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人

 愚人

    大约在一九七一年的一天，我正在家里看书。忽然叔伯兄弟老九送信儿说：“四姐从安新来保定看我们来了”!当时我觉的很意外，不是在内蒙吗，怎么跑到安新来了呢？我马上跟着兄弟一起去见四姐。

   我们家族是大排行，男孩中我行八，女孩中，我有三个亲姐姐，一个排行大，一个排行二，一个排行四。这次四姐专程来看我，使我喜出望外。这是我十九年来第一次见同胞姐姐。当时一路走着心里不知是怎么的，反正不是滋味，有千言万语要讲，但又从何说起呢……？

   见到姐姐的一刹那，我俩都惊呆了。这就是我多年从未见过面的四姐吗？我愣愣的站着只叫了一声四姐，就再也说不出话来啦。姐含泪答应了一声，扭过脸去在擦眼泪。我知道姐的心里在淌血、在流泪。不是吗？这十九年的风风雨雨，坎坎坷坷怎么能用一两句话说的清楚呢？

    我的家在北京，我出生在北京市，我上边除有三个姐姐还有一个哥哥，当时新中国刚刚建立不久，人民生活都不富裕，我们家里的生活更是困难。当时我十八岁的大姐有病，因为无钱和医疗条件差被病魔活活夺去了生命。大姐的去逝给了父母一个沉重的打击，处理完大姐的后事，回过头来再看看瘦小多病的我，母亲一筹莫展。只有几个月大小的生命，正在嗷嗷待乳呀！而母亲哪有足够的奶水养活我这个弱小的生命呢？父母含泪狠下一条心来，把我过继给远在保定的伯伯。所以姐弟才一别十九载呀！

   落座后，姐姐仔仔细细的打量着我，我也从她身上寻找着姐弟俩的相似之处。可能是血缘关系吧，虽然第一次见面却没有一点生疏感，问这问那，像十九年来的话一下都要倒出来。

    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开始后，四姐初中毕业了。因在校期间表现积极，学校让她留在北京，还为她推荐工作。为响应毛主席“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到祖国最艰苦的地方去”的号召，她毅然选择了内蒙建设兵团，婚后由兵团调到姐夫插队的安新县安州镇北河庄村落户。

    安新县属保定地区，离市区约四十公里，交通便利，所以到安新县后，四姐第一个愿望就是要看望久别异地的同胞兄弟。

   因为离的近了我们之间的来往也多了起来，星期天休息我就骑两个多小时的自行车去安新看她。当时，从保定到安新的汽车虽方便，但因家庭生活困难，一两块钱的路费也舍不得花。

    姐姐家住着生产队给知青准备的两间没有隔山墙的房子（为织席方便），姐夫在村里当赤脚医生，为人极好，白天看病不说，就是半夜里有人找，他二话不说拿起药箱就走。姐姐在家里织席，生活还算过得去。我的到来使姐夫姐姐非常高兴，但得知伯伯因历史问题使我受到牵连时，心里很是难过。是啊，本是同根生，命运却使我成了“可以改造好的子女”。这就是

命，是命运的安排。

    由于第一次来到水乡，姐夫带我去淀上玩，清澈的湖面荡漾的水波，暂时丢去了对生活的烦恼。白洋淀—华北的一颗明珠，湖岸曲折多湾，随着船浆的划动水波轻柔的舔食着岸边，一直漾到我的心里。湖面大部分是绿色的，少许有些泛着黄绿的色质，湖岸边的芦苇倒影在湖面上，形成了一幅美丽的图画。

   淀上归来，姐姐早已包好野鸭馅的饺子，热气腾腾的饺子端到桌上，我却怎么也吃不下。我想起了我的亲生母亲，面前的四姐不正像母亲照顾儿女一样照看自己吗？当时不知是为什么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泪水流到我的脸上又掉到碗里，我真想大哭一场，把十九年的苦恼一下倒出来，姐你知道吗？没有亲爹亲娘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吗？但为不让姐难过，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我拿起了筷子……。

    短暂的一天就要过去，明天还要上班，我不得不告别姐姐、姐夫踏上返城的路。临行前姐姐给我收拾着东西，又塞给我五元钱，（当时的五元相当于现在的百元左右）说：“姐也没什么好给的 ，这五块钱回家看着什么好买点什么，你还年轻正长身体，可不要累垮了，别让姐惦念你！”。钱我是不肯要，我知道她们生活也不富裕，但我拗不过她，我接过钱，临走时我偷偷的把钱压在碗下边，再也不敢看姐一眼，推起自行车返回了保定。

    时光荏苒 ，30年弹指一挥间，我已年过半百，四姐早已从安新调回北京，想起当年的往事依然历历在目，父母已去世多年，只剩下我们兄弟姐妹。可能是因为和四姐在安新的一段情感吧，我还是惦记四姐较多，四姐也常来电话问我的工作生活和家里的情况，前几年还不时的给我和小弟一些钱，她总觉得没有了父母怕我们兄弟受委屈。

    四姐的一生过的很清苦，她心地善良，总是想着别人，却很少想着自己。

    二零零六年元旦，我去北京看四姐，她忙里忙外紧张罗，不小心伤着了本来就有颈椎病的脖子，动不了了，我们急忙把她扶到床上,由于恶心开始呕吐，尽管这样她还不忘让我们到外边吃饭，觉得我大老远来看她连饭也没吃上，心里很过意不去。吐完后，我拿水让她漱口又扶她躺好。过了一会儿我和爱人问：“姐好点了吗？”她睁开眼看见亲人守在床前，吃力的回答：“好一点”。我心里明白，对待亲人她愿意说“好”点，为的是让我们放心。

   回保定后，我一连几天放心不下，打电话询问姐姐的病情，直到在电话里听到她说话的声音较有力量了，我才放心。

   姐这一辈子，为人处世总是替别人着想，做人光明磊落，为我在人生的道路上树立了榜样。她为人师表，又纯朴善良，在她身上凝结了我们这代人所经历的一段刻骨铭心的历史，凝结了姐弟之间一母同胞、患难与共的骨肉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