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镯子===【马帮小说群作业第二期“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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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坐在计程车里,看道路两边那些青翠茂密的白杨树急速的向后退去。她在心里笑了一下,呵!其实白杨树依旧矗立在原地,没有后退,是车在快速的前行罢了。之所以有这样的感观,是她置换了参照物而已。她不由得在心里叹了一下,唉!人啊,干嘛要为生活拟定或置换不同的参照物呢?
其实,从她居住的小县城到这个小村庄,也不过才五十里的路程。可是,她有多少年没来过了呢?她在心里细细地算着,她摇了一下头,不用细算的,二十五年了。是的,二十五年了!
这个小村庄,曾经,奶奶和叔叔一家都住在这里。如今,奶奶去世了,叔叔也随做生意的堂哥、堂弟搬去了别处。只有堂姐还在这里生活着。她们虽是叔伯姐妹,却情如亲姐妹一般。她的童年、少年和青年的寒暑假都是来这儿度过的。这里给了她无数的回忆。快乐的、美好的……当然,还有丝丝缕缕挥之不去的东西……
只不过转了一个念头的光景,小村庄已然在不远的前方了。计程车停了下来,司机很有礼貌面带微笑地问:“女士,如果您想坐车直达村子,就要从前面的大路绕行,大概还有十二里,如果您从这条小路穿行,也就四里路吧。当然,这条小路,车是走不了的。喂,女士,女士!”“哦!”她恍如惊梦,歉意地笑了笑,“我想走走。”
下了车,她舒展了一下双臂。早晨的风尤为清新,她深深地吸了口气,似乎嗅到了一丝微甜的气息。接着,她又甩了一下头,想把从家里带出来的那份不快甩掉。
是的,出来的时候,她和家里的他吵了一架。这几年她们没断了吵,根究起来也无非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可追溯这些小事的主线却只有一个---钱。
唉!她又在心里叹气。不当官、不经商,只是靠两个人的工资生活,上高二的女儿今儿个资料费、明儿个杂物费、后儿个补课费;还有家里杂七杂八的开销;再加上两个人单位没完没了的礼份子、一家三口的换季衣服;女儿大了,穿得不能太寒酸,怎么着也得“美特斯邦威”或是“森马”“唐狮”什么的;还要照顾两头的老人……日子,用捉襟见肘来形容一点也不夸张。
现实的生活无情的扼杀了她们和谐又浪漫的细胞。曾经,她们也拥有过‘看雪、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的美好时光,可几何时,她从他眼里的格格就变成了嬷嬷呢?又几何时,她们为一些琐事无休止的却又毫无结果地吵着……
堂姐的小女儿佳佳,明儿就要出嫁了。前几年,堂姐的儿子娶媳妇,她只是捎了礼金,借口工作忙没来参加婚礼。因为她知道,如若她来了,就一定会遇见他的。
就在昨天,佳佳打来电话:“小姨、小姨夫,你们一定要来参加我的婚礼。你们要送我哟。”佳佳在电话那端嗲嗲的撒着娇。“小姨、小姨夫,你们不知道,送亲队伍的人都好土的,我可不想让婆家笑话咱娘家没有体面人,我全指望你们给我闯门面呢。一定要来啊!你们要是不来我就亲自去接你们,你们忍心让我这个准新娘跑来跑去的吗?”
她望向他,他拿着一张报纸,估计连报纸夹缝中的广告都烂记于心了,却还是眼皮儿都不撩她一下:“霍!闯门面?她不是有她那个财大气粗的叔嘛!那婆家不都是她叔在省城给找的嘛!还用得着我们闯门面?那里也算你半个娘家,我这样没权没势的,和你去也不能给你闯门面,要去你自己去。”说着话又把报纸翻回了原来的版面。
佳佳又偷偷给她发短信:小姨,我是有艰巨使命的。我叔说了,不管我用什么方法,就是绑也要把你绑来我的婚礼,否则,我就别想得到他给我那十万块钱的嫁妆。
她愕然:他已经这样发达了吗?发达到侄女儿结婚都要陪送十万元?她下意识地摸摸自己兜里那一千元的礼金,那是自己小十天的工资呢。
说实话,她从来没设想过和他重逢的那一刻会是怎样的情景,她甚至从来都没想过要和他重逢。她总是觉得自己欠了他的,如若真的见了,要说些什么呢?
