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

             与儿子闲聊时提及新庄鱼池，没料想被在一旁玩耍的4岁女儿听在耳里记在心间了。下午饭罢，她就不停地央求我带她去鱼池玩。（因无向导）我们费了大量的唾沫星子进行说服，并答应第二天去，她这下才不闹腾了。

第二天吃完饭，女儿又嚷嚷着要去大池——记性蛮好的！临行前，我给向导去了电话，他不在。无奈，我用电动车驮着孩子们出发了。

一路上，风儿迎面吹来，时不时地撩起我们的衣衫，直钻衣内，软软柔柔的，舒坦极了。两旁的花树、垂柳纷纷向后倒去。女儿伸开双臂，呼喊着，嬉笑着。儿子用相机不时地拍摄田间的玉米或果树。天很蓝，地也绿，我们驰骋在其中，像要参加一件多么伟大的事情似的，与欢喜撞了个满怀。

听同事讲，鱼池是比较远的。一路上我们只顾说笑狂奔，直到眼前出现下坡道时才意识到：是否走过头了？正犯嘀咕时，一位长者荷锄担笼，貌似刚从田里归来。急刹车，停稳，一打听果然驶过了头。长者耳虽背，但人很热情。在他的指引下，我们折回，右拐，上了下新庄村的水泥路。刚向前驶了50来米遇见一群在房前路边歇息聊天的男女。当中有一熟人，站起来笑呵呵地跟我打招呼。当明白来意后，女主人热情地让她当家的给我们带路。我千推万辞，才婉拒了他们的好心。按照他们说的，车子一摆头，右转前行50来米终于到了鱼池塬顶！从此成了土路。

车子是下不了坡的，只好存放在距离下坡口最近的人家。上前问好请放，女主人毫无表情地应允了——可能是平时放车的人多了，有点烦了吧。这时熟人赶过来了，叮嘱了那女主几句。我们在坡口分手，他忙活去了，我仨步行下坡了。

据说，这山路被承包商用推土机修得平坦而开阔，汽车能顺当地开到池畔，甚至电动车也能下去。起初，路还是比较平坦的，两边的山崖上留着明显的机械挖掘的痕迹，看来这里开发的时间并不久远，尚处起步阶段吧。葱郁的蒿头，朵朵野草野花这儿一簇，那儿一簇，把崖面点缀得有了更多的生机。时不时还能看到结满了跳棋大小的绿酸枣，像孩子的眼睛一样好奇地张望着我们。路两边被雨水冲刷得渠弯沟浅的，形成了遒劲的线条，如仙人运笔的痕迹。路中间还算平整。近年，来这里垂钓的人越发多了，从西安等大都市返乡避暑者也参与其中，往来的车辆也就多了，路上的尘土多了，厚了。脚板踏上去，随着“扑腾”“扑腾”声，身后便有了扬尘，有点奔马奋蹄扬风沙的气势——裤管上的尘土也就无所谓了！

女儿头遭走这样铺满尘土，渐行渐陡的山路，临陡处板着着小脸撅着小嘴直喊腿痛，走不动了。望望沟底约莫还远着哩。劳累了一天的太阳也即将回家，所以不能磨蹭。儿子自告奋勇，背起了女儿。她这才有了笑脸，双手搂住哥哥的脖子，叽叽喳喳地打开了话匣子。

我们又说又笑，边走边拍照，一树一峰，一草一花，似乎皆有诗情画意，一股脑地跑进相机里去了。

对面塬上是蒋家河煤矿。白蓝红相间的洗煤车间、办公大楼在蓝天的映衬下格外宏伟，给这个穷乡僻壤的村落增添了些许现代化的韵味。附近有些村民在此矿打工，家庭的钱袋子日益见鼓了。勤快一点的村民利用闲暇时间去矿区沟底捡拾煤块，半天下来少则三四百斤，多则上吨。坚持捡拾一段时日，不仅够自家取暖所需，甚至可以出售一部分，换些现钞。在当下，只要人不闲着，就不会挨饿，甚至会把小子日过得比较滋润一些。

说到煤矿，不由得想起了令人沮丧的事儿。采煤业固然是豳州的支柱产业，带来了看得见的实惠；但是，它也伤害了这里的人们。任家坡（矿部）村民从此没了翠绿欲滴勃勃生机的环境，多了让人窒息恶心的黑色煤尘。估计临街的餐馆是很费抹布的，夜里长大嘴巴酣睡的村民吸入肺里的煤尘也不会少吧！

