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丫

          （文.三丫）

房间不大，只有八张床，因为是午睡的时间，所以，房间里很安静，大部分患者都在睡觉，只有几个陪护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玩儿手机。方儒巡视一圈儿，没有看见二妮，窗户边只有两张病床，有两位穿着患者服的病人正在睡觉，一位是满头白发的老太太，另一位背对着门蜷缩在床上，看起来很瘦弱。

 没有看到二妮，方儒很失望，难道二妮真的出去散步了？方儒轻轻地推开房门，走了进去，他蹑手蹑脚地来到窗边，想看看28床，看看二妮的朋友到底是男还是女，长得什么模样？房间里很安静，没有人注意到方儒的出现。

方儒抬头看看床号，哦！是28床，没有错。方儒再看看床上躺着的人，不禁又火冒三丈，床上躺的不是别人，正是二妮，她蜷在床上，睡得很香，很实，偶尔，眉头皱皱，好像在梦中。

这也太熟了，竟然穿着别人的患者服，躺在床上睡觉，看来关系真是不一般啊！方儒真想冲上前去，把她弄醒，然后，严厉地质问她，指责她。可是，看着二妮消瘦，楚楚动人的样子，睡得像婴儿一样，方儒的内心又充满了柔情。

“唉！等她睡醒了再说吧！”方儒静静地坐在床头的椅子上，痴痴地望着二妮。突然，他无意中扫了一眼床头卡，心里咯噔一下，如五雷轰顶，顿时傻了！

床号：28床，姓名：王二妮，诊断：肺癌晚期。。。

方儒的身子晃了一晃，差点跌倒，他揉揉眼睛，又仔细地看了一遍，没有错。二妮，肺癌晚期！这怎么可能呢？方儒真的要疯了，要崩溃了！望着蜷缩在床上，消瘦苍白的二妮，方儒顿时泪如雨下。

不会的，一定是自己的眼睛花了，看错了，要不然，就是医院搞错了。方儒拔下床头卡，飞似地跑到护士站。

“护士，28床，王二妮是肺癌晚期吗？这是真的吗？是不是你们搞错了？医生呢？哪位是她的医生，我要见医生！”方儒眼含热泪，嘴角抽动着，身体快要僵硬了，他不顾一切地拉着护士的胳膊，语无伦次地追问着，摇晃着。

“哦！你是刚才拿着画像找人的那一位吧！快松手，你拉着我的胳膊干嘛呀，有话慢慢说。哦！你说王二妮呀，她是肺癌晚期，她自己知道的，她上次住院化疗，就是住在我们病房，现在是第二次化疗。”护士的一番话，让方儒坠入万丈深渊，不寒而栗。

“不可能的，她平时的身体很好，很少生病的，你们一定是搞错了！我要见医生，我要见医生！”方儒彻底崩溃了，大声嚷嚷着。

“怎么回事，吵什么吵？这里是病房，保持安静，注意影响。我是王二妮的经治医生，你是她的家属吗？”这时，一位中年男医生迎面走了过来。

方儒点点头，顾不得多解释，含着眼泪，拉着医生的胳膊拼命地摇晃着：“医生，你们是不是搞错了？她平时在家身体很好的，怎么会得肺癌呢？一定是你们搞错了！”

“松手！把你的手拿开！”医生严厉地呵斥着方儒“你是她丈夫吧？你还好意思问我？有你这样做丈夫的吗？你媳妇生病化疗，你怎么能这么狠心，既不陪着她，也不来护理她呢？狠心的男人我们见多了，像你这样的，我们还是头一次遇见。她真的很可怜，第一次住院时，就是晚期了，不能做手术了，两次住院化疗都是她自己来的，孤孤单单一个人，你竟然说我们搞错了，真是开国际玩笑！你好好照顾她吧，她的日子不多了，也可能一年，也可能一年半，她太虚弱了！”医生不屑地瞪了方儒一眼，转身离去了，护士站的护士们对着方儒，指指点点，窃窃私语，还时不时地瞪他一眼。。。

