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斋

   

   
   在宋代，欧阳修的一生，是绚丽多姿的，也是波澜壮阔的。他历仕仁宗、英宗、神宗三朝，为官刚正清明，为文改革创新，与他同时代的宋神宗，称赞他“功名事业三朝相，道德文章百世师”。千百年来，欧阳修的品格风范，一直为后世所景仰，滋润了一代又一代人。

   欧阳修文章锦绣，为人却刚劲正直，放达不羁，因而屡遭同僚诟病攻讦，以至仕途多舛，三起三落。宋仁宗曾惜其才而惋叹：“如欧阳修者，何处得来？”其师晏殊亦直言：“吾重修文章，不重它为人”。可见，欧阳修在做人上，的确有过于刚直的一面，刻薄有加，宽容不足。但就是这样一个刻薄之人，对后起之秀，却异乎寻常之大度。他慧眼独具，古道热肠，甘当人梯，愿作嫁衣，使一大批默默无闻的青年才俊，脱颖而出，各领风骚。仁宗帝特为他亲撰“天下知音”四个大字。

庆历元年，出身寒微、不名一文的曾巩，向文坛泰斗欧阳修毛遂自荐，并呈《时务策》，展示才情，表达政见。欧公读曾文，赏识有加，回其信曰：“其大者固已魁垒，其于小者亦可以中尺度”，热情洋溢，肯定其文采与识度。曾巩虽才气过人，然独擅古文策论，轻于应举时文，故屡试不第，没于草莽，无声无息。为此，欧阳修撰《送曾巩秀才序》一文，为其叫屈，替其扬名，视曾巩为最堪造就的门生，纳入门下，盛赞曾巩：“过吾门者百千人，独于得生为喜。”在欧公的悉心教诲下，曾巩于嘉祐二年高中进士，从此一飞冲天。

   文坛“三苏”，文名之所以能够如日中天，也得益于伯乐欧公。苏洵二十七岁才开始，发愤为学，即《三字经》所谓：“苏老泉，二十七。始发愤，读书籍。”嘉祐元年三月，长于古文、笔力雄健的苏洵，携轼、辙二子，赴京参加会试。欧公见到苏氏父子文章，击节称赞：“后来文章当在此”！旋即向仁宗帝呈《荐布衣苏洵状》：“伏见眉州布衣苏洵，履行淳固，性识明达……其论议精于物理而善识变权，辞辩闳伟，博于古而宜于今，实有用之言也……”正是欧公的极力推誉，苏洵父子文名，自此名动京师。

   欧阳修试拔苏轼，亦堪称文坛佳话。嘉祐二年，欧阳修出任主考官。策论一场，欧公出题《刑赏忠厚之至论》，点检试卷官梅尧臣批阅试卷时，发现其中一篇颇具“孟轲之风”，即呈欧公阅。欧公阅罢，觉得无论文采、观点，都堪当压卷之作，因疑为同科爱徒曾巩所作，遂避其嫌，将此文列为第二。复试时，一篇《春秋对义》，让欧公赞叹之余，毫不犹豫，将此考生列为复试第一。发榜时，欧阳修才知道，初试、复试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两篇文章，均出自轼手，让他惊叹不已：“读轼书，不觉汗出，快哉快哉！老夫当避路，放他出一头地也”。看到后生才情勃发，年过五旬的欧阳修，竟兴奋如孩童，信誓旦旦，要为苏轼的出人头地，开山避路，惜才之情，溢于言表。
 

   嘉祐二年那次科考，共录取进士三百八十八人，不但包括苏轼、苏辙、曾巩等文坛巨匠，还包括吕大钧、张载、程颢等旷世大儒，真可谓群星璀璨。一花引来百花开，所有这些，都与主考者欧公的学识、眼光与胸怀，是密不可分的。

   欧阳修激赏后生王安石，更显一代文宗的博大胸襟。王安石从小喜好读书，天赋极高，记忆力超强，有过目不忘之才，写文章不加思索，动笔如飞，见过他文章的人，莫不交口称赞，服其精妙。他博览群书，勤于思考，年方弱冠即以天下为已任，立志做一番大事业。他的朋友曾巩，将其文章推荐给文坛领袖欧阳修，欧公阅后大加赞赏，给予了极高评价。

