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为心画
个人日记
书法是一种表现心灵情感的视觉艺术,它蕴含着书家强烈的思想感情,精神气质和审美感觉,是书家内心世界的外泄。古人把书法称为“心画”,的确是这样的,书家快乐时写出的字像开放的“心花”,恬静时写出的字像流淌的“心泉”,激越时写出的字像澎湃的“心潮”,愤怒时写出的字像闪击的“雷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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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的书法与京剧、武术、针灸是国际社会公认的四大中华国粹。
在华夏五千年文明的发展过程中,汉字的书写逐渐升华为一门艺术,这在世界各种文字的发展史上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
为什么世界上有许多文字,而唯独中国的文字书写的作品可称为“艺术”呢?首先,我们应对什么是“艺术”有个概念性的了解,艺术是现实生活的“再现”,是通过塑造“形象”来反映现实生活,形象性是艺术的基本特征。同时,艺术的形象特征又同审美特征、情感特征密不可分。这是什么意思呢?即是说任何艺术必须要将“美”这个最重要的元素镶嵌其中,才能满足人的审美情趣;艺术作品只有倾注了思想感情、真性情自然流露,才能打动人心,引起共鸣。中国文字是“象形文字”。我们知道“书画同源”,我们的文字本身就具有“形象性”。汉字由点和线组合而成,具有高度抽象化的特质。而“点”是线的浓缩,“线”亦是点的延长,“点”和“线”是一个事物的两个方面。因而中国的书法艺术,又被称作线条的艺术。这简单而抽象的线条如何会有如此大的艺术魅力呢?毛笔的使用是首要因素。汉字史上,起源最久远的成字工具是契刀和毛笔,但使用时间最长的书写工具是毛笔。与甲骨刻辞同时出现的殷商甲骨书辞即为明证。当契刻文字退出历史舞台后,毛笔的制作工艺和书写功能却与时俱进,不断完善。毛笔的特性是软,“惟笔软则奇怪生焉”。当然,此“软”指弹性而言,非软弱之意。随着遣毫之时的提、按、顿、挫、疾、徐、迅、缓,产生出极尽变化的线条造型,分割出大小兼存的块面,营造出别有洞天的艺术世界。另外,为中国书法所采用的书写载体,也规定着它能够具备艺术感染力的特性。汉字的书写载体历经甲骨金石、简牍缣帛等多种变迁,韧性强、质柔软的安徽宣州纸最终成为理想的书写载体,笔墨挥洒其上,交融渗化、黑白浓淡之间情趣并出。可以说书法艺术丰富的表现力与这种书写材料的应用有着至为密切的关系,便于书写者抒发感情,吐露心声,表达性情。
书法之所以能够超越实用的局限而成为一门高雅的艺术,是由于汉字特殊的构成特点及其书写工具和载体等因素所决定的。
“言为心声,书为心画”。“言”和“书”在表达思想感情方式上各有优势,声音一般是面对面表达交流,比较直接;文字一般是在跨空间距离的表达,是间接的。“言”衍生为艺术就是诗、歌、音乐、曲艺等,“书”衍生为艺术就是书法、绘画等。“言”与“书”表述、记录人的思想感情,作为艺术的书法同样的也能表达书者的思想感情,只是他不是依赖文字本身的意义来表达,而是借助文字的造型(形象),通过笔墨线条来表达,这种表达有些含蓄、模糊,耐人寻味,它是书家内心世界的曲折反映,因此极富情趣,极富魅力。