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足常乐

何小竹，男，1963年生于重庆彭水县，苗族。1980年代参与“第三代”先锋诗歌运动，为“非非”诗派成员。出版有诗集《梦见苹果和鱼的安》、《回头的羊》、《6个动词，或苹果》，短篇小说集《女巫之城》，长篇小说《藏地白日梦》等。现居成都。

《趁手红，打灯笼》

趁手红，打灯笼

这是常说的一句谚语

最近我觉得谚语很有意思

喜欢在饭桌上

用谚语和朋友交谈

我说桥归桥，路归路

我还说，不叫的狗会咬人

朋友们也喜欢上了谚语

并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说完此话，皆默然

我们算什么鸟人

《梅花改刀和平口改刀》

关于它们的用途

我已经写过文章

有关故事

也写进了小说

现在，是我亲手

将它们

呈现在你面前的时候

请看清楚了

这是梅花改刀

这是平口改刀

《你有锯子吗》

去问一问

你有锯子吗

可能很多人会说

我没有锯子

但是我有锯子，一把钢锯

有一些材料你是用刀，用斧头

更别说用钳子可以解决的

锯子可以帮助你按你的想法

锯开一块木板

或者一根钢条

很早的时候

我家隔壁是一家木器厂

这使我目睹了各式各样的锯子

以及使用锯子的人

最大的改锯要两个人拉

圆盘锯是电动的

我曾经拣回一块废弃的锯皮

我常拿这块锯皮在窗台上，门坎上

锯出一些槽口

上小学的时候，我无法选择

长大了是当电影放映员

还是一个木匠

父亲是一位老资格的家庭修理工

他只要闲下来

总要找出一些东西来修理

椅子坏了，拿锯子锯一锯

就成了一只凳子

一张旧课桌，把四条腿锯短一点

还可以是茶几

他从老家来到成都

住了还不到一周

就开始问我

你有锯子吗

我很懂他想做什么

我说，我有

《他们在一起了，恋爱了》

——此诗送给笨笨和西门媚

现在，他们可以同住一套房子了

他把他租的房子退掉

或者她把她租的房子退掉

他们还节约了床

（是他把他原来的床卖了

还是她把她原来的床卖了？）

节约了天然气炉子和淋浴喷头

（他们也许是喜欢站在喷头下一起淋浴的）

还有盐和味精

这些好处太明显不过了

但是他们并不是为了

某个经济学定律才走在一起的

他们恋爱了，在一起了

爱情降低了他们生活的成本

这当然是意外的收获

《董事长和总经理》

很多年前的

印有公司名称

（四川矛盾实业总公司）

的信笺

我还保留着若干

于是，我想起了董事长

他喜欢在公司的信笺上

写写划划

一些互不相关的句子

或者，一些乱麻般的线条

浪费掉许多纸张

但是，坐在他对面的总经理

却没有这样的习惯

他的爱好是打电话

左一个，右一个

给男人打

也给女人打

也就是说，我们的总经理

他浪费的不是纸张

而是电话费

《坐我办公桌对面的女孩》

她有时候抬起头来

无缘无故的问我：何小竹

你的方位感怎么样？

或者，何小竹

你一天要抽几包烟？

而事实上，她似乎并不太看重

我会有什么样的回答

因为在我回答她的时候

我发现，她

注意力已完全游弋到自己的手上

（她玩起了手机）

紧接着

我的手机就收到了

一条短信息：

何小竹，你相信星座与人的性格有关吗？

《做爱之后》

夜不能寐

辗转反侧

头脑格外的清醒

想什么都很明白

觉得黑夜离自己特别近

这时候我想对某某说

睡觉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但是失眠

也一样的幸福

《爱不释手》

对心爱的女人

爱不释手

力量不减当年

且越来越有耐心

这一份爱中

确实有情有意

抓住不放

就当是爱情吧

《今晚有月光》

今晚有月光

这是李白说的

李白说的时候

还躺在床上

他半仰起身来

从窗外望出去

于是他又说

故乡啊

我很想你

《夜雨偶记》

小区内的每一家

都在阳台上安装了雨棚

平时也不觉得

下雨的时候

突然感觉到

如此多的雨棚

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

真有一种

雨打芭蕉的味道

《清早起来读哲学》

清早起来读哲学

望着窗外

知道今天的太阳是出不来了

于是打消了去黄龙镇旅游的念头

继续读哲学

可能中午的时候

要去一下附近的网吧

我想这一周多的时间

电子信箱里应该塞满了不少邮件

尼采说：我们曾是朋友

但彼此却很陌生

尼采又问：闲暇时

我们应该做些什么

《一退再退》

皇帝让臣仆退下

臣仆后退着

出了宫殿

臣仆又对他的属下说

你可以退下了

这名属下向后退去

一直退回到自己的地盘

他将刚刚还低垂着的双手

扬起来

对着一干人喝道

你们统统给我退下

那些人一窝蜂地退向了

远处

地球的边缘

《爆炸》

由一只蛋引起

我说的是一只鸡蛋

而不是天鹅蛋，或原子弹

尽管如此，当声音

从厨房传来

还是有足够的威力

让人震颤

“我应该记得

在微波炉里煮鸡蛋是不行的”

