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代文人书法（三十一）：狂草三醉客个人日志

历代文人书法（三十一）：狂草三醉客

个人日志

狂草三醉客

唐　怀素草书《秋兴八首》大字帖（局部）

狂草三醉客
谢沐芳

　　中唐时期政治开明国家安稳，经济生活空前富足，从文学诗歌到音乐，再从各类雕塑品到绘画陶瓷等，无不证实大唐帝国文化艺术整体展现雄浑磅礴之鼎盛时代气象，唐三彩马、昭陵六骏之骠悍雄壮就是世人耳熟能详的例证。各体文人书法直至草法矩范理论皆已成熟，孙过庭为草书矩范理论发展完备作出了重要贡献，进一步为开拓大草雄浑磅礴境界准备了条件。贺知章、张旭以及怀素三人均好沽酒，且喜酒后狂书，所书亦如癲似醉，境界至高，史无前例，谓为“狂草三醉”。

唐贺知章草书《孝经》长卷全图

　　贺知章（659——744），字季真，一字维摩，号石窗，晚年自号四明狂客，又称秘书外监；太子洗马德仁之孙，其排行第八，又称“贺八”。会稽（今浙江杭州）人。贺知章早年迁居山阴(今浙江绍兴)。少时即以诗文知名。唐武后证圣元年(695)中进士，初授国子四门博士，后迁太常博士。开元十年(722)，由丽正殿修书使张说推荐入该殿书院，参与撰修《六典》、《文纂》等书，未成，转官太常少卿；十三年为礼部侍郎、集贤院学士。后调任太子右庶子、侍读、工部侍郎。开元二十六年改官太子宾客、银青光禄大夫兼正授秘书监，因而人称“贺监”。天宝三年(744)，贺知章告老还乡，为道士。离开京师时，玄宗曾赐诗，皇太子及文武百官为其饯行，回乡后不久病卒。贺知章诗文精佳，有“诗狂”之称；且书法品位颇高，尤擅草隶，“当世称重”。其墨迹有《草书孝经》。

贺知章嗜酒，常与张旭、李白等饮酒赋诗，切磋诗艺，时称“醉中八仙”，又与包融、张旭、张若虚等结为“吴中四士”。书法尤其擅长草隶，每当他在醉酒行草时，纵笔如飞，酌而不竭。好事者供其笺翰，每纸不过数十字，共传宝之。其草书，笔力遒雄，为人磊落不羁，纵笔如飞，神彩奕奕。温庭筠云：“知章草书，笔力遒健，风尚高远。”窦臮《述书赋》称：“湖山降祉，狂客风流，落笔精绝，芳词寡俦，如春林之绚采，实一望而写忧。”刘禹锡有诗赞其书：“高楼贺监昔曾登，壁上笔踪龙虎腾……偶因独见空惊目，恨不同时便服膺。”吕总《续书评》则以为“纵笔如飞，奔而不竭。”陶宗仪《书史会要》云其“善草、隶、当世称重。晚节尤放诞，每醉必作为文词，行草相间，时及于怪逸，使醒而复书，未必尔也”。他的墨迹留传很少，现存尚有绍兴城东南宛委山南坡飞来石上的《龙瑞宫记》石刻和流传到日本的《孝经》草书。

唐贺知章草书《孝经》（局部）

　　贺知章草书《孝经》，纸本墨迹，纵26.0厘米，横265.1厘米。无署款，据卷末小楷识语“建隆二年（961）冬十月重粘裱贺监墨迹”，推测为贺知章之作。北宋《宣和书谱》中亦著录有贺知章所书孝经。十七世纪后半期传入日本，明治年间由近卫家进献皇室。其用笔酣畅淋漓，点画激越，粗细相间，虚实相伴；结体左俯右仰，随势而就；章法犹如潺潺流水一贯直下，充分地体现了他那风流倜傥，狂放不羁的浪漫情怀。贺知章草书《孝经》与其他字帖的最大不同体现在其用笔速度和运笔技法。纵观贺知章草书《孝经》中体现速度的处比比皆是，如“离”、“也”、“其”等字。其书线条的顿挫、跌宕、转折、收放、趋向、走势、刚柔、曲直、轻重、疾徐等诸因素的对比协调、相引相距、相反相成。此书法中锋行笔，圆浑苍润，尤其是勾挑之笔，顿如山安之后，趯然而起。从结体上看，非常开阔，字形摇曳摆动，机趣横生。这样将点画的厚重、结体的宽博、章法的倾侧综合起来，烂漫奔放与稚拙自然交相辉映，气象旷达而排奡，点曳自信与布白开合妙合无间，内力腾跃而雄逸，产生了非常强烈的独特风格。贺知章的草书，拉开了盛中唐草书浪漫风气的序幕。