在这个孔方兄大行其道的年月，顾及这些的人可能不多，至少没有强烈的抵触情绪吧。毕竟钱太有魅力了，这不，已经有鲜活的生命撒手人寰——要么被煤块砸死，要么被“拉煤王”轧死，要么被矿工打伤致残……

更甚的是，附近几个村子地面下陷导致房屋墙壁裂缝，成了危房。多方沟通不畅，至今村民自己或租赁或住进活动板房，就这样挨着过日子。看来，不死人此事是上不了官员的议事桌面的，就没人出面解决的。维权有时不流血是无效的。
    距离矿部向西三四百米处有一座色彩斑斓的建筑——镇中心幼儿园。这是今年暑假新建的两层楼，红黄蓝绿把它装饰得异常美丽，像童话世界一样，按国家1类幼儿园标准配置了设施。这一惠民工程着实令村民感受到了“公办”的魄力，明白了“教育均衡发展”、“别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的豪言壮语的含义。但是得知此园不配校车（自讨方便）时，村民兴奋的表情立即黯然了！大伙就纳闷：巨资砸成的幼儿园到底是为了谁？镇上绝大多数幼儿仍然得须挤在狭小的空间里，像囚犯般生活着、快乐着。人们燃旺的激情就这样被浇了个透心凉！
    扯远了，不谈这些令人郁闷的事儿。继续我们的游玩吧。

我们已经到了半山腰，站在路边高处就可以望见那传说中的大池了。在南北走向的沟底积聚了一泓碧水，狭长，大致呈三角形。东西向的大坝拦截了来自西边沟底的溪水。池子中央被分割成了几十个分区，望过去有点像蔬菜大棚，整齐排列，又如嵌在碧玉上的白色或蓝色的宝石。女儿雀跃欢呼：“看见了！看见了！那就是鱼池吗？”

我们都很兴奋，不由得加快了步伐。峰回路转，快到沟底了。迎面缓缓走来一群人，原以为是和我一样来此地游玩或垂钓的。近了才发现，他们是民工，有男有女，多为四五十岁的中年人，其中还有三两个年过六旬者。他们个个满脸倦容，步履沉重，像刚从地震废墟中爬出来的救援人员，没了精神。一番寒暄过后，才知晓他们是来自对面村子的农民，在鱼池边上做混凝土的活儿。他们趁农闲之际出来挣点钱，补给生活之需。

跟他们打招呼时，我蓦然感到一阵羞愧：山路上唯有我这一成人在游玩，另外这十来号人在为奔日子疲倦而归。我坐在舒适的房子里还整日满腹牢骚，郁郁寡欢，不知足！我赶紧呼唤着孩子像逃犯一般匆匆离开了他们。马上要到水池了，我猛一回头，只见那十来号人上身前倾，或提或背着行囊，向坡上缓缓走去，不，是缓慢地爬去，像虫子般蠕动！我急忙按下相机快门，定格了这一撼人心魄的画面，并且发誓有朝一日，要将这一镜头画成一副油画挂在新房大厅里。他们就这样终其一生，只为一个信念：勤快会换来像样的日子。

道口被两棵砍伐倒的大树挡住了，路旁停放着三辆小车，看来早有人来垂钓了。儿子领头，我抱起女儿从大树的空隙中佝偻着腰身而过。待我们站起身时，映入眼帘的是两座简易的房子，靠山根的小房子是透视的，里面有个工人可能在炮制鱼饵吧。一股腥臭冲鼻而来，让人着实有点恶心。这房子旁拴着一条貌似藏獒的大犬，凶巴巴地盯着我们。女儿见了很怕，双手紧抱我的大腿不敢挪步。当我们绕过去时，它竟然没哼一声！看来这家伙见多识广了，练就了一双识别好坏人的双眼。坝面上一排活动板房都是门窗紧闭，约莫是接待客人或存放物什的。

大坝宽四五米，长约三四十米。靠水池一边设有防护网，倒是坚固，留有一门，专供工作人员下池撒鱼饵，取水，捕捞。外人是禁止入内的。池边停放着三只小船，一只是机动的。池水不是想象中的那么清澈、碧绿，而是有点浑浊，有点腥臭。水池南北面是悬崖或陡坡，长满了洋槐树，郁郁葱葱的。南坡冷不丁地冒出一土峰，不甚高，像罗汉，守护着鱼池。北坡呈阶梯状，地面杂草丛生。山脚处有一群鹅，不停地叫着，山沟更为寂静了。鹅此时没有进水池戏水，少了一道“白毛浮绿水”的空灵，甚为憾事。鱼池的两边不加修整，保持着原始面貌，参差不齐，便于游人择地而渔。这样就与养殖户不发生冲突，各自相安无扰。三三两两的垂钓者，坐在小凳上一边玩弄着手机，一边等着鱼儿上钩。一切都是那么静静地进行着，大有陶潜笔下的桃花源之情状。

