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摩流浪者

   


          



       到了梁子头七的日子，我又去了江边，扒在栏杆边吹风。江上的渡轮还没有开始营运，估计天气再暖和一些，就又可以见到满身打扮的花里胡哨的渡轮在江面上来回穿梭了。

和梁子一起上学的时候，渡轮是挂在一条横跨江面的钢索上，从滚滚的江水中获取动力的。那时三道码头的对岸除了江南公园，就是一望无际的菜地，没事的时候我偶尔会坐渡轮过江去对岸的公园闲逛。

夏天的时候，我和梁子从临江门下水。在湍急的江水中扑腾到对岸，会被冲到江南公园的北门附近。稍微休息一会再游回来，就已经被水流冲到吉林大桥附近了。上岸后又从吉林大桥一直走回临江门。那时候的夏天，金常会看到像我这样的半大小子，仅穿一条两个红领巾改制的游泳裤衩，半裸着松江路上旁若无人的走过。

 这其中印象最深的就是过江时经过的三道暗流。这几股暗流来自于上游的松花湖底部，即使在酷热的盛夏，温度也只有十多度。每次经过这几股暗流，就会从心底升起一种恐惧：不会是在江水中蛰伏千年的蛟龙从身底游过吧？

 对于少年时的我们来说，在松花江里游泳是很愉快也很刺激的经历。现在，我很想再扑到江水里畅游一次，让清冽的江水拥抱着我。身边游过的鱼，兴许看见过梁子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从江底抓住那个吊坠。

带着青草味道的江风拂过脸颊，垂柳泛绿，花儿含苞，这应该是做梦的季节，可是周围人和物都已经不复存在，只剩我独自一人，站在松花江边，身后是座巨大的，没有了梁子的城市·····

记得有一次和梁子谈到了死后，我半开玩笑的说：你死了我就帮你把骨灰扔在松花江里，这样你的后代无论走到哪里都可以祭拜你，因为天下的水是相通的。

这回倒好，我这乌鸦嘴一语成谶。

 松花江流出吉林市以后，向北大约100公里流经德惠的时候就开始分岔然后又聚拢，这一分一聚就形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岛子。岛上零零散散十多个自然屯，被江水环绕在怀里。原先上岛要靠摆渡，现在在江面最窄的的地方修了一座桥。过了桥不久有个地方叫西南坨子。

 这一天的傍晚，洛英回到这个叫做西南坨子的老家。



        

 

 贯穿屯子的街道上，乡乡通时修下的水泥路面已经有很多坑坑洼洼。

 十七岁的洛英，拖着大号的行李箱隆隆的走过，一直走到屯子的最尽头。回到家里，妈妈已经包好饺子等着她呢。她爸爸比妈妈年龄大了许多，耳朵都有些背了，窝在乱蓬蓬的沙发里，举着一个脏兮兮的半导体收音机在听二人转。

 妈妈看来还年轻，简直就是少妇，只是身体有些发胖。女儿完全继承了她的这张脸，要是抹掉眼角鱼尾纹，再减肥个二十斤，母女俩走在街上，简直是孪生姐妹的感觉。

 她把饺子端在女儿面前说，这次回来就别再去了啊，市里有什么好啊？

 妈，你去过市里吗？

 去过啊。洛英的妈妈说完这句，便退回卧室。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禁轻轻叹了一口气。她又想起了市里当时还不算繁华的街道和垂柳依依的江边。当然，还有······梁子

 那年冬天冷得异常，冷到让她以为松花江一定会结冰。

 生日的那天晚上，她和梁子一路无语。快到吴梦家门口的时候，吴梦说我到家了，天这么冷你赶紧回吧。梁子看了看黑漆漆的楼道说我送你上楼吧。梁子知道吴梦的哥哥姐姐都回上海探亲了，吴梦自己一个人住。吴梦迟疑了一下说好吧。

 那一夜，梁子是后半夜回家的。两个懵懵懂懂的年轻人，在这个寒冷而又浪漫新奇的夜······

 这是后来梁子偷偷告诉我的，我说你们俩这是迟早的事，不过真的早了点。

 其实那时候学校早就知道他们俩的事了。因为在那个单调寒冷的时期，男女学生之间稍微有一点异常的举动，都会被同学津津乐道，更会被学生干部汇报到老师那里的。只不过碍于梁子的凶狠，没人敢当面奚落梁子。

 可悲的是，梁子和我对此浑然不觉，而吴梦却早就从女同学一样的眼神中读到了这一切。她知道，身后的流言蜚语已经如同涌动的暗潮，马上会铺天盖地的将她和梁子淹没。可是她不管这一切，她和梁子的那一夜，是在慌乱的状态下，抱着飞蛾扑火的心态度过的。

 此一夜，便做永诀。吴梦心里默念着。

 第二天，吴梦一早就来到松花江边。太阳刚刚升起，在浓浓的雾气中看起来是白色的，倒有几分月亮的模样。她在等，等浓雾散去，看蓝天印衬下的雾凇。

 昨晚，她原来想和梁子说她准备走了，回上海的奶奶家。想了想又没有说。她怕梁子追问她为什么要走，也怕梁子不让她走，更怕梁子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来。那个阴冷单调的年代，男女生之间的任何蛛丝马迹，都会掀起一阵口诛笔伐的狂欢。吴梦觉得她已经在这里呆不下去了，她一走，所有的事情都会慢慢风平浪静，慢慢被人们淡忘的。

 她曾这样问试探的问梁子：如果有这么一天，你愿意跟我一起远走高飞吗？梁子以为她开玩笑，说远走高飞哪那么容易，没户口本，粮本，你在哪都活不过三天。这大概就是男女在感情上思维的差异吧。

 这时，吴梦想下到江边看看。江水轻轻地冲刷着堤岸上结的冰。浓雾中，吴梦影影绰绰看见有人已经走在上面。冰面不时发出一两声冰层开裂的声音，夹杂着那些人故作惊慌的大呼小叫。此时吴梦不知从哪涌出一股悲怆的情绪，居然放轻了脚步一步一步的向冰层深处走去。

 此时雾越来越浓，吴梦看了看四周，什么也看不到，仿佛进入到了一个空灵的童话世界。

 一声轻轻的冰裂声，吴梦怔怔的站在那里，仿佛已经感受到了江水的寒冷。

 ——有一双手从他的身后紧紧地抱住了她，将她轻轻地放倒在冰面上，然后小心翼翼的将他拽到安全的地方。这一切都是在浓雾之中，迷蒙的让吴梦还没有反过神来，就已经被一个男人紧紧的拢在臂弯中。

 是梁子吗？

 不，这双手挺大的，手指细长而有力，很精致的男人的手。梁子的手比这粗糙多了，上面还有两道伤疤。

 男人问她：有什么想不开的。

 她说没什么想不开的，就是想在上面走走。

 男人说话让你说成这样就是想不开了。

 男人又说，我这算是救了你一命。你该谢谢我的。

 吴梦说怎么谢？男人一挥手说算了，跟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