这些年,陆陆续续从堂姐那里听到他的消息:小武出去打工了,说不混出个人样绝不回家;小武在工地做苦力,吃的苦、遭的罪就别提了;小武还真出息了呢,当队长领工了;小武眼眶太高了,二十八九了还光棍一根;小武可出息大发了,当包工头了,搞什么建筑还有装潢什么的……
在她女儿十岁那年,她终于得到了他结婚的消息。她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听说他娶了一个小他一旬、用堂姐的话说---水灵灵、嫩莹莹的黄花儿大闺女儿。堂姐撇清拉怪的用胳膊肘拐她:“猜,小武媳妇叫啥名?”她摇头,“也叫灵,和你一个名儿。”她的心一沉。
再后来,听说他当爸爸了。他如花似玉的媳妇给他生了一个聪明可人的大胖小子,他的事业也如日中天、青云直上。她在心里想:见与不见又如何呢?只要他过得好,她便心安。
她本不打算参加佳佳婚礼的。可家里的他一大早起就阴阳怪气:“去吧,她小姨,大学本科毕业,机关单位工作,你外甥女儿还等着你给闯门面呢!再说了,去了,还能见见那个为了你耽误了十几年青春,差点终身未娶的‘青梅竹马’呐!人家现在可发达了,身价数百万呢!”
她愤然:“去不去怎么了?见不见又怎么了?从上大学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也没想过要要见他。。”“哟、哟、哟,急什么呀!记得还够清啊,那么多年没见就更得见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你是不是特后悔当初啊?”“哼!你什么意思?简直不可理喻!我还就去了,你能怎么着吧!”她气得快速的收拾了一番,腾、腾、腾下了楼。
其实,从她居住的小县城到这个小村庄,也不过才五十里的路程。可是,她有多少年没来过了呢?她在心里细细地算着,她摇了一下头,不用细算的,二十五年了。是的,二十五年了!
这个小村庄,曾经,奶奶和叔叔一家都住在这里。如今,奶奶去世了,叔叔也随做生意的堂哥、堂弟搬去了别处。只有堂姐还在这里生活着。她们虽是叔伯姐妹,却情如亲姐妹一般。她的童年、少年和青年的寒暑假都是来这儿度过的。这里给了她无数的回忆。快乐的、美好的……当然,还有丝丝缕缕挥之不去的东西……
只不过转了一个念头的光景,小村庄已然在不远的前方了。计程车停了下来,司机很有礼貌面带微笑地问:“女士,如果您想坐车直达村子,就要从前面的大路绕行,大概还有十二里,如果您从这条小路穿行,也就四里路吧。当然,这条小路,车是走不了的。喂,女士,女士!”“哦!”她恍如惊梦,歉意地笑了笑,“我想走走。”
下了车,她舒展了一下双臂。早晨的风尤为清新,她深深地吸了口气,似乎嗅到了一丝微甜的气息。接着,她又甩了一下头,想把从家里带出来的那份不快甩掉。
是的,出来的时候,她和家里的他吵了一架。这几年她们没断了吵,根究起来也无非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可追溯这些小事的主线却只有一个---钱。
唉!她又在心里叹气。不当官、不经商,只是靠两个人的工资生活,上高二的女儿今儿个资料费、明儿个杂物费、后儿个补课费;还有家里杂七杂八的开销;再加上两个人单位没完没了的礼份子、一家三口的换季衣服;女儿大了,穿得不能太寒酸,怎么着也得“美特斯邦威”或是“森马”“唐狮”什么的;还要照顾两头的老人……日子,用捉襟见肘来形容一点也不夸张。
现实的生活无情的扼杀了她们和谐又浪漫的细胞。曾经,她们也拥有过‘看雪、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的美好时光,可几何时,她从他眼里的格格就变成了嬷嬷呢?又几何时,她们为一些琐事无休止的却又毫无结果地吵着……
堂姐的小女儿佳佳,明儿就要出嫁了。前几年,堂姐的儿子娶媳妇,她只是捎了礼金,借口工作忙没来参加婚礼。因为她知道,如若她来了,就一定会遇见他的。
就在昨天,佳佳打来电话:“小姨、小姨夫,你们一定要来参加我的婚礼。你们要送我哟。”佳佳在电话那端嗲嗲的撒着娇。“小姨、小姨夫,你们不知道,送亲队伍的人都好土的,我可不想让婆家笑话咱娘家没有体面人,我全指望你们给我闯门面呢。一定要来啊!你们要是不来我就亲自去接你们,你们忍心让我这个准新娘跑来跑去的吗?”