但它不像欣赏一幅画那样直观,书法艺术是比较抽象的,就如同欣赏交响乐一样,要调动自己的想象力一起参与才能身临其境,玩味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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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书法成为世界艺术之林之独响,并且能够成为中国文化精髓的代表,除了上述客观原因外,更重要的是,中国书法艺术与中国文化相表里,与中华民族精神融为一体。中国文化的精神是天人合一、贵和尚中。这种强调整体和谐的思想,肯定事物是多样性的统一,主张以广阔的胸襟、海纳百川的气概,兼容并包,使社会达到“太和”的理想境界。书法的理想境界也是和谐,但这种和谐不是简单的线条均衡分割,状如算子的等量排列,而是通过参差错落、救差补缺、调轻配重、浓淡相间等艺术手段的运用,达到的一种总体平衡,即“中”、“和”意义上的平衡。笔画间的映带之势,顾盼之姿,在注重个体存在的同时,兼顾补充其它的功用。如《兰亭序》的章法整体雅致匀衡,也是通过对每一纵行的左偏右移不断调整、造险救险而实现的。黄庭坚《黄州寒食诗卷跋》的章法也是这方面的成功范例。可见,一点一画,互相牵制,互为生发,彼此衬托;一字一行,小大参错,牝牡相衔,彼此渲染,中国文化“和为贵”的价值观,通过书法艺术的中和之美得到了完美体现。
中国文化实际上是一种人格文化,纵观历朝历代的书家都是在这种文化熏陶下成长起来的,他们都强调人格修养,这在他们的作品中都有体现。
儒道互补、刚柔相济是中国传统文化的又一基本内容。儒家倡导刚健有为、自强不息,《论语》用“任重而道远”来勉励“弘毅”的“士”;《老子》主张“致虚极,守静笃”,引导士人以清静无为从喧嚣的尘世中得到解脱,成为儒家思想的补充。中国书法艺术对阳刚之美和阴柔之美的追求,毫无疑问受儒道两家追求理想人格的影响。当然,书法艺术中对阳刚与阴柔的表现,不是二者仅取其一,非此即彼,而是兼而有之,包容并蓄,有所侧重。以王羲之为代表的晋人书法,由于晋代士人的价值取向,崇尚高迈俊逸的精神风格,洒脱清远的精神气度,其书法艺术总体上以阴柔为基调,含蓄蕴藉,寓俊宕之骨于清逸之气,柔中带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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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法艺术中注重对空白的经营,强调在无墨处施展才华,计白当黑,正是这一观点的具体体现。如在颜真卿《刘中使帖》、宋克草书《杜甫壮游诗》、董其昌草书《白居易琵琶行》、怀素《自叙帖》中,虚实相间的例子更为比比皆是。在书法艺术中,一纸之上,着墨处为黑,无墨处为白;有墨处为实,无墨处为虚;有墨处为字,无墨处亦为字;有字处固要,无字处尤要。白为黑之凭,黑为白之藉,黑白之间,相辅相成;虚为实所参,实为虚所映,虚实之际,互为所依。老子的对立统一思想,被书法艺术中计白当黑之实践体现得淋漓尽致。
晚年的弘一法师的书法“平淡、恬静、冲逸之致”。“弘体”书风的特点,完全是弘一法师整个人格和修持所悟得境界的自然流露,表现在书法作品上则显示出用笔轻灵潇洒、点画圆润含蓄、结体疏和瘦长和笔意淡静冲逸。只要一见法师的书法,都会被他平淡冲逸、空旷灵动、超然象外、无上清凉之意趣所深深吸引,一股平静舒适、空灵清凉之气息扑面而来,使你也进入这种状态,真是舒适极了!也一如大师人格之感化力,使你肃然起敬,实在是不可思议!