   欧公的知遇之恩，王安石点滴在心，但直到嘉祐初年，才登门拜访。欧公对他的姗姗来迟，毫不介意，满面春风，“倒屣相迎”，延之于广座之中，并作《赠王介甫》诗：“翰林风月三千首，吏部文章二百年，老去自怜心尚在，后来谁与子争先。”一代文宗，三朝名相，竟对当时一位名不经传的后生晚辈，以李白、韩愈期许，古往今来能为之者几人？

   欧阳修不仅慧眼识人，而且唯才是举，举贤不避仇，其襟怀之坦荡，另人叹服。吕公著是政敌吕夷简之子，欧公见其文采超卓，照予好评。欧阳修和司马光虽因政见不合，有过激烈的争论，但他多次在不同场合，盛赞司马光，并上书举荐之，司马光后来能名满天下，固然是个人品行、能力、学问使然，但与一代宗师欧阳修的提携，也不无关系。

   欧公一生桃李满天，包拯、韩琦、文彦博、司马光……这些如雷贯耳的风云人物、饱学之士，谁没得到欧公的激赏？唐宋八大家中，除自己外，其余宋代五人，均出自他的门下，且均在布衣屏处、未为人知时，被他相中、推介、提携，进而名扬天下的。欧公求才之渴、爱才之切、识才之准、举才之功，无不彰显其广博的学识，敏锐的眼光和博大的胸襟。称他为千古伯乐，天下知音，实非过誉之词！

   欧阳修不愧为宋代诗文革新运动的领袖，诗人、书法家、文论家、史学家、经学家、金石学家、目录学家。欧与蔡，还被后世称之为“宋学”的开创者与奠基人。他还撰写了《洛阳牡丹记》一书，包括《花品序》、《花释名》、《风俗记》三篇。书中列举牡丹品种二十四种，是我国历史上第一部具有重要学术价值的农事专著。

   驰骋大宋政坛四十年的欧阳修，可谓风流倜傥，儒雅绝伦，然其长相，却实在令人不敢恭维：高度近视，还长了两颗外露的兔牙，又矮又瘦，面色肌黄。初出道时帝召见，恰被皇后瞥见，后皱眉曰：“其丑见所未见”。宰相晏殊见了他，也称其长相与清新典雅的文字，大相径庭，不甚待见欧阳修。

   不过，世上不乏慧眼识珠之人。欧阳修先后娶过三任老婆，个个如花似玉，美若天仙。欧公六十五岁生日时，当年的门生，都已功成名就，文学上更是与恩师比肩。诸生齐聚一堂，为老师祝寿。席间，有位粉丝美囡，一边殷勤把盏，一边问：“先生写‘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既然不关风月，那和什么有关呢？”欧公反问：“我笑起来的样子，很难看吗？”“不难看，先生的魅力指数，在座的都比不上。”一言既毕，举座同欢！由此观之，智慧豁达、心底无私的男人，才是最可爱的人，古往今来，概莫能外。

   一年后，欧公辞世，享年六十六岁。他的身后，既无房产，亦无存款，更无珠宝，留下的是：一万卷藏书、一千卷集古录、一张琴、一局棋、一壶酒……不知周永康、徐才厚之流，面对千年前的古人，汗颜否？

   往事越千年，换了人间无数。而今，历史的车轮，已驶入二十一世纪，以习近平同志为首的中国共产党人，正率领华夏儿女，为实现国家富强、民族振兴“中国梦”，锐意改革，奋发图强，缔造中华民族的复兴伟业。时代呼唤英雄，伟大的事业，需要德能兼备的栋梁之材，更需要像欧公那样的千古伯乐，天下知音。

      附：欧阳修语录
   忧劳可以兴国，逸豫可以亡身，自然之理也。
   不修其身，虽君子而为小人。 
   余生平所作文章，多在三上：乃马上，枕上，厕上也。 
   君子与君子以同道为朋；小人与小人以同利为朋。 同心而共济，始终如一。
   勉之期不止，多获由力耘。
   思往事，惜流芳，易成伤。 
   君子之修身也，内正其心，外正其容。 
   鹅毛赠千里，所重以其人；鸭脚虽百个，得之诚可珍。 
   古人相马不相皮，瘦马虽瘦骨法奇；世无伯乐良可嗤，千金市马惟市肥。
 

 
 

                  清风斋何叟完稿于得胜河之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