方儒感觉天旋地转，整个人像死了一般僵硬，他扶着墙，慢慢地找个长椅坐了下来，双手紧紧地揪着自己的头发，闭上眼睛，眼泪如同断线的珍珠一样流了下来。。。  

怎么会这样呢？原来上次二妮说回东北老家，就是到北京住院化疗的，这次，她忍着病痛，到自己的家里，辛辛苦苦地给自己做了两个月的饭，照顾自己和夫人的生活，陪我们锻炼，给我们做按摩，这个傻妮子，真是傻到家了，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不告诉我呢？自己已经病了，为什么还要逞能，到家里吃苦受累地照顾我呢？二妮，你这头倔驴！这个傻瓜，大傻瓜！

方儒心如刀刻，撕心裂肺地痛，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捂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过了好久，方儒渐渐地平静下来，他点燃一支烟，狠狠地抽着。“一定会有办法的，二妮不能死，如果二妮死了，我的人生还有什么快乐可言！冷静，自己一定要冷静！”方儒一支接着一支地抽着香烟。。。

方儒回到医生办公室，找到二妮的经治医生，详细地询问二妮的病情，医生看着方儒哭得红肿的眼睛和浑身刺鼻的烟味儿，没有再指责他。谈了半天，在方儒的一再苦苦相求之下，医生才勉强开口。

“王二妮这次化疗不太理想，她的身体太虚弱了。两天以后，她可以出院了，回家以后，一定要让她好好休息，好好调养。我曾经在一本医学杂志上看到一篇文章，说美国的一家科研机构研制的一种新型抗癌药，正在搞临床试验，还没有正式批准生产，据说效果不错，也许这是最后的机会了。你们走之前，我把那本杂志送给你，你们自己决定吧！”医生的一番话，给方儒带来了希望的曙光。

方儒回到了病房，房间里午睡的患者都醒了，可能大部分人出去做检查或治疗了，屋里算上二妮只剩下四个人。

方儒望了望，二妮如同木雕泥塑一般，静静地坐在床上，背对着房门，原本浑圆的双肩变得异常消瘦。她望着窗外雾蒙蒙，阴沉沉的天空发呆，二妮已经感觉不到是哪里在痛了，浑身上下，每一寸肌肤，都痛心彻骨！由于化疗的缘故，满头的秀发也开始脱落，也许自己真的要死了！二妮想起年迈的父母，想起方儒深邃温柔的目光，不禁悲痛欲绝。。。

小的时候，听村里的老人讲故事，说人死了以后，要过奈何桥，只要喝了孟婆汤，就会忘掉今生，转世投胎，二妮真希望眼前就有这样的一碗汤，让自己忘掉今生今世难以割舍的牵绊。。。

方儒旁若无人地走进病房，静静地来到二妮的身后，伸出颤抖的双手，将二妮搂在怀里。二妮吓了一跳，回头看见方儒站在自己的身后，顿时脸色苍白，目瞪口呆。

转而，又因为激动胀得满脸通红，二妮浑身颤抖，用手捂着嘴闭上眼睛，豆大的泪珠一颗接着一颗，悄然滚落。。。

方儒转身来到二妮的床前，将二妮搂在怀里，把她的头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胸前，双手抚摸着她的脊背，哽咽着“妮子，我的好妮子！你受苦了！不要怕，有我呢！千万不要怕，一定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的！！”

二妮再也忍不住了，几个月以来的痛苦！煎熬！恐惧快把自己折磨死了！她趴在方儒的怀里嚎啕大哭。。。

同病室的人刚开始并没有注意方儒的举动，听见二妮悲恸的哭声才注意到，“哎呀！你是她丈夫吧？我地天哪，你可来了！哪有你们这样的两口子啊？老婆有病你都不知道，你都不来护理，这说得过去吗？真没见过你这样当丈夫的！”

“就是嘛，二妮住院，就她自己一个人，多可怜呀！二妮，你也是太倔了，倔的不是地方，这么大的事情，怎么能不和家里人说呢，儿子不来，丈夫也不来！头一次看见你这么坚强，这么倔强的女人！真是傻！”

病友们七嘴八舌地数落着二妮和方儒。“就是嘛，我这媳妇倔驴一个，这么大的事儿也不和当家的说，你们说说，她还拿我当老爷们吗？简直是气死我了，真想揍她一顿！好了，好了，乖，不要哭了，不用怕，还有我呢！刚才我问过医生了，等回家以后，咱们好好调养调养，我领你去美国，那里有一种新药，专门治你这种病。好了，好媳妇，不要哭了！乖！赶快给我倒杯水，我渴坏了！”