大师对于留在全纸面的空白极为重视,并且也很在意。弘一大师曾给刘质平的信中说:“朽人写件,四边所留剩之空白纸,于装裱时,乞嘱裱工,万万不可裁去,(大师自加密圈)因此四边空白皆有意义,甚为美观。若随意裁去,则大违朽人之用心计划矣。”通过竭力配置及全面调和空白处,使之空灵通透,出现了“弘体”书风独具的艺术效果。大师正是通过这些具体表示手法(心画)作为符号,来自然流露出大师所悟证之心境,同时也是属于大师自己的最高艺术境界。
一些不懂书法的人看弘一法师的书法,觉得这简直是小学三年级水平,而且留白太多,疑惑这怎么可能是大师的手迹呢?其实,能看懂弘一法师真是寥寥无几。马一浮和叶圣陶对大师的书法意境深为感佩。
马先生如是说:“今观大师书,精严净妙,乃似宣律师文字。盖大师深究律学,于南山、灵芝撰述,皆有阐明。内薰之力自然流露,非具眼者,未足知之也。”
叶先生如是说:“就全幅看许多字是互相亲和的,好比一堂谦恭温良的君子人,不亢不卑,和颜悦色,在那里从容论道。就一个字看,疏处不嫌其疏,密处不嫌其密,只觉得每一划都落在最适当的位置,移动一丝一毫不得。再就一笔一划看,无不教人起充实之感、立体之感。有时有点像小孩子所写的那么天真,但一边是原始的,一边是纯熟的,这分别又显然可见。总括以上这些,就是所谓蕴藉,毫不矜才使气,意境含蓄在笔墨之外,所以越看越有味。”
“弘体”书风的形成,是弘一法师个性、人格、见地、修行等多种要素组合而成的集中体现。是以至高人格作背景,并将艺术、人生种种感悟全部融入佛法“戒、定、慧三无漏学”之修行之中而自然流露的一种独具感化力的书风,一如法师颇具传奇色彩而感化力极强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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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为心画。就个体而言,书法作品中的笔墨线条,是书者情感的倾诉,心性的抒发,怀抱的展示。《兰亭序》可见王右军之飘逸,《祭侄稿》可睹颜鲁公之悲愤;就整体而言,自古至今的书法珍品,凭借着千姿百态的线条构建,共同聚集着对中国文化的陈述,对民族精神的彰显。拙朴的甲骨文和端严的金文,给我们描绘了商周先民卜问上苍“此受又(佑)?”时的虔诚神态和镌刻“子子孙孙永保用”时的郑重神情;中正匀衡的秦刻石,给我们表明了四海之内初统于一时,始皇经营秦帝国的良苦用心。即使是从某个汉字的书写中,我们也可以体味到民族文化的内涵。
书法艺术是书家性情的表露,也是个性的张扬。因而有“字如其人”之说。
唐朝大书法家张旭以狂草著称,韩愈在《送高闲上人序》一文中曾评论张旭的草书“喜怒窘穷,忧悲愉快,怨恨思慕,酣醉无聊,不平有动於心,必於草书焉发之也……天地事物之变,可喜可惜,一寓於书”。唐大诗人杜甫在观赏张旭草书之后,表达他的感受是“锵锵鸣玉动,落落群松直,连山蟠其间,漠涨与笔力”,强烈的情感就像山洪爆发一般,倾泻在张旭的草书创作中,使他的书法作品给人有极强劲的艺术震撼力。
唐代颜真卿书写《祭侄稿》时,自己完全沉浸在悲痛愤慨激情之中,情绪几乎处在失控状态,丧侄之痛,无以言表,笔墨线条随着感情的浪潮排山倒海,奔腾急越,情感随著意志闸门的崩溃一泻千里淹没到黑白世界之中,简直是神来之笔,一气呵成,一挥而就。
书法艺术之所以具有这种心灵感应的力量,就是因为感情是书法创作与审美中最重要的心理内容,情感与书法线条成为书法创作中互相依存的两面,情感的律动依靠线条的律动来表现,而线条的运动是以情感的律动为必要而充分的心理依据,所以,书法极自然地成为人类情感活动最为贴近的视觉艺术。试看王羲之的《丧乱帖》,苏轼的《黄州《寒食诗帖》,无不让人感受到扣人心弦、心潮激荡的心理体验,而这一切皆是来自情感律动的丰富性与随机性,是书写者气质、修养、性格的外展,是书法艺术具有美感和强烈感染力因素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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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法因其独特的造型方式和表现力,被誉为东方艺术的精髓。无论是在空间、墨色,还是气韵上都无不彰显着书法的独特魅力。要真正进入古人所说的“书为心画”的境界,必须取决於书者驾驭线条的能力,以及品格、艺术修养和思想情感的表达能力,有时还要受到客观情境的制约,因此,书法史上真正优秀的具有撼人心魂的作品并不多见,原因即在于此。唯有品性、修养、情感、情绪、情境、技艺等主客观条件都到位了,才能进入书法的妙境,体悟书法的妙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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