唐张旭草书《终年帖》

　　张旭(675-750?)，字伯高，一字季明，汉族，吴郡（今苏州）人。曾官常熟县尉，金吾长史。约活动在武后、玄宗时代。因其才情放达，嗜酒，“饮中八仙”之一，故俗号张颠。唐太宗曾下诏，以李白诗歌、裴旻剑舞、张旭草书为“三绝”。又工诗，与贺知章、张若虚、包融号称“吴中四士”。擅草书，世称“狂草”。

　　张旭的书法，始化于张芝、二王一路，以草书成就最高。史称“草圣”。他自己以继承“二王”传统为自豪，字字有法，另一方面又效法张芝草书之艺，创造出潇洒磊落，变幻莫测的狂草来，其状惊世骇俗。相传他见公主与担夫争道，又闻鼓吹而得笔法之意；在河南邺县时爱看公孙大娘舞西河剑器，并因此而得草书之神。传说张旭每当灵感到来，就把宣纸铺在地上，用长发作毛笔，直书狂草，犹如醉酒当歌，是那样的洒脱自在。在他的狂草书作品中，精到的笔法对书法形式和点线运动节律的控制力表现出了高度的艺术境界。颜真卿曾两度辞官向他请教笔法。张旭是一位纯粹的艺术家，他把满腔情感倾注在点画之间，旁若无人，如醉如痴，如癫如狂。张旭以精能之至的笔法和豪放不羁的性情，开创了狂草书风格的典范。唐韩愈《送高闲上人序》中赞之：“喜怒、窘穷、忧悲、愉佚、怨恨、思慕、酣醉、无聊、不平，有动于心，必于草书焉发之。观于物，见山水崖谷、鸟兽虫鱼、草木之花实、日月列星、风雨水火、雷霆霹雳、歌舞战斗、天地事物之变，可喜可愕，一寓于书，故旭之书，变动犹鬼神，不可端倪，以此终其身而名后世。”这是一位真正的艺术家对艺术的执着的真实写照。难怪后人论及唐人书法，对欧、虞、褚、颜、柳、素等均有褒贬，唯对张旭无不赞叹不已，这是艺术史上绝无仅有的。张旭传世书迹有草书《肚痛帖》、《心经》、《醉墨帖》、《千字文》、《自言帖》、《古诗四帖》等，其中《古诗四帖》《自言帖》是墨迹本。

　　张旭《自言帖》，纸本草书，纵23.5cm，横74cm。释文：“醉颠尝自言意。始见公□担夫争道。又闻鼓吹而得笔□。及观公孙大娘舞剑而得其神。自此见汉张芝草书入圣。甚复发颠兴耳。款识：有唐开元二年八月望。颠旭醉书。”张旭的草书看起来很颠狂，但章法却是相当规范的，他是在张芝、王羲之行草的基础上升华的一种狂草。细观察其书体绝无不规则的涂抹，很多细微的笔画、字间过渡，都交代得清清楚楚，绝无矫揉造作之感。张旭的草书是在激越情感牵动下促使节奏加快，似金蛇狂舞，又如虎踞龙盘，表现一泻千里之势。由于在线条的动荡和质感上加入了盛唐的艺术气息，从而形成了自己独特狂放的草书风格。

唐张旭草书《古诗四帖》

　　《古诗四帖》，狂草墨迹本，高29.5厘米，宽195.2厘米，五色笺，共四十行，凡一百八十八字。此帖传为张旭所书南朝诗四首，前两首为庚信《道士步虚词十首》中的二首，后两首为谢灵运《王子晋赞》及《岩下一老公四五少年赞》。该帖曾经宋宣和内府、明华夏、项元汴、清宋荦、清内府等收藏，现藏于辽宁省博物馆。作品落笔力顶千钧，倾势而下，行笔婉转自如，有急有缓地荡漾在舒畅的韵律中。他的字奔放豪逸，笔画连绵不断，有着飞檐走壁之险。草书之美其实就在于信手即来，一气呵成，给人以痛快淋漓之感。其狂草书则风驰电掣，鸾舞蛇惊，奇怪百出，但细审源流，无不出规入矩，渊源有自，用笔粗放厚重，浓墨粗笔，间以飞白。张旭草书突破王字平稳的格局，长方扁圆互见、自由奔放，充分表达出主观情趣。这是以气魄和灵性创造了草书艺术的完美韵致。《古诗四帖》以其崭新、高美的形式，巨大的气魂展开雄伟壮阔的书卷。丰道生跋：“行笔如从空掷下，俊逸流畅，焕乎天光，若非人力所为。”《宣和书谱》说：“其草字虽奇怪百出，而求其源流，无一点画不该规矩者。”该帖有着“天马行空”、“吞吐大荒”的浪漫自由精神，有着荡气回肠、藐视天地、笑傲王侯的气魄，是盛唐最辉煌一面的真实写照。

