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草鞋

个人日记

      一首台湾歌曲叫《爸爸的草鞋》:草鞋是船,爸爸是帆。奶奶的叮咛载满舱。满怀少年十七的梦想,充满希望的启航,启航......低沉,朴实,怀旧,思乡,流行过一段时间。
      印象中更多的是爷爷的草鞋。
      爷爷和他的故事,都已经属于上世纪。
      兵荒马乱时节,兵荒马乱世界。会打草鞋,关系重大。爷爷所在的红军队伍里,条件艰苦,后勤保障非常差。数九寒天穿单衣,是常有的事情。鞋子破了,大多数时候,在行军间隙,靠自己用稻草苎麻或者藤条纤维,加上些旧被服的破布条,编成草鞋。建国后很多文艺作品里称红军的草鞋为“量天尺”,多么豪放浪漫的革命英雄主义啊。实际上,如果鞋子坏了,坏了脚的后果,用句军事术语叫“非战斗减员”,行动迟缓,打败仗,丢性命,中国革命也许就完了。爷爷还会剃头手艺,在队伍里负责为战友剪头发 。爷爷常给我们讲述那些场景:突发紧急情况时,往往剃到一半,就不得不操起武器进入战斗状态。阴阳头很滑稽,也很丑,但比起生命,比起胜负来,又能算什么呢?
      我们家后山,有一小片苎麻地。五、六月份,该是苎麻郁郁葱葱的时候。这种植物生命力旺盛,种下就几乎不用管护,无须施肥、拔草、除虫,能长到一人多高。夏末秋初,苎麻的枝干最壮实。一根根割下来,去掉叶子,再折一折揉一揉,将内空的白色枝干剔出,只取外层深绿色的皮,也就是苎麻最有价值的纤维层。一捆捆挑回去,在门前的水塘里浸上几天,苎麻的纤维成分会发生些细微变化,更密实,更柔软。再用专门的套在拇指上的一种铁质刀片,刮去最外层浸渍后疏松变黑的表皮,漂洗,晾晒,泛白的苎麻的纤维就完整保留下来了。乡下人对苎麻的感情,跟五谷没什么区别。小到纳鞋底的麻绳,中到穿箩筐系扁担,大到搬运重物,都离不开。苎麻更是草鞋的重要组成部分。
      爷爷直到他的最后岁月,还保留着个习惯。外出时只要见到布条什么的,必定捡回,洗净晾干,打个结,挂在墙头钉子上。
      待到那些布条、苎麻,还有棕纤维等收集得差不多,选个空闲,在走廊放根长凳,一头钉个小钉子,将苎麻、棕纤维搓成细绳备用。用几股绳子,扭成U字型的鞋鼻,完成编草鞋的第一道工序。鞋鼻在平面内纵向分成很多条,就可以往下编。再用破布条,还有揉过的稻草,夹着麻棕纤维搓成小绳,一道道交错开来,从鞋尖往鞋跟、从两边往中间织。中间夹带几个鞋耳,穿上绳子,如同鞋帮,将草鞋固定在脚踝上。编织期间当然也要考量左右脚的区别。如果手工精,有力度,加上材质好的话,草鞋会很耐穿。若偷工减料,技术差,那鞋子不仅不结实,也不耐看。
      爷爷出生入死,阅尽人世艰辛,打拼闯荡了一辈子,晚年得到个“失散红军”的称号,也算善终。留给我的,没有金银珠宝,没有现金存折,没有房产土地,当然也没有红木家具之类。除了流淌在体内的血脉,就那双草鞋了。
      爷爷九十高龄时,行动已经非常不便。但他还是戴着他的断腿老花镜,用那粗糙的手指,一丝不苟地编织草鞋。那草鞋的绳子,均匀、圆滑、质感,麻棕纤维分量很足。那时我读高中,某个周末从学校回来,爷爷把一双新草鞋挂在我脖子上。我脱下球鞋试了试,很合脚,有些柔软干爽,也有些硌脚板。之后就随手挂在老家土墙的钉子上。在年少不谙事的我眼里,草鞋跟球鞋是不能等同的。没有高强度的体力劳动,也不缺少鞋子,更主要的是缺少时代最需要的流行元素,草鞋注定要一直挂在那。这是爷爷编的最后一双草鞋。我上大学后的第二年,爷爷离开了我们。
      前些年回去,偶尔想起了那双带着对爷爷念想的草鞋,希望找到并带回城里,在现代家居环境里也还是个不错的装饰。可惜那土坯房年久失修坍塌了,草鞋也没了。好在有关草鞋的故事,连同童年、少年的回忆与怀念,都未失去。
      爷爷选择送我草鞋,也许压根就没那么多深意,也许只有这才是他拿得出手的礼物。我把草鞋挂在墙上,他一定有些失落。他的劳动成果被闲置,他的编织手艺后继无人,他的那些故事经历,听众也越来越少。 
      也许有一天,编草鞋的工具,连同工艺,甚至有关草鞋的回忆,都将消失干净,从古老的作坊,从偏远的村庄,甚至从博物馆。时代在进步,草鞋被淘汰是必然。
      还是愿意记住草鞋和那个年代。草鞋廉价,结实,轻便,防滑,耐磨;草鞋的成份里有坚韧的苎麻纤维,有变废为宝的布条,有大众化的简单编织手艺,更有节俭持家、吃苦耐劳精神和自己动手、不等不靠的品格,如同那个年代的性格。也愿先辈的品格、草鞋精神,能代代相传。 

文章评论

如槐

好喜欢爷爷的草鞋更喜欢爷爷那个年代人精神和境界。

自然美

爸爸、爷爷的草鞋勾起我们对那个年代的回忆,草鞋精神应该代代相传。[em]e179[/em]

僮儿

那时候,城市也很小,几条街上,每个人都认识每个人,没有人匆匆忙忙,也没有人疲于奔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