她望向他,他拿着一张报纸,估计连报纸夹缝中的广告都烂记于心了,却还是眼皮儿都不撩她一下:“霍!闯门面?她不是有她那个财大气粗的叔嘛!那婆家不都是她叔在省城给找的嘛!还用得着我们闯门面?那里也算你半个娘家,我这样没权没势的,和你去也不能给你闯门面,要去你自己去。”说着话又把报纸翻回了原来的版面。
佳佳又偷偷给她发短信:小姨,我是有艰巨使命的。我叔说了,不管我用什么方法,就是绑也要把你绑来我的婚礼,否则,我就别想得到他给我那十万块钱的嫁妆。
她愕然:他已经这样发达了吗?发达到侄女儿结婚都要陪送十万元?她下意识地摸摸自己兜里那一千元的礼金,那是自己小十天的工资呢。
说实话,她从来没设想过和他重逢的那一刻会是怎样的情景,她甚至从来都没想过要和他重逢。她总是觉得自己欠了他的,如若真的见了,要说些什么呢?
这些年,陆陆续续从堂姐那里听到他的消息:小武出去打工了,说不混出个人样绝不回家;小武在工地做苦力,吃的苦、遭的罪就别提了;小武还真出息了呢,当队长领工了;小武眼眶太高了,二十八九了还光棍一根;小武可出息大发了,当包工头了,搞什么建筑还有装潢什么的……
在她女儿十岁那年,她终于得到了他结婚的消息。她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听说他娶了一个小他一旬、用堂姐的话说---水灵灵、嫩莹莹的黄花儿大闺女儿。堂姐撇清拉怪的用胳膊肘拐她:“猜,小武媳妇叫啥名?”她摇头,“也叫灵,和你一个名儿。”她的心一沉。
再后来,听说他当爸爸了。他如花似玉的媳妇给他生了一个聪明可人的大胖小子,他的事业也如日中天、青云直上。她在心里想:见与不见又如何呢?只要他过得好,她便心安。
她本不打算参加佳佳婚礼的。可家里的他一大早起就阴阳怪气:“去吧,她小姨,大学本科毕业,机关单位工作,你外甥女儿还等着你给闯门面呢!再说了,去了,还能见见那个为了你耽误了十几年青春,差点终身未娶的‘青梅竹马’呐!人家现在可发达了,身价数百万呢!”
