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韵

 

过往经历的一切，都是有声音的，仔细听，好像是有人在叹气。

那个中秋，贾珍聚众欢宴，墙边传来隐约的长叹。顿时醒了酒意，没了兴致。一叹人皆散。

非鬼非神。那是过往的曾经在哀叹：光阴就这样流走了记忆……

有关记忆的影子，浮现出了贾珍和秦可卿。

这一对，向来不太讨喜。

多数人眼里，偷腥的公公，风流的儿媳……想到这些词，不免一堆肮脏。

红楼这一段秘事，最令读者嗤之以鼻。

此二人究竟是何种关联？

他们之间只有欲望吗？真的无关一点爱情吗？

大概也不是吧。



 

 



 

很多人说：贾珍对可卿只是占有欲，没有爱。

说者自认对爱的理解是崇高的。殊不知，爱的最本真属性，本身就是一种占有欲，希望整个的获得对方的全部、交付自己的一切。唯此才纯粹炽烈。

不必觉得贾珍和可卿，就无资格谈爱。

爱情是这世间唯一公平的东西，不论是奸是善，是邪是正。无一例外，总会有人爱、亦会去爱人。它真跟人品担当无太大关系。

贾珍世袭三品爵威烈将军，宁国府里严厉的一家之主，贾府中鲜见的有阳刚气的男人。虽然，贾珍爱好女人、染指不该染指的女人，可从男人的属性来看，他有他的吸引力。

一段不该发生的故事，就这样悄然上演了。

这世上，就有些事情，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感受，不能分享。痛苦，无人分担。——最磨人之处还在于，不论何时何地，你要始终保持微笑，从容淡定，好似什么事都未曾发生……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离他越近的地方，越感受到一种绝望！

始终微笑的脸上。

心，却流下无望的泪。




 

 

可卿初病时，还在积极配合着寻医问药，一天几遍衣裳脱脱换换坐见各路名医，她还有爱吃的枣泥馅山药膏……她对未来还有一点点憧憬和希望。

到了后来，有些事情不再只是你知我知，而她唯一赖以依靠的男人，此时却靠不住了。——男人固然也渴望爱情，但男人心里，拥有世界比拥有爱情重要。

最终舍弃的，也只能是她。

当一个女人真正领悟到这一点后，才最终对生命不再抱任何希望。

至此，才是梦醒时分。

到了僵持不下的时刻，总要有一方先说退出。诀别，是最好的解脱。

再多做拖延，一切都会坍塌。

此时此刻，生命，亦可不再珍贵。

爱，常常是这样。

一开始，是两个人的爱情。最终，却变成了一个人的爱情。

如此艰难之际，最终，一方会以摧毁自己的方式来保全对方。

纵然是极痛楚、极不甘的。但无可奈何，总有一个人会爱得更多一点，于是也就不希望对方从此过得辛苦。

可卿死后，贾珍泪水决堤，瞬间苍老。

那里面有痛悔莫及，亦有痛失挚爱。

不顾一切的为她操办后事，震惊了旁人的眼睛，其中潜伏的巨大灭族危机，他未必不知道。可这些，他必须要做。

纵然有弥补亏欠的成分。亦有一份对真爱的悼念。

若一丝真情也无，谁会一夜剜心痛至如此！





 

 

可痛心又如何呢？

男人到底是男人。可卿死后，贾珍不多久又恢复了他的花心本色。尤二姐、尤三姐、各种叫不上名号的姐姐妹妹……依旧游历在花丛中。

大概心里也为可卿留一方位置，午夜梦回，想起过往，偶或轻浅一声叹息。只是男人的爱情里，笑，总会比泪多。

那个为此付出了生命代价的女人，若天上有知，看到这一切，不知会不会失悔于当初的选择？

这才是贾珍可卿一段中，真正的疑案。

至今忆可卿。

作为幻情司主警幻仙子之妹，她，是最接近人性的地方。情的源头，是人欲的释放。

当坚持信守规则，你会唾骂可卿。当开始思考人性，你会懂得可卿。

她，背叛的是伦常，回归的是人性。

情与理，错综纠缠中，演绎出一个真实的秦可卿。

时常在想，一个女人，太多情不是好事，太深情则是灾难。

可卿的身上，你看不到多情与深情。曹公却借可卿之名，写尽天下之孽情。

浓至无迹，深至无声。

秦可卿。情可轻。

虽人人皆言，这说明可卿心中，只有欲，没有情。

我却想，这大概隐藏了曹公一种踌躇的自问：情，为何不能放轻？情，可轻矣，可轻矣……

恰这一点，黛玉做不到，晴雯做不到，尤三做不到，许许多多的人都做不到。

人这一世，情若可轻，还有什么不可轻？情亦可轻，富贵名利又有何味道？



 

 

当放下一切的时候，也许就是得到一切的时候。强迫着上天作出决定，最终也不可能得到你满意的结局。

想通透了的可卿，去了另外的世界，那里有终极的解脱。一切的美与不美，留于尘世，管它后人如何评说。

想不通透的众人，依旧驻守在这方世界，把梦想过成了现实，把爱情让位于柴米。——这也是另一种结局。越符合尘世之规则，越能活得轻松。也是另一种获得。

人生有各种沉重。总有一种轻微的力量，能压垮内心。

那些生命不能承受之轻，就只有，面对命运的玩笑，我们却过于认真。

这就是生活，总会留下各种伤口，伤口久了会结疤，渐渐的，就长成了生命的一部分。

生命，就这样一直疼痛。

直到最终，我们习惯疼痛，并以此，作为存在的证明。——很多人都是这么过来的。




 

文：苏岑      图;项维仁工笔人物

编辑;云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