   
 
       
 
   
   
 

文章评论

王明忠

某些陈年往事，会牢牢的抓着我们的心，完了时间与环境什么变换，我心依旧。

风飞沙

[ft=#7030a0,4,楷体_gb2312]：“欺怀的小丫头片子， 欺怀是你们的方言呢还是这句话有误？[/ft]

风飞沙

[ft=#7030a0,4,楷体_gb2312]我的嘴咧的更大了。 得[/ft]

风飞沙

[ft=#7030a0,4,楷体_gb2312]成长的更为茁壮、 得[/ft]

风飞沙

写得太好了，如此细腻而又感人的文章，看得我难过，可又为细雨的文笔叫绝。严重欣赏中！建议你去江山投稿，精品应该是不成问题的，希望可以成为绝品，去江山的逝水流年吧，那里的编辑不错，也许有的我看不出来的问题在他们帮忙修改下很可能成为绝品的。先预祝你成功，期待你更多的佳作[em]e179[/em]

叶子

很凄美的文字！看得俺泪眼模糊！好作品！[em]e179[/em]

小六

太可怜的小北身世，让人嘘唏的美文。

小虫儿

太感人了！我读到一半就流泪了，直到现在，你得赔我的眼泪，告诉我怎么会写得这么好[em]e163[/em][em]e163[/em][em]e163[/em]

爱莲

[ft=#00ffcc,2,仿宋_gb2312][B]小北这朵野花，既然倔强的长大，就珍惜的活下去，多好呢！[/B][/f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