她愤然:“去不去怎么了?见不见又怎么了?从上大学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也没想过要要见他。。”“哟、哟、哟,急什么呀!记得还够清啊,那么多年没见就更得见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你是不是特后悔当初啊?”“哼!你什么意思?简直不可理喻!我还就去了,你能怎么着吧!”她气得快速的收拾了一番,腾、腾、腾下了楼。
一向精打细算的她想都没想伸手就拦了辆计程车……
她就这样胡乱地想着、走着,穿过了那趟小树林,脚下已然是那条小溪了。溪水依然那样的清澈。上了小木桥,她俯身望向小溪中自己的倒影。
她穿了一条长至脚踝的碎花吊带裙,外面罩了一件同色系的卡腰薄纱料小西服。这套裙装还是前年商场季末打折,她买了布料自己设计的样子,上班是决然不敢穿的。女儿欣赏的不得了,一个劲地夸赞物美价廉、款式新颖独特,不用担心和谁撞衫,穿上又别具一格且风姿卓越。唉!她忍不住再一次的叹气。曾经圆润饱满的花季少女怎么就成了一个形销骨立的中年妇人了呢?难为佳佳还拍她马屁:“小姨,你的锁骨好美哟,我爱死它们了。”
她抚摸着小木桥那光滑的栏杆,物依旧,人已非昨。她不由得想起了他---小武,二十五年了,他又变成什么样了呢?他算是她的青梅竹马吗?应该不算吧,真正认识他的时候,她都十四岁了。
十四岁,三十年前的光景了。说起来很是遥远,可真正忆起,却如昨日般的清晰。
她十四岁那年的冬天,堂姐出嫁了。她去送亲。说是送亲,其实连本村都没有出,这小村总共才三条街,堂姐嫁给了前街的小文。堂姐长她三岁,典型的早婚。
接亲的马车只有一辆,堂姐和堂弟坐在上面,其余送亲的人都跟在后面走。当时,她特眼馋那车把式在那颠颠答答、晃晃悠悠的马车上稳稳地站着并把马鞭甩得山响。
堂姐在炕上“坐福”,就听“支客人”(相当于现在的司仪)高声地喊:“新媳妇下地,小叔子拉一把,又有骡子又有马!”没见人来。“支客人”再喊:“小叔子拉一把,又有骡子又有马 !”还是没人来拉堂姐。堂姐的婆婆急赤白脸地喊:“小武子呢?这臭小子死哪去啦?小武子,小武子!”
就见门外慌慌张张地跑进了一个半大小子,穿着一件泛着亮光的黑色小袄,脏的都“打铁”了,戴着个狗皮帽子,帽耳朵忽闪忽闪的。“来了,来了。”气喘吁吁地进了屋,却愣吧愣眼的不知道他妈喊他干啥。
他妈劈头就是一巴掌:“你嘎哈去了你。给你新做的袄子咋不穿呢。”他梗着脖子:“我捡马粪去了嘛!捡马粪哪能穿新衣服。”大家伙哈哈大笑,有人说:“你哥娶新媳妇,你还捡马粪?”“他娶他的媳妇,我捡我的粪。你这会儿不捡,呆会儿让别人捡去了,不白瞎了嘛!”
瞧他脏兮兮还蛮有理的样子,她笑弯了腰,她听出了语病----他捡‘他的粪’。她清脆的笑声引起了他的注意。她和村子里其他的女孩子不同,村子里的女孩子梳着两条麻花辫,而她梳一条马尾辫;村子里的女孩子都穿深色的对襟棉袄,而她穿着艳艳的碎花棉袄,袄上还有花瓣盘扣。村子里的女孩子脸都黑黑的,而她的脸却白白的。其实他几年前就认得她,她寒暑假总来这个村子,只是他们没说过话。他觉得她真好看,比哥的新媳妇还好看。
没几天的功夫,她们就熟了。小孩子嘛,一个十四,一个十五,又是亲戚。她对他说:“我想坐马车,不,是站在马车上,马车跑得快快的,我还站得稳稳的,不倒。”他说:“别急,等我爹去三叔家看牌、我妈去二娘家纳鞋底子,我就套马车让你坐。”“是站!”她更正。他点头:“嗯呢,站!”
这在行走的马车上站着,还真是个技术活。她只能仰望着小武站在马车上,自己却不甘心坐着,倔强地蹲在小武的脚边。她觉得小武可真威风。小武说:“你扶着我慢慢地站起来,然后把着我的肩膀。”她小心翼翼的照做着。他握着缰绳的手环住了她的腰:“别怕,顺着我的劲儿,把住我。”接着把马鞭甩得山响:“驾!”
马车疾驰起来,雪花迎面飞舞,风在耳边掠过。她兴奋地尖叫着,开心的大笑着:“小武哥,你真厉害。”从那以后,她就小武哥、小武哥地叫着,每次她叫他,他都大声的应着:“哎!”
