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是那倾国倾城的貌
红楼一梦
那一年,她年方七岁。死别了疼她爱她的母亲,拜别了对她视若珍宝的父亲,乘着外祖母派的男女船只,一路顺江而上,离开了她出生的地方,来到了既陌生又熟悉的荣国府,开始了她自此认为是寄人篱下的生活。
而也是那一年,他八岁,少年英发。初初相见的两个人,有着别人没有的熟稔感。一句: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不仅仅拉近了一双少年少女的距离,让离乡背井只身来到贾府的她拥有了除却外祖母以外最为亲切的感觉;更让那前世的神瑛侍者对绛珠仙草的灌溉之情,在今生得以延续。
“颦颦”是他送给她的字,那一句“西方有石名黛,可代画眉之墨”的出处,形容尽了她“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也是他第一眼便将她“眉尖若蹙”的形象刻在了心尖的写照。在眉宇间,放佛早就看出了她的无奈和苦楚,只是不解,只是未问。
他得知她无玉,便气愤的将自己胸前佩戴之玉摔了出去,放佛早就注定了这块顽石对未来因金玉对木石造成困扰的鄙弃。怒摔,痴狂......都不为多了这一颗劳什子,而是前世一壶灌溉之情便忘不了,今世一瞥落在眼里就拔不出的妹妹,也没有玉,你既然无玉,我要这玉何用?摔之、弃之,都只为了摆脱这一牢笼、桎梏,都只为了她,为了他们前世早定、今世接续的木石前盟。
自此后,一个是祖母最心疼的亲孙子,一个是外祖母最疼爱的外孙女,偌大一个贾府,他和她,成为最受宠爱的两个,一床睡一桌吃,日则同行同坐,夜则同息同止,读诗写文,嬉笑玩耍。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恐说的就是二人此间的情形。且不说二人姑表亲缘,就此青梅竹马之意,便堪称绝配,让人羡煞。
这样的光景,三载。不尽然间,却来了一位品格端方、容貌丰美,行为豁达、随分从时,人人称颂的宝姐姐。她登时就有了紧张感,却是郁结了悒郁不忿之意,忧然难解,而他却全然不以为意,天性所禀,一片愚拙偏僻,视姊妹兄弟皆出一意,并无亲疏远近之别。惹来她更多的忧思苦闷,几年的兄妹之情,骤然间因多了一宝钗,便多出这许多的不自在来,正不知如何排遣,他却一心惦记着宝姐姐身体不适,几日不见,前往探病。遂有了识金锁、认通灵,方知,原来他曾赌咒发誓摔掉的玉上,那“莫失莫忘仙寿恒昌”八字,真的有宝钗金锁上“不离不弃芳龄永继”来对仗相配。酸溜溜的一句话:早知他来,我就不来了。哪里是一个前脚一个后脚进门的不悦,分明是早知有一宝钗,何必有我的疑问和感叹。可怜前世草木,今生双木的她,皆无一金一玉可与他堪配之。
缱绻间,她和他并不知道,这是一份什么样的情感。她心下的焦虑和疑惑,皆不能表;他照样的吃喝玩笑,穿梭其间。不明就里的被拒之门外的她,听到了怡红院内宝钗和他爽朗的笑声,多情敏感揉碎了五脏六腑,也隔阂了两个人的心。桃花树下,一把花锄一领绢袋,捡拾起满地的落花,也收拾起零碎的心情,埋于花根底下,葬于泥土之中,伴着那“一年三百六十日,风霜雨雪严相逼”的慨叹,望着那新培的花冢,只有留下凄楚的泪水和无声的责问“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是啊!天尽头何处有香丘,背井离乡寄人篱下的她,发此一问,引来多少悲音涕下。
清虚观打醮,张道士提亲,复又勾起了她的心事,早知他最不能提“玉”,偏直中心窝。摔玉,剪穗子,一个气急败坏,一个泪眼低垂,皆为那一句说不出的话来。只有过后暗暗的自悔,一个在潇湘馆临风洒泪,一个在怡红院对月长吁。正是身居两地、情发一处。僵持间老太太的一句“不是冤家不聚头”的话,落入了彼此的耳内,竟是道出了那句说不出的话,方知,二人是有缘分的。一切猜忌、吵闹,皆为缘起。
爱闹爱笑的云丫头一番打趣,一番规劝,倒引出了他对她最真实的评价。她和他是心意相通的,都不被世俗所累,都不喜仕途经济,哪管世人无法理解?她又惊又喜,又悲又叹,果然眼力不错,素日认他是个知己,果然是个知己。只是既为知己,又何必有金玉之论?既有金玉之论,亦该皆有之,又何必来一宝钗?别无他,唯有泪复湿满襟。他的那句“你放心”,让多少个“不放心”变为了放心,霎时间,竟有万句言语,满心要说,只是半个字也不能吐,方知他的话,她早就知道了!原来,不是冤家不聚头,早就天注定,早就在青梅竹马之时,就埋下了。不用言语,只用神会,她知心他解意,别有一番意境在心头。
他被父亲重责,她为他哭红了眼,肿似桃,别人都劝他改之,唯她不改初心,他是如何的只有她懂。两块旧帕子不是打趣她,千般情结郁结于心,提笔写下那三绝句,句句是泪不写泪,首首伤感皆为他,说的是“眼空蓄泪泪空垂”,道出了“叫人焉得不伤悲”。这方透着他心意的帕子,竟叫人神魂驰荡,缱绻缠绵。
自此而后,眉间再没为他而蹙,泪水比旧年更少。她再复她过人的才华,海棠诗社“偷得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的绝句,虽输于蘅芜,却争议频起,菊花诗《咏菊》《问菊》《菊梦》,篇篇技压群芳,独占三元。她是用生命在做诗的咏叹,用灵魂在谱诗的篇章。金兰契互剖金兰语,她和宝钗“孟光接了梁鸿案”,再无嫌隙。连他都是奇怪的,却不知,两个人心耳神意相通了,会带来如此巨大的力量。再不见莺莺燕燕繁花似锦,却仍安之若素心如止水,只因她信他,心里有之,则再无猜忌。
她永远是简单的,单纯的,不管他的母亲对她是否不喜,不管金玉之论沸沸扬扬。正是君子者不防备小人。偌大一个园子里,只要有他真心关注她,在意她,足以。他一日来看她几次,下雨还来;碰上她吃汤药,他必先亲自尝了,烫不烫、苦不苦 ;她醒着,他进来说笑解闷,她睡了,他站在廊下默念祷告.......公子王孙虽多,哪一位像他这般?休要说“你死了,我做和尚去”那是浑话、傻话,那句“茜纱窗下,我本多情,黄土垄中,卿何薄命”是“你生一起生,你死我化灰化烟”的悼词......方忆起“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空叹“枉自嗟呀,空老牵挂”。始记得,在天上,她是那幻化人形的绛珠仙草,他是那灌溉培育的神瑛侍者,前世的滴水之恩,今世以泪涌泉相报。而今生,她就是那倾国倾城的貌,他就是那多愁多病的身,何管金玉,何论阴阳,皆因木石前盟前世定,引出这怀金悼玉的红楼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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颖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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