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听雨潇潇

                                                                      文—王成军

      北方过年，正逢六九还是冷得很。俗语说得好：三九四九棒打不走，五九六九在家死囚。
      下了火车，跟着人流走出站台，冻得他哆哆嗦嗦，弓着腰，脖子缩得下巴紧挨着胸脯，小眼睛滴流乱转，寻找出租车，一辆辆车都被先头部队给抢了先。右手拎着在福州买的特产芙蓉李饼，橄榄制成的甘草橄榄、烤扁橄榄和龙眼干等等整整一大包，有二三十斤重：左手的包是给爸爸和妈妈买的衣服，还算轻便一点。放下包，不管空车还是有客的车他都招手，手转瞬间就冻得麻木了。终于坐上了出租车来到公路客运站。 年终岁末，车站里里外外都是大包小包的长途回家过年旅客  。
      班车坐得满满的，大巴在公路上行驶了6个小时终于到了村头。爸爸站在路口早早就等在那了，看到儿子首先就是去抱儿子，抱了几下也没有抱起来，嘴里嘟哝道：“人老就完了，你小子走的时候我不费劲就抱起来了 ，今天咋了？”说着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爸，还是‘淘气’来抱抱您吧。”话音未了一抽身，轻松的将老爸抱了起来，原地转了个圈后轻轻放下。“爸，我都八年没回家了，我体重170斤啊，您可瘦了，有100斤吗？”说话间眼泪刷拉掉了下来。“爸，您咋瘦这样啊？您有病了吗？咋不检查一下啊？过完年我带您去省城做个体检。”他知道孩子的长大就是父母变老的催化剂。
      “咳，不用，奔七十岁的人了，有钱难买老来瘦嘛，走，回家 。”
     “妈，妈——妈——” 进院子还没进屋，他就急急地喊。
     “唉，唉——，儿啊，冷不？刚回北方不适应吧，快进屋。”拉着儿子的手有点凉。
     “妈，您咋还穿我在家时的羽绒服啊？咱家不是收成挺好吗？您咋还是这么仔细啊?”
      妈妈背过身去擦了擦眼睛。老太太心里难过，她这八年一直隐瞒老头子有糖尿病，花去年年的收入和存款，怕儿子担心影响工作，这也是老头子的意思。
     “妈您怎么了？”“哦，是刚才炒菜时呛的，辣眼睛了，没事的，一会就好，一会就好。”说着又擦了一下。
     “淘气啊，咱家的温度跟你那儿得差十几度吧？”没等他屁股挨着炕，老妈就急切的问。
     “你个老太婆，儿子都在外边当经理了，你还叫小名啊，叫他大名雅坤吧。”
    “嗯，对对对，儿子大了，咱不叫小名了，叫大名儿，叫大名儿。”老太太连连点头。  
     “妈——，爸——，儿子多么希望您二老永远叫我的小名啊，儿子再大也是您的儿子啊，在您二老跟前永远是孩子，对吧，就叫我淘气吧，我听了仿佛又回到童年跟在你们屁股后的快乐时光了。”
    “咋样？我说叫小名儿好吧，你个老头子懂啥，我去收拾饭菜了，你跟儿子唠嗑吧。”
     “妈——，您别急，看我给您买的衣服合不合身，还有爸爸的，”拉开包一件一件往外掏。“这件是给妈的，这是给爸的，这是……”。
     “孩子，你买这些衣服得花多少钱啊，我们有衣服穿，不漏肉就行呗，南方啥都贵呀，攒点钱留着娶媳妇用吧。”老妈心疼钱叨咕起来了。
       爸爸也随声道：“你小子是不是没攒下钱啊，都败霍了，以前的穷日子没过够啊？老话说得好：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你看宴席之上，杯杯酒都是先敬富贵人啊，出人头地给爸爸脸上贴贴金。”
     “嗯，我没有让您二老失望，我一直告诫自己‘我是农民的儿子’，你们就放心吧。”话音一落，妈妈的脸上毫无戒备的烙下儿子已深深的一吻。吻得老妈心里热乎乎的，酸溜溜的，泪花也悄然爬上了脸颊。
     老爸在旁边有点吃醋道：“得了便宜还卖乖，别美了，收拾饭菜去吧。”
       “哎呦喂，老爷子不高兴了，让您不高兴。”他一猫腰双手抱住爸爸臀部了，肩膀顶老爸肚子，一用力就把爸爸扛了起来，在屋里转着圈跑了起来。
      “你小子给我放下，等会看我不收拾你的，快点，哎呀——哎呀——都——都 ——都转——都转转迷糊了。”
       老太太在一旁差点没笑抽了，骂道“老东西还争风吃醋不？儿子放下他吧别累着你。”
       雅坤把爸爸放在炕沿上，然后，又把妈妈拉过来也将妈妈按坐在爸爸身边，收拢了刚才的嬉皮笑脸，郑重说道：“今天过年了，淘气在外，没能尽心尽力孝敬父母，儿给您一是赔不是，二给您二老拜年。”
       老头插话道：“又整啥鬼道啊？”
       “没啥鬼道。”咕咚，双膝跪地，双手合十，举过头顶，然后慢慢的一个响头磕在地上，俩响头，仨响头。
       老妈忙说：“你这是干啥？快起来，快起来。”
      老爸也是赶忙说：”用不着这个，用不着，心里有爹妈就行了，快起来。”
      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上跪苍天，下跪父母，磕下的是男儿对父母牵挂恩情的回赠；是子孝亲在的责任与担当；也是世俗理念的脉基。磕下的是八年的思念，也是慰藉心灵的夙愿。