许多年后,她忆起当时的情景,无比的怀念也曾试图找寻。她坐摩天轮、吊过山车,玩闯鬼屋,可都没有那种畅快淋漓又惊心动魄的感觉。
她觉得那年的冬天真美,那年冬天的寒假真短。
再见小武时,已是翌年的暑假。彼时他正在地里割麦子。十六岁的小武干起庄稼活一点也不输给大人。他弓着腰,镰刀“刷刷”地飞舞着。她站在地头把手拢在嘴边,大声地喊:“小武哥,小武哥。”他转身看清是她,“哎”了一声,扔下镰刀飞快地奔向她,也不顾麦茬扎了脚。
她去地里跟着他拾麦穗,她来乡下只穿了裙子和凉鞋。他说地里蚊虫多、麦茬也扎脚,裙子凉鞋可不行。他把自己的裤子给她穿,害得自己被奶奶骂:“死小武,女孩儿穿男孩儿的裤子会压男孩儿运气的。”他不信。他去借姨家表妹的布鞋,没借来,他居然偷了一双回来。可她穿大,他又送回去,再偷。
下过雨后,他带她去林子里采蘑菇。她笨得采一个问一次:“这个是蘑菇吗?”问到他几乎崩溃,他说你随便采吧。他采了满满一筐,她也不示弱地扬了扬手里的小蓝,也满满的哟。可回家一看,把堂姐和堂姐夫都笑翻了。说:“这城里来的丫头怎么连蘑菇也不认得啊,净采些个‘狗尿苔’。”
她羞红了脸,赌气不吃饭。他变戏法似的,一会儿的功夫,就给她扎了个蝈蝈笼子、编了个花篮儿、还有一个小筐儿。一切看似没用的东西经过他的手一捣鼓都变成了宝。
她看那些可爱的小东西,眼睛直放光:“你怎么这么巧呢?你可真聪明,不读书都可惜了呢!你做的这些都称得上是工艺品了。我们学校的手工课,谁都做不出这些的。”他不懂什么工艺品,只知道她在夸他。见她欢喜了,不生气了,就说:“吃饭吧。”
那年冬天的寒假她病了。她没回小村。他托人给她捎了一封信。简短的几行字,歪歪扭扭的,写了擦、擦了写,把整张纸弄得脏兮兮的,就像她刚认识他那会儿穿得那件“打铁”的小黑袄。信上写:听说你病了,嫂子可惦记了,要不是嫂子要生了,她就去看你了。你明年暑假来吧,我领你去小河里抓小鱼和小虾。你要是能早点来就好了,麦子青的时候,烧着吃可好吃了。
看了信,她那么向往那波光粼粼的小河,还有那些活蹦乱跳的小鱼小虾,她居然还好像闻到了烧麦子的香味儿。可不知为什么,她一见那脏兮兮的信纸和纸上那些拼音、错字,她的心就堵得慌。
后来,她听说他去相亲了,她的心也堵得慌,暑假便也没回小村。
一晃,她十六岁的冬天来了。堂姐夫来县城置办年货:“灵儿,放假这么久咋不去我家呢?你姐可想你了。你都当小姨了,还没见过你大外甥呢!你大外甥都会走路了。姑的鞋、姨的袜,就等你给买袜子呢。去我家过年吧,小武弄了个大竹筛,说你去了给你逮小鸟儿烤着吃。”
她一年半没见小武了,小武居然高出她一个头,鼻子下面还长出了毛茸茸的胡须。干干净净、高高帅帅一副大小伙子的样子,难怪他爸妈要给他娶媳妇呢。
她一见他就问:“你不是相亲了吗?我小武嫂子呢?”他立刻就红了脸,手脚都不知道放在哪里的样子,说话也结巴了:“我爹偏让我相亲,我、我、我才不娶媳妇呢,我一、一辈子都、都不娶媳妇。”
一场大雪过后,他逮了好多她不知名的小鸟。他细心的、一点点地择毛儿、清洗、用佐料腌制。他说:“你看《射雕》里洪七公吃的那个‘叫花鸡’了吗?我给你烤‘叫花鸟’。可本村居然没有暖黄土,他骑着马,用堂姐的话说:“小武南北二屯的踅摸,马蹄都跑热了。”终于不知在谁家淘弄到了暖黄土,细细地筛了、和成泥包裹着小鸟埋在火盆里,烤熟了,给爹给妈给兄嫂,自己却一个都不吃。当然,更多的给了她。
吃着烤小鸟,她兴致勃勃地问:“小武哥,你和谁学的捕小鸟啊?你也看了鲁迅的散文吗?也知道闰土的父亲就是这样捉小鸟的吗?”他被她问的一愣一愣的:“鲁迅是谁啊?咱屯子可没姓鲁的,后屯倒是有一个。还有,你说啥土?嘿嘿,咱这可是正宗的黄土。”
她又觉得心里堵得慌。放下了本来吃得津津有味的烤小鸟。见她忽然就不高兴了,他顿时就成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吃啊,咋不吃了呢?凉了就不好吃了。”“不吃了,不喜欢吃。”她小性子小脸子一起来。“那你想吃啥?”堂姐家的大黄(狗)一直蹲坐在她的脚边虎视眈眈她手里的小鸟,她没好气的把烤小鸟扔给了大黄:“我要吃狗腿。”
他愣了一下,吃狗腿啊!