我对她这样说

但是几年前

就有过一只鸡蛋

在微波里爆炸

而那只鸡蛋

也是我放进去的

《闪电》

写下闪电的时候

闪电真的就在天空

闪了一下

如果要同步进行的话

接下来的这一句

就该写打雷了

《乌青侦探社》

他一手拿放大镜

一手拿巧克力冰棍

他既是外勤

也是内勤

就是说，他要忙着去跟踪

也要为自己

泡一碗方便面

他有应接不暇的定单

“我去不了那么多地方啊”

他经常这样抱怨

他的客户都是一些中年女人

“乌青，我的丈夫丢了”

或者就是：“乌青，我的狗不见了”

乌青于是得出结论

侦探社绝对不能只有一个人

最好是两个人，可以分头行动

一个去找丈夫

一个去找狗

《悲哀》

当时还不觉得

过后想一想

这事情有点悲哀

人坐在椅子上

半天都不想站起来

《梅花的意义》

朋友来了

问我这是什么树

我说是梅花

这时候树上一朵花都没有

送走朋友，我开始想一个问题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

梅花开放的天数不到百分之十

那么，余下的大量日子

栽这种树的意义

究竟何在

《搞一搞》

我喜欢听你说

搞一搞

来，在这里搞一搞

那个语调和神态

让我也无比纯洁起来

完全没了主意

啊，完蛋了

《奇怪》

有天有只兔子

来到一株树下

决定等一个人

后来这个人来了

真的像传说中那样

肩上扛了一把枪

兔子问，听说你在找我

人说，没有啊

兔子已经脸红了

没办法，又问

那你来做什么

人说，我是来打鸟的

哈哈，兔子笑了

人很奇怪，问它为何发笑

兔子说，没关系

我随便笑一下

《我的电脑》

我的电脑

它唯一的毛病就是响声太大

有一天，我坐在电脑前

不写字，不上网

不看影碟，不听音乐

我只是静静地坐着

听电脑发出的响声

《鲜橙多》

成都的冬天

太阳金贵

但我今天还是没有

在太阳出来的时候

去露天喝茶

今天我很忧郁

想喝鲜橙多

《风琴》

买了一架风琴

脚踏的，以前上音乐课的时候

放在教室的那种

现在很少有地方见得到了

到处都是钢琴

明晃晃的，我很不喜欢

而风琴，无论颜色和音调

都要暗淡得多

就算是一架新买的风琴

也像二手货一样

我喜欢这种旧

当我伸出脚，并把双手

按上去的时候

我兴奋了

是那嗡嗡嗡的声音

让我兴奋起来的

那嗡嗡声也让我越来越相信

梦想是可以成真的

曾经想有风琴

果然就有了一架风琴

《送一颗炮弹到喜玛拉雅山顶》

送一颗炮弹

到喜玛拉雅山顶

我为这个想法而彻夜不眠

就好象我已经登上了

喜玛拉雅山顶

亲自看见在冰块和雪山之间

我送去的炮弹

正闪闪发亮

《看着桌上的土豆》

土豆放在桌上

每个土豆都投下一点阴影

它们刚从地里挖出来

皮上的泥土还未去掉

冬季的阳光渐渐扩大

土豆变得金黄

不大不小的形状

在桌上随意摆放

显得很有份量

《府南河》

府河与南河

并称府南河

它们从远方来到成都

然后又去了远方

来的时候

各是一条路

去的时候，它们

却走在了一起

府南河，一直走下去

就是乐山大佛

《与中山广场保安的对话》

从蓝色沙发上下来

他拉住了我

他说，其实他也很喜欢读书

我说这是好事

他又说，他有一个问题想请教

为什么你们写书的人

不把中国字用完

我想了想，很诚恳地告诉他

确实用不完，用一点就可以了

但是，他开始激动起来，说

中国字是有方位的

我问什么方位

他说，金木水火土

《逝者》

他在十二岁的时候

溺水而亡

那是一个夏天的中午

我们同岁，同学

又是要好的朋友

我们一起在乌江里游泳

几个浑浊的浪花

从我的手上

将他带走

三十多年过去

我变成了一个中年男

而他，还是一个小孩

他的名字叫施方秋

《既然这样》

既然这样

就没什么了

过去那种担忧已不复存在

而且我也知道了

曾经的一些疑惑

原来是这样的

那就不用画蛇添足了

