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

 石岩：

         如晤

    很长时间没有给人写过信，书信体的文字，都生疏了，竟有点儿不知如何起头。那就开门见山吧。

    之所以会写这封信，不怕你笑话，真是一时冲动，想告诉你，这会儿，我想你了。

    在电话跟你说起过，前几天，浅浅放学回来，我撒了个谎，骗他说：找去，李石岩同志回来了，他要跟儿子捉迷藏呢。浅浅信以为真，开始地毯式搜索，从厨房找到厕所，从厕所再找回厨房，门里门外，屋前屋后，始终不得。然后，小家伙站在大厅的当中，摸着脑袋，跺脚：藏！我就不信找不着你，一定是躲到楼上了。于是蹬蹬蹬上楼。只听得一片乱响，椅子倒了，门撞着墙了，还有些听不大明白的声响，我猜想是掀起被子，打开衣柜，扔东扔西之类。终于下来了，跟我说：告诉我，爸爸到底藏哪儿了？是没有半点怀疑的声气！我正在洗菜，准备做饭，手里举着根小葱，悠悠然一晃，笑：妈妈骗你的，小笨蛋。以为有好戏看了，没想到，浅浅一没有恍然大悟的样子，二没有恼怒生气，大概是叮隆哐啷忙累了，只是往旁边的椅子上一靠，清淡一叹：原来真是骗我的。看来他早已了然于心！应该是找到半路就怀疑上了。可是他为何还要继续发奋的找呢？也许存有“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的侥幸心理吧。我便问他：你是不是很想爸爸回来呀？他说：是啊，爸爸回来了，好玩些。又问他：没回来，妈妈骗你了，失望吗？他回答：没回来就没回来了。说完站起来，走开了，继而那边房里便传来卡通片火爆的打斗声，和他的哈哈大笑。你看，儿子也想爸爸呢，可是他的想，是轻浅的，有你好玩，无你，还是好玩，我过我的。

    我最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撒那个谎，这已不是第一次了。其实，很多时候，我会想起你，想起了你，又无从诉说，只好间接的跟儿子提一提，以冲淡情绪。不可能真的跟儿子说什么，他还这么小，说了也是白说，只能撒个谎带动他陪着我想想你，或是跟他说：浅浅你看这东西又坏了，又得妈妈绞尽脑汁来修理，要是爸爸在就省事多了。这种时候，你在儿子的嘴里心里，其实不过是一阵风，掠一掠，可对我来说，它是有点意味的。不知道你有没有过这样的经历，想念一个人的时候，会故作漫不经心的跟人提到与其有关的事，然后分享别人的态度，不管好歹，总能从中找到安慰。前些年，你也不在我身边，那时候，你母亲来帮我带浅浅，我时不时的会引诱你母亲回忆你的儿时。你当时的生活，她也是缺席的，我只能让她把你从童年少年时期拽过来，让我瞧瞧。你应该是不会的，男人不会这般矫情作态，而且据我所知，你也没有谁值得这么去思念。

    我常常是无缘无故的想起你，想念不是很强烈，但会很细密。那天站在公路上等浅浅放学，路对面转悠着几只邻家的鸡，在草丛里啄食着什么。草叶间夹杂着从顶上的柏杨树上落下来的枯叶，草尖儿也有些发黄了。而我这边，脚下已经没有草，妈和爸清理过了，围墙下的水沟是干的，沿着墙根栽下了一排胡萝卜秧。家里的日子，在爸妈相安无事的时候，可谓现世安稳，岁月静好。可这是秋天，念过几首诗词的我，不可能不有点儿情绪。我在想，你若一直同在，这下午两点的鸟雀叽喳声里，秋阳下，你是近在眼前呢，还是真的准备躲起来等儿子去寻你？会不会，这大好的时光里，我们两个，也如堂姐他们，或是别的夫妻那样，自顾自？我不关心什么天长地久，也不在乎情与爱的浓厚与否，可是，当我不曾经历，事情就有了许多玄妙的可能性，值得追问。

    我说过，我这辈子最感激的人是你，不是妄言虚套，可是我知道自己无以为报。父母生我身，你却是让我安身立命的，其恩情，孰轻孰重，我不想区分。我不是一个恩怨分明的人，但是，我知道自己真正需要什么，我只求活个明白，不求福报。这一点，难为了你，我知道。在你面前，无论什么，细微到到一丝一毫的情绪，我都要追根究底，从不肯含糊放过。我们俩，在谈情说爱的时候，就是在“谈说”情爱。我的言辞，经常会偏向尖刻恶毒，不留情面，然后又总会来一个百八十的急转弯，笑，阳光普照的笑，再作一番解释，说明自己不带攻击性，只是帮你看清你自己。我总想让你明白，我非但看得见你的“阴暗”面，也能原谅你的“阴暗”面，你娶的是个眼力与胸襟并重的女人。然而，你还是揪出了我的愚蠢与小器，你认为言语是多余的，我这么说呀说呀说的，锱铢必较，图的是什么呀！比如我的字，你总说，看不看都一样，知道你要说些什么。可是你还是都来看了，因为你其实还是挺在意我是怎么去表达的，所以我在你耳边知了一样聒噪的时候，你还是愿意竖着耳朵听，我猜想，大概你对我的表达方式还是有兴趣的吧。人与人的关系，到了这个份上，我一厢情愿的以为，几乎可以称之为“欣赏”了。

    身边总有很多人，跟我倒苦水，说起这样那样的不如意，神色或哀怨或忿忿，好像真有谁欠了他们似的。连堂姐那么一个明白人，有时候也糊涂，悔不当初。而我爸妈，纠着一个死结，谁也不言退让。说到底，他们是在跟“命”过不去，命里怎么会有这么一些人，这么一些事呢？他们总是不愿意相信，这些人，这些事，大多都是他们自己牵引出来的。我也时常跟别人提起你的“不好”，自己那时的心理，和谈起浅浅的不足是一样的，再怎么嫌他不够活泼不够聪明，可心里还是袒护的，算是敝帚自珍吧。前几天，一个老同学找我聊天，他近来正和妻子在闹分居，嘴上还赌气说要离婚。我劝他大度一些，即使仅仅是为了孩子，也要尽可能的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不是很听得进去。因为事情的起因是他妻子精神出轨，我便开玩笑说自己可是经常性的精神出轨，可你从来都没事人一样，原地踏步，悠哉悠哉的等着我回头，一等一个准。他说他没你优秀。我说你不是优秀，是老谋深算，说得中听点，叫“成熟”。劝了他很久，也不知道他听进去了几成。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发现，一经对比，你的那点儿“好”，对夫妻感情的保养与增进，竟是不可或缺的。

    昨天在电话里第N次向你道谢，因为我对自己现在的生活，真是再满意不过了，说起来，这全都是拜你所赐。本来，大恩不言谢的，可我无以回报，多谢几声，也是想求个心安吧。我现在能够细琢细磨的写写字，安享田园风光，守着孩子与父母，这一切，换作他人，不大可能实现。像我们这样的条件，物质上，有多少人贬之为赤贫！他人都在忙着马不停蹄的继往开来，发家致富。我也不太明白，有些人衣食无忧，为什么却老把“无聊”挂在嘴边，非得跟别人凑一块唠唠叨叨的消磨时光，难道真是吃饱了撑的？可你说你很惭愧，因为你并没有给我什么，是我自己无欲近神。我怎么可能无欲呢，只是我的欲求，因你，都已经满足了。 再谢！ 

   秋安，等你回来一起喝酒，就菊花。

                                                            莹子 2011 10 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