接下来的几天,便很少见到他的人影。每天骑着马出出进进、神神秘秘、来来回回的,任谁问也不说干嘛呢!她心里隐隐不安起来。
果然,那天晚上出事了。小武在傍晚时分骑着马走了,彻夜未归。家里的人都急疯了,发动了所有的亲戚撒下人马四处寻找,一直找到天都蒙蒙亮了,却毫无音讯。亲戚们都累了、困了,回家歇着了。最后,小武他妈几乎是用哀求的口吻问她:“灵儿啊!你没说啥吧?婶子求你了,你好好想想,这些天你都说啥了?”小武他爹急得直措脚,看着她说:“这大冷的天儿,要出点啥事可咋好?灵儿,你说,小武能上哪去?”
她吓坏了。他能去哪儿呢?她在心里把能拜的神都拜了,只求小武平安回来。堂姐也急得六神无主,这小叔子要是出点啥事可别牵扯到自己的妹子啊!明明大外甥在炕头稳稳、熟熟地睡着呢,可堂姐抱着个枕头又晃又悠、又拍又哼的,嘴上却很强硬地说:“没事,放心吧,啥事没有,小武尿性着呢!一会儿就回来了。”她知道,堂姐在给她吃宽心丸。
一轮红日从东方款款走来,在皑皑白雪的映衬下愈发红的鲜亮。忽然,她大喊了起来:“小武回来了,我听见马蹄声了。”大家伙纷纷往外跑,一时间,好几个人卡在了门口。
院子里传来了小武耀武扬威的声音:“哥,架柈子、烧水、烀狗肉。”小武他爹冲出去抢下马鞭劈头盖脸朝小武抽去,边抽边骂:“你个小兔崽子,长本事了,会偷会抢会祸害乡亲们了。你个小兔崽子,你个小王八羔子……”
所有的人都冲上去死死地拉着小武他爹。
小武梗着脖子,瞪着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跟他爹犟嘴:“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我还不如个兔子了。这狗是张村张老歪家的。咱村和邻村有多少人去张村赶集都让他家的狗给咬了,他张老歪说过一句道歉的话没?掏过一分钱给大伙打针没?大伙都说了,这哪是狗啊,分明是狼!张老歪更狼!我勒死这狗是为民除害。”
堂姐夫的下巴差点没掉地下:“啊?张村?你可糟改好咱家这马了,那张村人都跟狼似的,你是不是从坟圈子那头回来的?”小武他爹撇下马鞭就奔那马去了,那匹马早已卧在了地下,两条后腿都流着血。小武他爹气得只说了一句:“咋不让人用二齿子把你腿刨出窟窿呢!”就哆嗦成一团,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小武也不吭气了,小声和他哥说:“哥,那马就交给你了。然后拖着狗去马棚收拾了。
下半晌了,大伙觉也睡足了,气也消了,狗肉的香味也满屋满院地飘开了……
小武张罗着把狗肉给邻里乡亲们分吃了,还说送的时候告诉大伙,这狗是张村张老歪家的那条狗。小武撕了一大盘子狗大腿递到她的面前,她紧闭着嘴,不说话,只是摇头。他再递,她的眼泪就噼里啪啦地掉了下来:“我明天就回家,以后放假我再也不来了。”他眼神一暗,一抬手,那盘狗肉就扬在了地下。大黄颠颠儿跑过了,嗅了嗅,耷拉着脑袋,夹着尾巴贴着墙根就溜出去了…