唐张旭草书《古诗四帖》（局部）

　　展开这幅墨迹，眼光恍见烟云绕，雨雪纷飞。定睛凝视，笔势雄健，墨气酣畅，将隶意篆法交融于笔下，提按绞翻处如老少欢歌起舞，似龙蛇纠结争斗，运笔或留或收，或纵或敛；点画牵引连绵、起伏不绝，乍看好似拖泥带水，细看每一使转都很轻灵又暗合草法规矩；笔势狂放流走，却无飘滑浮燥之病；行笔“逆入、涩行、紧收”，有入木三分之感。间有枯墨渴笔，线条如姜桂之性，老而弥辣。笔端浑融自然不加修饰，线条不求洁净利落，时而泛起毛边，宛如老藤随体诘屈而成。体势活泼飞舞，变化无穷，宛如舞人随意抖落彩绸皆成妙姿张旭的“狂草”是盛唐新体书法诞生的标志，他以天才的开创，与李白一起推波助澜，掀起了一个浪漫主义的艺术高峰。

唐怀素草书《论书帖》

　　怀素（737——799？），字藏真，僧名怀素，俗姓钱，汉族，永州零陵（湖南零陵）人。幼年好佛，7岁在零陵书堂寺出家为僧，不久转到绿天庵。少时在经禅之暇，就爱好书法，贫穷无纸墨，他为练字种了一万多棵芭蕉，用蕉叶代纸。由于住处触目都是蕉林，因此风趣地把住所称为“绿天庵”。又用漆盘、漆板代纸，勤学精研，盘、板都写穿了，写坏了的笔头也很多，埋在一起，名为“笔冢”。20岁后怀素书名震撼湖湘，永州刺史王邕为怀素写了《怀素上人草书歌》。大历二年(767)，结识张谓，并随之进京，在京客居达约5年之久，名震京华，出尽风头。在长安怀素声誉青云直上，歌颂他草书的诗篇有37篇之多。大历7年，怀素游学东都洛阳，向张旭的弟子邬彤请教书法要义和草书笔法，悟得师法自然之道，草书有了突飞猛进的发展。大历十一年(777年)八月六日，怀素怀着激荡的心情，书写了总结自己半世书法人生的千古名作《自叙帖》。德宗贞元三年(787)，怀素与陆羽相识并相交。陆羽以嗜茶而闻名，著有《茶经》三篇。他叉是当时知名的文学家。陆羽写下了《僧怀素传》，是至今研究怀素的第一手资料。贞元十五(799年)，怀素已经是63岁的老人了。这一年，怀素在家乡书写了一通《小草千字文》，潇散平淡，没有一丝火躁之气。此时的怀素真正达到了“通会之际，人书惧老”的境界。他是继张旭之后的草书大家，与张旭齐名，合称为“颠张醉素”。

　　他的草书，初习王羲之，后得张旭大草真髓，形成个人的独特风格，以“狂草”名世。他性情疏放，锐意草书，却无心修禅，更饮酒吃肉，交结名士，与李白、颜真卿等都有交游。怀素的狂草书，在二王的基础上大大向前发展了一步。首先打破平正的格局，大起大落，变化多端，增加了草书的飞动之势，为书法能更自如地抒情开拓了新的前景。其《苦笋帖》和《自叙帖》变化不可端倪，属于险绝一体，醉素之态颇浓。以硬毫细笔中锋，线条飞动，上下贯通，一气呵成。唐代文献中有关怀素的记载甚多。“运笔迅速，如骤雨旋风，飞动圆转，随手万变，而法度具备”。王公名流也都爱结交这个狂僧。唐任华有诗写道：“狂僧前日动京华，朝骑王公大人马，暮宿王公大人家。谁不造素屏，谁不涂粉壁。粉壁摇晴光，素屏凝晓霜。待君挥洒兮不可弥忘，骏马迎来坐堂中，金盘盛酒竹叶香。十杯五杯不解意，百杯之后始颠狂。.......”唐代诗人多有赞颂，如李白有《草书歌行》，曼冀有《怀素上人草书歌》。前人评其狂草继承张旭又有新的发展，对后世影响极大。他的草书名篇有《自叙帖》、《苦笋帖》、《食鱼帖》、《圣母帖》、《论书帖》、《大草千文》、《小草千文》《四十二章经》、《千字文》、《藏真帖》、《七帖》、《北亭草笔》等等。

