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笑妖

初次接触《呼啸山庄》时，我还是个不能理会其间深意的十岁孩子。印象最深的段落是小凯瑟琳鬼魂的手在窗台磨的鲜血淋漓也没有放开，不觉得可怕，倒觉得新奇。
多年后重读，我终于能看清其中的爱恨。我不禁惊异——一位久居深山，一生中从未经历过一次爱情的女孩，是如何写出这样一部“奇书”的？
与其姐的《简·爱》相比，《呼啸山庄》里的感情更激烈，更诡谲；却又更内敛，更清冷。像是在冰层下藏着经年不灭的火种，像是一道刺目的灰色伤疤，是已痊愈了，其下却仍跳动着鲜活的血脉，发出冷雨中游荡的凯瑟琳一般的哀嚎。
我相信艾米莉·勃朗特深受哥特小说的影响，才会创造出那样一座庄园。它简直就是哥特场景的代表:荒芜，枯萎，诡异。令人不仅联想到爱伦坡那些萧索离奇的短篇。庄园里的人们也都神情异常，态度冷漠。若不是早先读过，我几乎要以为这是一部恐怖故事了。
可它不是，它是一部爱情故事，一部惊心动魄的爱情故事。
吉普赛弃儿希斯克利夫被山庄主人带回家中收养，却受尽少爷辛德雷的羞辱。辛德雷的妹妹凯瑟琳是他唯一的安慰。凯瑟琳的多变令她的父亲无法理解，以至对她绝望。她爱希斯克利夫，在希斯克利夫身上她找到了她追求的自由与狂野的力量。但只出于尘世浮华之由，她最终选择嫁给了画眉田庄的小少爷埃德加·林惇。于是希斯克利夫悲愤交加，外出闯荡，功成名就后回到山庄，展开了他的复仇。
同样是复仇的故事，《基督山伯爵》是那样大快人心，荡气回肠。而《呼啸山庄》却紧张而离奇，在我看来甚至已经超越了浪漫主义。希斯克利夫的复仇成功了，因为他成为了呼啸山庄的家主，将昔日羞辱他的人们随心所欲地踩在脚下。他的复仇却又失败了，因为凯瑟琳在忧虑与心伤中溘然长逝。失去了凯瑟琳，从此他便一无所有。
没有了凯瑟琳，他就像没有来过这世界啊。
所以最终，当凯瑟琳的女儿凯蒂与辛德雷的儿子哈里顿产生感情，他虽大怒，但观察过后却心有戚戚——那不正是当年的他与凯瑟琳吗？
希斯克利夫内心的爱复苏了，如同第一缕春日的曙光划破经年的冰层。他终于累了， 这么多年，世上这么多人，唯在凯瑟琳处，自己曾想要停留。
他要去找她了，她是天上的星辰，他也可以化为她身边的一颗星。
他将自己关在房里，不吃不喝。第二天人们发现他跪坐在窗前张开双手，面庞上带着笑意，已然死去。
犹记得当凯瑟琳的鬼魂在书中第一次出现， 希斯克利夫让房客洛克乌出去，他自己扑倒在床上，哭着叫起来：“凯茜，来吧！啊，来呀，再来一次！啊，我心中最亲爱的！凯瑟琳，最后一次！”
怎样的激烈，怎样的刻骨铭心。那不是单纯的爱，还有恨。恨让他的爱更加刻骨，让他疼痛以至流泪。
而这么些年，是爱也好，恨也好。如今都澄澈了。无论是阴鸷的希斯克利夫，神经质的凯瑟琳，可悲的伊莎贝拉还是软弱的埃德加，都已经没有继续相互憎恨的理由了。
全文最后，房客洛克乌说道:“ 我在那温和的天空下面，在这三块墓碑前留连，望着飞蛾在石南丛和兰铃花中扑飞，听着柔风在草间吹动，我纳闷有谁能想象得出在那平静的土地下面的长眠者竟会有并不平静的睡眠。”
合上书，我想，这世上一定存在着希斯克利夫与凯瑟琳，真实而鲜活。直到如今，人群中他必定还是能一眼认出她。就算世上有千万间门，门内有千万个故事，他还是会在那一天敲响那间门扉——而这一次，终于是对的时空。
“这一集我看过，他们最后白头偕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