最后一次见小武是她十九岁那年的正月。奶奶在大年初二那天去世了,本来父母是想带她回来和奶奶、叔叔他们一起过个团圆年的,结果变成了奔丧。偏偏屋漏又逢连夜雨,姥姥又生病住院了,父母赶着回城里照顾姥姥没能为奶奶守头七,她要给奶奶守头七。
她陪堂哥家的小侄儿在院子里玩儿。她用小爬犁拉着小侄儿在院子里来来回回地走着,她逗小侄儿:“让小姑坐会儿爬犁呗,小姑也想坐爬犁呢。”小侄儿说:“那小姑,我也拉不动你啊。”她说:“让黑虎(狗)拉,小姑就想坐狗拉爬犁呢。”一回头,就看见了站在院外的小武。她叫了声“小武哥”,他应了声“哎”。就再也没话了,他站了一会就走了。
她要回城里的那天,大黄拉着一个爬犁站在村口,见了她,直摇尾巴。小武不知从哪蹦了出来,一脸阳光的笑:“你看、你看,你那么多年没来了,大黄还记得你,就连大黄都记得你。”她低下头小声的说:“哪么多年啊?才两年零一个月而已。”
两个人谁都不说话。她坐在爬犁上,爬犁上铺着一张狗皮褥子,她掀开褥子,眼泪就掉了下来。那爬犁是新做的,上面似乎还有斑斑血迹。她想,一定是他心急弄坏了手吧。
他牵着大黄默默地走着,没走多远,大黄就不走了。他对大黄说:“来吧,给我吧,我就知道、、、”他用手点着大黄,大黄好像听懂了他的话,害羞又愧疚地“呜呜”两声,跳上了爬犁。
她搂着大黄,看他拉爬犁的背影,忽然就想起了他说过的一句话:“我捡我的粪。”她‘扑哧’一声就笑了。他听见她笑了,头也没回的喊:“坐稳喽,狗拉爬犁向公路进军、、、”他疾步地走着,她咯咯低笑着。他跑了起来,她大声地笑着。他跑得更快了,她笑得更欢了。他的脚步惊醒了大地上沉睡的雪花,她的笑声惊飞了枝桠上歇憩的小鸟……
站在公路边,她和他又沉默了。大黄在她们的脚下转着圈,一会儿嗅嗅她的裤脚,一会儿扯扯他的衣襟。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着……不远处,一辆客车缓缓地驶来。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样东西,递给了她:“灵儿,今年就要高考了吧?也许你以后都不会来了,这个送给你,祝福你。”他递过来的是一只手镯,素白白、纯净净的样子。她见过同样的一只,在堂姐的腕上。她不接。他笑:“你是孩儿他姨,我是孩儿他叔,我们的关系除此之外,永远都不会改变。记着,我永远都是你小武哥。”他又递,她还是不接,他霸道的把手镯塞进了她的口袋里。
她‘哇’的一声就哭了,吓得大黄一窜窜出多老远。她不管天不管地的嚎啕大哭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边哭边说:“对不起,小武哥。小武哥,对不起。”
小武急得直转圈,胡乱地翻着口袋,想找点啥给她擦眼泪,可是没找到。小武想用手给她擦,可比划了半天,最终还是没有落下自己的手。他局促不安又落寞无助地看着她站在雪地里哭着,最后颓废地蹲了下了,抱着头也“呜呜”地哭了起来。
客车来了,停了,走了。又一辆客车来了,又停了,又走了。
唉!那些逝去的年少光阴啊!