　　怀素风格并非全部相同，大到可分为三种：一是尚未完全摆脱前人作风的：如圣母、食鱼、苦荀、藏真、诸帖，保留晋法甚多，圣母帖且多有颜真卿作风。其中《食鱼帖》极为瘦削，骨力强健，谨严沉着。二是他自成一家本领作风，如清净经、四十二章经、自叙帖（堪称标准的怀素书）。《自叙帖》其书由于与书《食鱼帖》时心情不同，风韵荡漾。真是各尽其妙。米芾《海岳书评》：“怀素如壮士拨剑，神采动人，而回旋进退，莫不中节。”三是循和平澹的书风，如小草千字文，与其狂肆作风，大异其趣，完全换过一番面目，也可说是他过人之处。

唐怀素草书《自叙帖》（局部）

　　《自叙帖》纸本，纵31.4厘米，横1510.0厘米；126行，共698字。帖前有李东阳篆书引首“藏真自叙”四字。《自叙帖》曾经南唐内府、宋苏舜钦、邵叶、吕辩、明徐谦斋、吴宽、文徵明、项元汴、清徐玉峰、安岐、清内府等收藏。原迹现在台湾故宫博物院。据曾行公题，旧有米元章、薛道祖及刘巨济诸名家题识，今佚。宋米芾《宝章待访录》、黄伯思《东观馀论》、清安岐《墨缘汇观》等著录。《自叙帖》是怀素草书的代表作。最初的六行，据说是由此帖收藏者宋苏舜钦所补写，与第七行以下的相比，确有天壤之别，这在打开全卷俯瞰时，更加让人一目了然。通篇为狂草，笔笔中锋，如锥划沙，怀素书法盘亘纵横斜直无往不收；上下呼应如急风骤雨，可以想见当年操觚之时，心手相师，豪情勃发，一气贯之的情景。全篇以中锋笔纯任气势作大草，如“骤雨旋风，声势满堂”，到“忽然绝叫三五声，满壁纵横千万字”，尽显万马奔腾壮怀激烈的境界，作品表现出的豪迈气势，体现出盛唐宽阔之气。明代安岐谓此帖：“墨气纸色精彩动人，其中纵横变化发于毫端，奥妙绝伦有不可形容之势。”就草书而言，在晋唐以来的传统之中，有以羲之父子为最具学究派特质的主流；而属于反传统者，当推怀素的自叙帖式的“狂草”一路。据说颜真卿曾以张旭笔法授与怀素，怀素从张旭的作品中，悟得了他独特的狂草笔法。所以说“张旭——颜真卿——怀素”是一脉相传的，从遗留下来的作品看来，颜真卿在楷书及行书方面，已呈现出反传统的趋向；而在草书方面反传统或者说超越传统，怀素《自叙帖》、《大草千文》则是最好的例证。

唐　怀素草书《小草千字文》

　　《小草千字文》为墨迹本。贞元十五(公元799年) 书。怀素千字文有多种，而以“小字贞元本”为最佳，又称《千金帖》绢本，八十四行，一零四五字。明莫如中说：“怀素绢本千字文真迹，其点画变态，意匠纵横，初若漫不经思，而动遵型范，契合化工，有不可名言其妙者”，此本为怀素晚年所书，怀素晚年草书又从骤雨旋风转到古雅平淡，字与字不相连属，笔道更加苍劲浑朴。当为绚烂之极而复归平淡之作，故历来为书林所重。怀素草书。王世贞评怀素书法说：“素师诸帖皆遒瘦而露骨，此书独匀稳清熟，妙不可言。”

　　“狂草三醉”客为盛唐文人书法之最高境界，他们共同构筑了雄壮瑰丽辉煌的时代顶峰，是继“二王”之后又一座巍峨巅峰，如珠峰一样矗立书史，光耀并哺育着后学历代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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