方儒学着东北男人的样子呵斥着二妮。看着方儒哭得红肿的眼睛，听着他装腔作势，滑稽可笑的音调，二妮忍不住破涕为笑！

她麻利地下床，给方儒倒了一杯热水.，说来也怪，刚才还失魂落魄，有气无力的二妮忽然变得精神起来。

“二妮，不给他倒水！瞧瞧你们东北老爷们，真能摆谱儿，媳妇都生病了，还得侍候你！”一位陪护的大姐忍不住边说边笑。

二妮也抿着嘴儿乐。突然，方儒弯下腰，把二妮抱了起来，轻轻地放到床上，冲着大伙儿乐“我这样对媳妇，中不中？”病房里一扫往日的沉闷和阴霾，响起一片笑声。。。

方儒坐在床边，深情地望着二妮，拉着她的手，放在唇边吻着，二妮被融化了，她忘记了死亡的恐惧，忘记了浑身蚀骨般的疼痛，把头枕在方儒的腿上，闻着他身上特有的淡淡的清香，一股幸福的暖流涌遍全身。。。

两天以后，方儒带着二妮，带着那本可能带来生的希望的杂志飞回了上海。。。

回到上海，方儒将二妮安排到上海一家条件比较好的疗养院，有专人负责她的衣食住行，他要二妮心无旁骛，好好静养，耐心等待！自己马上找朋友，托关系，看看国内国外有没有更好的治疗方法。同时请美国的朋友帮忙，联系美国研制抗癌新药的科研机构。

回到家里，方儒精疲力竭，瘫软在床上，一年半，十八个月，也许更短，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把二妮从死亡线上拉回来，二妮把她所有的积蓄，她的生命，她的未来交给了自己，无论如何，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二妮离开！无论如何也不能！方儒昏昏沉沉地睡去。。。

睁开眼睛，方儒感觉浑身酸痛，就像散了架子一样。夫人坐在身边，焦急地望着自己。“老方，你可醒了，吓死我了，你发烧，睡了一天一夜，一直在说胡话，谢天谢地，现在终于降温了，是不是北京太冷了？冻感冒了？”看着夫人，方儒的内心充满了感激和愧疚之情。“夫人，对不起了，让你担心了！”

这时，保姆端来一碗热乎乎的桂花粥，闻着桂花粥诱人的香气，方儒的内心一阵酸楚。自己必须好起来，不能倒下，二妮的生命又少了一天！自己坚决不能倒下，一定要好起来！

方儒喝了满满的两碗桂花粥，感觉清醒舒服多了。

第二天，趁着夫人出去锻炼，方儒拿起电话，开始四处联系。。。

一晃儿，一周过去了，没有任何消息，美国的朋友也没有任何消息，方儒焦急地联系着，等待着。。。

终于，八天以后，美国的朋友传来好消息，已经帮忙联系好了美国的科研机构，同意让二妮作为亚洲人，当抗癌新药临床试验的志愿者，同时又联系到美国一家专门用肉蛆水蛭和蜜蜂治疗疾病的机构，条件是，二妮必须到美国接受治疗。

方儒欣喜若狂！二妮终于有希望了。他立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二妮。

撂了电话，方儒又开始犯愁了，谁带二妮去美国呢？谁带她去，方儒都不放心，而自己又不方便去，怎么办呢？

自从喜欢上二妮，方儒觉得愧对夫人，一直很自责，很内疚！他曾经想过，等把二妮的病治好，自己一定要好好补偿夫人，以弥补自己的过错！

到底谁带二妮去美国呢？方儒进退维谷，一筹莫展。。。

方儒如困兽一样，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步子，夫人什么时候回来的，什么时候来到自己的身边，方儒全然不知。

“老方，你坐下，我们谈谈！”夫人面色凝重地坐了下来，方儒感觉有些意外，结婚这么多年了，方儒还是头一次看到夫人的表情这么严肃。难道夫人知道自己和二妮的事情了，准备兴师问罪？方儒在夫人的对面坐了下来，忐忑不安地望着夫人。。。

“老方，你和二妮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夫人话音刚落，方儒惊出一身冷汗，羞愧难当，自责地低下了头。。。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