一抬眼,她已来到了村口。路,是她熟悉的。可这小村却让她如此的陌生,再也没有那浓郁的乡土气息。那些钢筋水泥的建筑,让她疑心自己还身处原来的小城。
她没有想到他会来村口迎她。她淡淡的一笑,叫了声“小武哥”,他点了下头“嗯”了一声,两个人就都沉默了。都说‘男人四十一枝花,女人四十豆腐渣’,这话一点也不假。岁月,如刀削斧刻般毫不留情的在她的脸上着下了痕迹。今日的她,只能用‘徐娘半老’来形容了吧!而他却是一副意气风发,风华正茂的样子。
最后,还是他先开了口:“听嫂子说,你几年你很不好、、、”她突然打断了他:“你还记得那只银镯子吗?”可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冒出了这样一句话。或许,是刚刚自己的思绪一直停留在那只手镯上吧。
他不以为然地笑了:“呵,一只破银镯,不值什么钱的。你有时间来省城找我吧!我给你买白金的。其实,现在不流行戴镯子了,都戴白金镶钻的手链。你来吧,我给你张银行卡,你喜欢什么自己买。我在省城有几套房子,是她不知道的,你喜欢哪套,我送你。嫂子说……”
他还要继续说什么,她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她自嘲地笑了,捋了捋额前的头发。她觉得眼睛酸酸的,不再看他,转了脸,却看到一片白花花的阳光。一阵眩晕的感觉向她袭来,让她差点站不住脚。
她从挎包里拿出了那只她一直小心翼翼妥为珍藏的银镯子。她从来都没戴过,因为她觉得她佩不起它的素白与纯净。
她忽然发现,它有些黯淡了,再也不似从前那般光亮。是褪色了吗?她一直以为纯白的东西是不会褪色的,现在才知道,任何东西经过岁月的洗礼都会失去它原本的颜色。
她挺直了脊背,把那个银镯子递到他的面前,说:“你还记得你送我这个镯子时说的话吗?你是孩儿他叔,我是孩儿他姨,我们的关系除此之外,永远都不会改变。”他不接。她把镯子轻轻地放进了他西装的口袋。“请原谅我不能参加佳佳的婚礼了。这个镯子替我转交给佳佳做嫁妆吧。虽然,它像你说得那样,不值什么钱,可是它曾经承载了一份最真最美的情,还有我无尽的祝福。
她云淡风轻的一笑,优雅地转身。风悄悄扬起她裙摆的一角,划出了一个小小的美丽的弧度。
马帮小说群第二期“重逢”链接:歌子 秋日私语 晴空 红梅 卡西莫多 轻风细雨 石清 王明忠(冰儿) 风雪依然 子轩 听,花开的声音 蓝毒 朱华池岸 纳兰明慧 星期八 刹娜 千黛百合 文婕 岁月静好 坏壊ヤ孩孓 风飞沙
文章评论
缘在87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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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在87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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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在8731
[em]e189[/em]
一颗红豆
真美!
一颗红豆
也许不重逢更好,因为重逢让最初的美都变了味。
梦桥
岁月如歌!
风雪依然
很美好的一段情,一场醉心的回忆,可再相见时却变了样,金钱破坏了完美,殊不知,这世上金钱最不能买的就是情爱!
千与千寻
名副其实的小说啊 看的偶呼哧带喘的[em]e140[/em]
千与千寻
看到这篇文 突然心中想起了什么
千与千寻
旧时的情感 一辈子醉心的回忆
业余农夫
很美
安然
相见不如怀念。。。
缘在8731
[B][ft=,4,楷体_gb2312]“她忽然发现,它有些黯淡了,再也不似从前那般光亮。是褪色了吗?她一直以为纯白的东西是不会褪色的,现在才知道,任何东西经过岁月的洗礼都会失去它原本的颜色。”全文的中心。[em]e179[/em][/ft][/B]
缘在8731
[B][ft=,5,]她挺直了脊背,更挺直了脊梁[/ft][/B]
缘在8731
[B][ft=,5,]细雨,俺就不夸你了,反正你写的俺是写不出来。老喜欢啦,这有着烟火气息的风花雪月。[/ft][/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