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

个人日记

这世上最残酷的事就是心有缺憾。而我遇上了。想着就有一种伤心欲绝的感觉，泪流满面停不下来。

我完全没有来得及跟奶奶告别。离奶奶去世前的48小时，我打过一个电话，奶奶说，我现在身体不好，也好不了了，只能慢慢等死了。
我说奶奶不会的，我这周就回来看你。
奶奶说好。

可没等到我回家，奶奶忽然夜里呼吸不畅一口气就没上来。等清晨从长沙出发赶回家的时候，已经过了道士计算的时辰，已经九点一刻钟，奶奶已经入棺了。我终究没有见上最后一面。

那一下我的内心无比崩溃。我说妈妈，不是说要跟道士说好等我……话音未落，爸爸妈妈眼泪就出来了，我也不忍再说。爸爸说，我们都没想到会这么突然，否则昨天就跟你说，让你回来了。她晚上还好好的，一起吃饭，吃得不多，但是身体在慢慢好转。妈妈和姑姑帮奶奶洗了澡，两个婶婶来看她，她又是搬凳子，又是聊天的。好好的。

那已是话都说不下去。生与死的离别，原本是这样冷酷。
人生中并不是第一次经历，但却第一次感到十分痛心。我看着灵台上奶奶的照片，回想起奶奶更清晰的面容。

记得小时候，都常是奶奶带我。那时候家里的房子小，爸爸妈妈哥哥三个人住一个房间，摆放两个床的房间挤得空间都没了，天气又炎热，我就常与奶奶一起住。等到上学的年龄，忽然发现自己比同班同学的聪明才智多多了，各个方面跟同学比，都觉得他们跟我不是一个水平级，才回过头想着问奶奶怎么会懂那么多，教会我那么多。

我的奶奶原来是地主家的小姐。我小时候对奶奶的宅院是有印象的，是那种大的院落，几进庭院的大户，家里长工都有不少，小时候还见过土改后还在她家镇上的长工。尽管我印象里的房子那个时候，很多房子已经被公家拿走了，但依稀记得那个房子的气派，跟爷爷家的老宅子比，就是天上人间的差别。奶奶的这样身世，带给她的人生，是一些细细诉说的富足与痛苦。

奶奶说她的父亲是开明的，所以她从小就在私塾里念书，她从来没裹过脚，所以她识字很多，看书很多。4岁时奶奶教给我的珠算水平到了大九九归，小九九归。所以上小学，学校里要求学的那点珠算，我已经滚瓜烂熟了。我也已经认得很多字；我的第一篇作文投稿，也是奶奶指导我的，我写完，就念给她听，她听完后，似乎明白我的稚嫩文字里面要表达什么似的，就鼓励地说，写的很好，快寄出去吧。学校组织的各种故事会比赛、演讲比赛，我都是得第一名，因为奶奶每天在家里把她从书里看来的故事一个一个讲给我听，她讲完，就轮到我讲这个故事，我讲到不记得的情节，尤其是很多是诗句、对联的地方，奶奶就补充，让我背诵好这些桥段，我反复讲，讲到很流畅为止。所以我攒的素材很多。到后来，我觉得我比较好的表达能力，和我小时候的好记心，大概也都是奶奶训练出来的。

看着奶奶的人生，经历了这么多世间变化，却一直没觉得她和这个社会有多少脱节。小时候家里来了第一部黑白电视机，第一次听说普通话腔调的电视，全家里居然是奶奶带我看电视的，一路下来，奶奶是电视剧迷，我也是，至今我们都还是。所以我一直觉得最有文化的就得算我奶奶了。因为每次问奶奶，爷爷为什么不爱看电视，奶奶说他笨，听不懂普通话，再说小时候只读了三册书（大意是三年的书，文化很低的意思）。

奶奶的饭菜从前也是做的很好吃的，只是打大概20多年前严重的肺气肿，干什么活都容易呼吸不过来后，我就对奶奶的饭菜的味道想不真切了。但却记得很清楚，我从小爱在奶奶厨房吃饭胜过妈妈厨房。我很爱吃的长豆角，总是会被眼尖挑剔的我发现一只菜青虫，然后扒拉出来跟奶奶说，你看又一条，我恐惧！我决定明天不吃长豆角！然后那个明天我就跟奶奶一起拣长豆角，我把有虫洞的都拣掉。爷爷喜欢吃很咸的口味菜，奶奶吃的清淡许多，所以我就跟奶奶吃一样的。我不要吃那些酱油糊糊盐巴很多的菜。