        一桌菜摆好了，一瓶老白干也放在桌上，一家人八年期盼的团圆年终于实现了。雅坤拿起酒瓶，打开瓶盖，先给老爸满满斟上一杯，给妈也满上，自己也斟满了，他端起酒杯举到二老跟前低沉说道：“妈——爸，儿子这几年没有回来过年，一直在外打拼，只顾挣钱了，忽略了爹娘盼儿归的失落心情，今天儿子回来了，补偿对你们孝心，敬二老健康长寿，开开心心每一天，不要惦记孩儿，儿子大了知道照顾自己，儿子最担心爸妈在家没有人照顾，您们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啊，您二老以后要多注意保养身体啊，千万千万啊，不说了，干了这杯酒，一切都包含在这酒里吧。”
      妈喝了一小口，父子俩一饮而尽全干了。一家人的杯箸交响曲在笑声中拉开了场。八年的思念都汇聚在酒桌上了，真是有说不完的话，道不尽的情。
      雅坤不停的夹菜给爹妈。喝了一会，雅坤说：“我给你们一张银行卡，里面有二十万元，您二老以后就别在种地了，岁数大了，把土地租赁出去在家享享清福吧。”
       老爸插了句话“你的钱你留着，以后娶媳妇，买房子用钱多着呐。”
     “我还有呢，以后再挣，没问题的，您不用担心这个。哦——对了，我给你们带回来福建特产，”说话间放下酒杯回身打开包拿出一包龙眼干，接着说“这都是给你们带的好吃的，咱这没有，妈你先尝一口，爸您也来一口。都说远道思亲，咋也比不上高堂念子心啊，这个理儿我懂啊。”
       妈妈补了一句，“不求金玉贵，只愿儿孙贤啊，水凉水热鱼儿知道，儿好儿坏娘啊自然知道，难得我儿一片孝心  。你看西院的大成子在外混几年了，回家还向爹妈要钱花，他爹不给他钱，他去年把桌子给掀翻，你说这不是畜生吗？”
      “老太婆竟说废话，东家长西家短的。”老头子夹口菜，放下筷子不高兴说了一句。
      “哦，是吗？有空我去说说大成子，妈，您吃菜。”说着话，顺手夹了一块 顺溜排骨放到妈妈碗里。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眨眼间初五了，雅坤明天要反程了。三口人坐在炕头包饺子，准备明天早上起床就煮饺子，晚了赶不上车了。谁也不说话，心里酸酸的，低着头，眼泪就在眼中含着。擀下的圆圆饼——是圆了八年期盼的团圆梦；添进的馅儿是饱含了辛酸苦辣旅程和相互的千叮咛万嘱咐；捏起的元宝饺子，把平安祈福的传送，是亲人的心永远在一起的凝固。
       “妈，爸，今晚我和你们一起睡。”
      “不行，你爸他打呼噜，还咳嗽，睡不好觉，明天坐车可不行啊。”   
      “老爸，你说句话吧，求您了。”看到老爸拿出烟，赶忙抢过火机，给点着。
      深吸一口，老爷子慢慢吐着烟雾，眯起眼幸福地看着儿子 ，故意慢悠悠 拉长 话音“嗯——嗯——中——。”
        “还有一个请求，咱爷俩一个被窝。”
        话音一了，老太太急了，“不行，不行不行，那呼噜跟打雷似的，你就甭想睡了，绝对不行。”
       “嗯——也行，你小子小时候，一泡尿差点没把我给漂起来。再找找以前的感觉。”
       “爸 您哪壶不开提哪壶，今晚不会尿炕了。”
        “嘿嘿嘿，”老头咧开嘴笑了，笑得那个甜劲儿就甭提了，老爷子就是美呀。
        雅坤，下地端来一盆热水，放在凳子上，挪到炕沿边。“妈，我给您洗洗脚吧，”
       “啥？”老太太，本来盘的腿就够标准了，听他这句话后，两只脚又向臀部靠了靠，几乎看不到两只脚了。“我又不是没长手，我自己洗。”
      “妈——您就给儿子个机会吧，我小时候，您给我擦屎擦尿，洗脸，洗脚，您都认为是理所当然，那我回报您一次还不行吗？”雅坤伸手拉过妈妈的脚，脱掉袜子，自己先试了试水温正好。他轻轻地揉搓着妈妈干瘪双脚，揉着，搓着，在揉着，搓着……。幸福的泪花流在了妈妈的脸颊，滑进’淘气‘亏欠的心里。儿时妈妈给他洗脚洗脸的时光在脑海里一幕幕浮过，每一个镜头都是一部催人泪下的电影。……
       5点刚过，妈妈就起床了，她还小声对老头说“你别动，看儿子醒，让他再睡一会。”
       其实雅坤早就醒了，他缩在被窝里偷偷流眼泪呢，他搂着爸爸，搂得很紧很紧。不敢松开，松开了手就不知道还有没有这个机会了。爸爸的胳膊已经湿了一大片，只是父子俩谁都没出声而已。老爸的眼泪也在流，只是流进了心里。
       车就要来了，都收拾妥当了。雅坤提着包在屋里转了个圈，好像在找啥，他是舍不得走啊。他知道走了又不知哪时才能回家。
      “儿子，十月一，能回来不？没空就别回来了，等过年再回来吧。”老妈沉沉的话语，好像锤子在敲打这雅坤。
       他知道这一走不知何时才能回家，因为老板要派他去非洲，做总公司驻坦桑尼亚总代表。
      “嗯，爸——妈，我尽量在春节赶回家。”一句安慰的谎言说完后两行热泪已顺着脸颊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