剩下的时间

画一根葱吧

《口渴》

某某某跑到沙漠去了

他写信回来说

他感到口渴

而我们，读到这封信的人

不由自主地就笑了

那不是别的地方啊

沙漠就是这样的

《开灯睡觉》

不要一味追求节约用电

假如你确实怕黑

不妨就开着灯，睡吧

在十月这样的季节

能睡个好觉很不容易

其意义和价值

是区区电费所无法估量的

这事关幸福的问题

不开灯，毋宁死

《启动》

一天，我于午睡中醒来

想到了“启动”这个词

这时候阳光明媚

我仿佛看见了

一架庞大的机器

摆放在我的面前

它开始是死气沉沉的

然后，一把扳手

启动了机器上的部件

一个金属齿轮

于是，一个齿轮咬住另一个齿轮

让庞大的机器转动起来

这时候我听见了一种声音

它欢快，悦耳

我不知道它是从哪个部件上

发出来的

我只能形容

它像一种鸟叫

直到日薄西山，夜幕降临

我才为这种鸟叫声

想到了一个名字

《榨芒果》

这是一天上午干的事情

我没像以往那样吃掉

一只芒果

而是把一只芒果

放进了搅拌机

让金黄的芒果变成了金黄的果汁

于是我喝下这杯果汁

味道还是不错的

（并没因此变成橘子的味道）

只是那种吃芒果的感觉

已经没有了

被榨掉了

《为蔬菜而作》

蕃茄有蕃茄的局限

尤其它的旁边

还站着一个土豆

当我拿着白菜

看见南瓜的时候

我想，是时候了

应该向人们讲清楚

那些关于洋葱的传闻

《梦见苹果和鱼的安》

我仍然没有说

大房屋里就一定有死亡的蘑菇

你不断地梦见苹果和鱼

就在这样的大房屋

你叫我害怕

屋后我写过的那黑森林

你从来就没去过

你总在重复那个梦境

你总在说

像真的一样

我们不会住很久了

我要把所有的门都加上锁

用草茎锁住鱼的嘴巴

一直到天亮

你还会在那个雨季

用毯子蒙住头

倾听大房屋

那些腐烂的声音吗

《不是一头牛，而是一群牛》

那天的确也是这样

先是一个农民牵来一头牛

让我们拍照

后来别的农民听说了

也把他们的牛从牛圈里牵出来

牵到雪地上

让我们拍照

副县长说，够了，够了

别牵来了

记者们没有胶卷了

但农民们还是把所有的牛都牵了出来

他们都想给自家的牛

照一张像

《椅子》

有一天

我听见老赵的爱人说

那把椅子是她的

是她的椅子，却没有写她的名字

老张的女人就说

这椅子任何人

都可以坐

《床前明月光》

朋友苟明军

写诗，是诗人

有一年他坐在重庆的监狱里

为了向一个小偷

证明自己是一个诗人

他背诵了李白的床前明月光

小偷认为

如果能背诵床前明月光

就算是一个诗人

那么我也是

但那显然是不正确的

小偷打了苟明军

因为他欺骗了他

《隐喻》

我写小说的时候

一只蜘蛛爬过电脑

这是一个隐喻

虽然还不知道其寓意何在

总之会让人想起一点什么

当然，这也是一个

很偶然的事件

当时是这样的，我写到

“知道我后来怎样做到不发笑的吗”

这一句

我发现香烟盒里没香烟了

我站起来，想起

客厅里还有半盒骆驼

这时就看见了

那只蜘蛛

从电脑上爬过

《昨天写到这里》

昨天写到这里

睡意一阵袭来

赶紧放下本子

今天看见

本子上刚好写到：

“不过房子空着也是空着”

这样一个段落的开场白

于是，在这个停顿下来的地方

我接着往下写：

“几乎全校师生都知道了

张非老师

在学校还空着一套房子”

《写诗的上午》

这个上午思绪十分散乱

于是放下小说

开始写诗

当第一个句子出现在纸上

周围的景物

顿时起了变化

就连桌上一本普通的杂志

也折射出不一样的光线

远处传来雷声

这在写小说的时候从未有过

《敲字卖》

完成一篇小说

要敲打多少次键盘

写小说就是敲字卖

所谓锤炼

跟铁匠一样

从1996年开始

我每天一个字一个字地敲

把敲出的字储存在电脑

老婆经常问我

我们什么时候才发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