奶奶也是有一点洁癖的。我记得我的衣服，尤其是校服，经常被钢笔画了很多印子，奶奶总是要拿去各种搓洗，最后洗到泛白也要把它洗得干干净净。奶奶也总说，你看你妈妈，做事情就是手脚快，十分麻利，我没那么能干，但是我做的很细致。我给你洗得干净。我妈妈也是这么说。但是在小时候对世上的时间觉得多得不可思议的时候，我就各种磨唧各种磨蹭，妈妈就得说，你看看你，你就是哪哪都像奶奶，慢慢细细的。不过这个只是对小时候的我的说辞，后来高中住校，我就开始进入了野蛮生长的状态。奶奶也说我越来越不像她了。

初中时就萌生了叛逆的种子，就开始跟爷爷做斗争。因为爷爷脾气暴戾，跟奶奶经常吵架，乡里邻居都是说爷爷奶奶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爷爷还一冲动就动手。所以初中时，我就跟爷爷开始斗争。到了高中就更加，小时候那些乖巧，都不见了。也许爷爷也是宠我的，但我始终不知。那个时候为了这样的事，我干过的斗争也许有饭桌上拍桌子，摔门，爆哭等一些糗事。奶奶阴雨天觉得身体哪个部位不舒服，也偶尔会说，我啊，也许是被你爷爷打伤的。我好难过。我跟爸爸讲，爸爸说是的。我从小也是这样被你爷爷打大的。所以，爸爸说，我绝对不会打你和你哥哥的，绝对不会。

所以我问奶奶，你怎么会嫁给爷爷的。奶奶说，那个时候我哪有什么好人家嫁的。后来我懂了这句话的意思。奶奶说日子就是靠逆来顺受过的。我后来才知道这句话的心酸。

奶奶这辈子最大的挂念，我想一定是我的小姑姑，最挂念的小姑姑。为她带大了第一段婚姻的第一个孩子，一直带到了中学毕业。姑姑就是一直没有回来过。偶尔回来一下，奶奶也是满脸泪痕。再后来小姑姑嫁得更远，奶奶长年肺不好，禁不起路途折腾，奶奶甚至都没过小姑姑家，都不知道小姑姑家是否好。再后来小姑姑带回来二儿子，偶尔回家看奶奶那么一次。奶奶的心算是落地了一点。可是，奶奶却也总是跟妈妈说，你给小姑姑打个电话，说我要她回来看我。大多时候妈妈告诉她，小姑姑来不了，奶奶的心都是酸的，眼泪都是止不住的。

奶奶临走时，爸爸妈妈和大姑姑都在，唯独小姑姑不在。奶奶说，风啊，你们我是不操心，你们命好啊，你们对我好，你们儿女成双，也很好，有福报。奶奶反复说你们是有福报的，我不担心啊。我听妈妈说这个的时候，我就知道奶奶心里挂念的肯定是小姑姑。唉。

奶奶最后一段时间，把用手帕裹着的钱拿出来要交给爸爸，爸爸不要，说留着她自己花。奶奶说，我没时间花了，我花不完了。奶奶还抽出200块给妈妈，叫妈妈去打麻将，说天天在家照顾她，辛苦了，去打打麻将吧，说妈妈会赢的，她也好好的。还给我小侄100块，要他好好念书。

我们都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现实。可是她真的走了。妈妈说，奶奶今年起就总是说这样的话。以前都是说，现在的生活啊，就真是太幸福了，我舍不得死啊。妈妈说，奶奶今年就不说这句话了，奶奶就总说她的时间要到了。

奶奶就真的走了。奶奶说，她希望她走的时候，就安安静静的，干干净净的，不讨人嫌的，没有痛苦的就睡去了。最后真是这样。离我们而去。只希望奶奶在那边的世界是好好的。

而我们活着的时候，总是说，要珍惜当下，才不留遗憾。可是又有多少做到了呢？

 

文章评论

静待@缘分

姐，你说的这么多，很多事情就像刚刚发生的一样，特别的清晰，可是奶奶真的走了，我看了她最后一眼，看到她的样子虽然她走的突然，但是她走的很平静，我知道她一直操心的就是我，可惜她没有看到我结婚成家立业，但是等我结婚成家立业了我会去看她告诉她，让她放心，她外孙勇笨一定会让她放心的！

陈施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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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生小蜜

只要她挂念的人都好好的，她在另一个世界一定是很开心的。

青城

你奶奶和我外婆有太多相似之处 让我读到流泪的一篇文章 。。我也未来得及见我的外婆最后一面。

没心没肺

得好长一段时间才能适应，想着老人离开时没怎么遭罪也是一种安慰

〇o獨1.憮2*

姐：看见你写的这篇日志，外婆的一生为人朴实善良；我觉从来没听说过她以前一些事迹，还蛮感人的。

Cool_Smile

看到这篇感人的日志，也想起了我的奶奶，2004年的一场意外她和姑姑一起去世了。希望她们在天堂幸福！

笑也不倾城

感同身受，我也有一个没来得及道别就走了两个亲人，真真是一生最痛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