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草

                                               心灵，该如何安放？

随着家访的逐步深入，我和家长的沟通越来越多，对学生的了解，也越来越详细，越来越深刻。有些学生，成了我心中永远的疼痛和牵挂。

特别是一些家庭特殊的学生，一直牵着我的心，让我深深的自责和不安，更有难言的无奈和纠结。

我最担心牵挂的是出自单亲家庭的李杰同学。年假的时候，因为他爸爸外出，爷爷奶奶年事已高没有手机，家庭住址更是难找，我未能踏进他的家门。只是电话联系了他的爸爸，在电话里家访交代了一番，重点叮嘱爸爸多关心他的成长，过问他的学习，更要留出足够的时间和他交流。李杰的爸爸在电话里说了很多，答应我春节早回家，多陪陪他，并且督促检查他的假期作业。

那时，我只知道他是个特殊的学生，父母很早就离异，他平时是跟年迈的爷爷奶奶一起生活，爸爸常年打工，对他的学习几乎不管不问，爷爷奶奶更是不懂。家境贫穷，爷爷奶奶没有工作，就靠爸爸一人打工所得养活全家。在学校，他平时几乎不学习，甚至连课本都不订，更不要谈什么成绩。但他在学校却表现很好，热爱劳动，关心集体，尊敬老师，团结同学，爱好体育，是老师的好助手，学生的好朋友，特别喜欢练字。老师学生都很喜欢他。

一个假期结束了，我不知道李杰是怎样度过了他的春节。看到那些幸福快乐的孩子，我就会不由自主的想到他。曾经有无数的镜头在我的脑海里闪现：空旷凄冷的家里，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守着电视，看着别人的团聚；他早出晚归的爸爸，沉默地看着他，不能给一碗可口的饭菜，不能给他一个温柔的妈妈；黑黑的屋子里，年迈的爷爷奶奶，步履蹒跚地为他洗衣，做饭；别人的孩子都随着爸爸妈妈出去旅游，玩乐，而他却孤零零地窝在家。那是怎样的一种惆怅和苦闷啊。

开学后，我仔细地观察李杰，并没有特殊的变化：衣服，还是去年的衣服，不是太脏，还算整洁；发型没有变，人没有胖，也没有瘦；课下，依然在教室里，浇花，整理墙角的工具；上课依然是练字，看书；见了老师，依然是那淡然而纯真的微笑。似乎，他没有任何的悲喜和惆怅。这反而让我更难过，难道他没有自己的悲喜和感情？那是一种无邪的单纯？还是一种不该有的孤独和冷漠？

于是，我决定再亲自去家访一次，我要见见他的爸爸，爷爷和奶奶，更要看看他生活的家。

一个明媚的下午，阳光暖暖的照着，我开着车，拉上他，我们边聊边向他的家驶去。

路上，得知他的爷爷曾经得过半身不遂，现在什么也干不了；奶奶还健康，除了洗衣做饭，还经常出去捡些建筑淘汰的木材，有时还帮人家干活挣钱，听得我心里酸酸的。于是赶紧到路边小店买上一箱牛奶，算是送给两位老人家的礼物。

在李杰的带领下，我们沿着狭窄的村街，七拐八拐，终于找到了他的家。原来他家和爷爷奶奶就隔街对着，爷爷坐在街头晒太阳，奶奶却不知去向，并且把家里的钥匙带走了。我只能隔着铁门看到爷爷家狭窄的院子，里面堆满了捡拾的木柴，屋门开着，我能看到黑黑的墙壁和倚门而放的板凳，我可以想象里面简单的家具和摆设。

爷爷把我带到了李杰的家。进到屋里，看到房子很宽敞，但里面除了茶几，沙发和一套小组合，别的什么都没有。一看，就是缺少女人的打理，空洞，冷清，没有一丝生气。我想看看他们曾经有过的全家福照片，好对他的爸爸妈妈有个清晰的轮廓，但是，家里一张都没有。

我边很随意得跟爷爷聊了起来。爷爷已经70多岁了，身材瘦小，耳聋眼花，但看上去还算精神，可以交流，我只要大点声和他说话，他基本都能对答。从他那里，我知道了：李杰的妈妈在他七岁的时候就走了，只回来看过他一次，8年了，再也没了她的消息，也许重新嫁人了。老人也说到了孩子的可怜，自小孤苦伶仃，父亲根本没有时间照顾他，吃饭基本靠爷爷奶奶，有时还去同村的姑姑家找点吃的，和表哥表姐们玩耍。其他时间就自己在家，看看电视，逗逗小狗。爷爷也是在媳妇走的那一年得了病——半身不遂，从此家里更是雪上加霜，养家糊口的责任全落在了爸爸的肩上。

问起李杰的学习，爷爷说，家里没有一个识字的，爷爷和爸爸都是小学还没毕业，谁也帮不了他，妈妈在的时候，就整天带他逛超市，买吃的，爸爸挣的钱基本让她给送给超市了。至于订书，买资料，检查作业，谁都不懂。我终于明白了，李杰为什么学习那么差。问起他为什么没有订书，他说他只有一年级的时候爸爸给定过，以后就不知道为什么不给定了。

爷爷根本不知道，他的孙子从来没有书本，没有作业，只知道孙子在上学，知道有老师在看管他。最后爷爷非常诚恳地对我说：“感谢老师来看我们，感谢老师的培养和照顾，他只要好好学习，我们一定尽力供养他，等他长大了，找到好的工作，挣了钱，买房子，然后结婚成家。那时候，我们也就完成任务了，就是死也瞑目了。”

我忽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多么可怜的老人，多么可怜的孩子。我能为他们做些什么？我能帮他们改变什么？

我不能掐灭爷爷的希望，我对爷爷说：“您放心吧，孩子是个好孩子，听话懂事，老师学生都很喜欢他。我们会尽力让他学点东西，将来走向社会有用。”

我始终没有等到他那个70多岁、依然为一家操劳谋生的奶奶，我们要走了。我扶着李杰的肩膀，走出了七拐八拐的胡同，我似乎觉得他不仅仅是我的学生，更应该是我的儿子。我希望我的手，可以传递给他一点安全，一点温暖，让他感受到一个妈妈该给的疼爱和温柔。

我问李杰：“你感到过孤独吗？”

“嗯。”他回答的很轻，很轻，我不忍看他的脸。

“你想妈妈吗？”

“不想。”我更不能问他“为什么？”那是最明白不过的答案。

“你更想去爷爷家，还是姑姑家？”

“姑姑家。那里热闹。”我懂，孩子的心，渴望温暖，渴望幸福。

“老师，你没见到我奶奶和爸爸，你还会为我写文字吗？”他突然问。。

“会。我想让更多的人了解你，希望有更多的人关心你，帮助你！”

他没再说话，只是随着我的脚步，很有节奏地走着，走着。

想起赵校长跟我说过的话：“一个孩子，没有妈妈，没有固定的居所，他的身体何以安放？他的心灵又何以安放？”这也是她支持我去看看他的原因。

我知道我能力有限，我无法为他提供更多的物质帮助，更无法让他拥有一个完整、和谐的家。但是，作为他的老师，我有责任为他的心灵找到一个家，一个温暖可靠的港湾，那就是学校，班级，师生，同学，我们可以用我们的手，帮他托起一个希望，一个光明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