就在我遐想之际，两位工作人员不知什么时候上了小舟，一人轻划木浆，一人从池中一桶一桶地往大铁桶里舀水。他俩相互轻语着什么，一脸安详的神色，甚为默契。当我们沿着坝面往回走，炮制鱼饵的那位长筒靴挑着一担满满当当的鱼饵慢悠悠地上了另一小舟，看来他是要喂鱼了。

   此时，头顶飞过几只小鸟，儿子直催我抢拍。我手忙脚乱地折腾了老半天，只存留了一张张虚化了的画面，一下子没了兴致。再抬头时，夕阳的半边脸进入了山隘，投射下来几束红黄相间的光芒，给黛青色的山峰背影上铺上了瑰丽的梦幻之美。这不由得使人想起了“夕阳无限好”的诗句。

 女儿还撅着小嘴巴嚷着要去钓鱼，不愿离开。时间仓促不容我们过长逗留，我们好说歹劝总算把她带出了养殖区。刚走了两三步她又嚷嚷了：“腿痛，走不动。”干脆站在原地不动了。天还未凉下来，空人走着都冒汗，要是背着这小家伙，岂不更遭罪？何不借此机会教训教训这个日益骄横的“公主”呢？正在我们与她“严正交涉”的时候，对面坡上冒出了一群山羊，像绣在绿毯上的团团白云。女儿只是从街道驶过的汽车上瞅过山羊，并没有近距离真切地观察过。闻有山羊在前，她来了精神：“羊在哪儿？羊在哪儿？”“我怎么看不见呢？”她一边急切地问着，一边四下张望——树木遮挡了她的视线。絮絮叨叨地靠近了羊群，她却躲在我身后。原来牧羊人冲着她笑呢，似乎在说：“碎女子，你怕走不上去喽！”小孩怕生。“放羊呢。”“嗯。”就这么一问一应，我们搭讪着，牧羊人一脸和气。原来，与陌生人沟通其实挺容易的，一个微笑，一句看似废话的话语足矣。

超过了羊群，女儿又不老实了，要采摘路边的野花。摘一朵嫌少，不满足她，她就撅嘴，停下来不走，耍起了脾气。我们不时用“羊撵来了”的话吓唬，她这才快走几步。

小孩的心思真是难以琢磨。她突然要求我仨站成队，而且必须是她领头，踏着步子走。（在幼儿园里她总是被老师安排在排头）我第二，儿子殿后，在“一二一”“一二一”的齐声呼号中她才肯迈开脚步向山上行进，否则非要转身训导一番不可！无奈何，我们就像神经病一样排着一纵队，踏着节奏向塬顶走去。幸亏一路不曾遇到过人，否则会被人误为傻蛋，那将是多难堪啊。终于登上了塬顶，时间尚早，夕阳微笑着迎接了我家公主的乖顺驾到。

路口圪蹴着两个人，其中一位是当年初中的校长。他们聊着天，看护着孙子。几个小孩跑前跑后，很不安分。此时夕阳正与地平线紧紧相拥相抱，夕阳羞红了脸蛋，煞是迷人啊。西边天空铺开了彩锦一样瑰丽的晚霞，由猩红逐渐过渡到暗红、绛紫、黛青，不温不火，充满睿智。

告别了老校长，推出电动车，右拐左转地从村子里驶出。路边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个个细声软语，说道着东长西短。女人手中捞着针线活，男人叼着旱烟谝闲传。二三个小孩骑着心仪的坐骑在路上嬉闹。一切都是那么祥和，悠然，沉稳。

车头一摆飘上了沥青大道。两旁的垂柳、果树和叫不上名的风景树在耳边呼啦啦地向后跑去。女儿又来了精神，双手紧抱我的腰，不停地咯咯着。儿子不断地抢拍。他兴奋地说，抢拍到了新庄学校、有透视墙的民宅……风儿又顽皮地钻进我们的裤管、袖内，我们一下子肥大了许多，像打足了气的皮囊，似乎在云端。

回到家，立即上传照片到空间。向导看了留言：与谁去？
    我说，无他唯有孩子。

                                                      
                                              2013.8.28.子时草   9.19戌时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