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知秋

   四
      叶闲云沮丧地坐在沙发上，刘亚不敢正眼看她，这个有着江南烟雨一
   般气质的女子，让他深深地迷恋过，他的目光从她的眼睛移到嘴唇，这张
   唇丰满而红润，那么地让他迷恋过，后来就不行了，时常就视而不见了，
   她那边呢，不喜欢展露，也缺少激情，总是隐蔽着，他的抚摸渐渐地就变
   得越来越麻木了。
 

      离婚，是叶闲云提出的，她没有想到，刘亚听了她说的话，丝毫没有
   震惊的表情。叶闲云不禁暗自忖道：婚姻真是不堪一击的东西，如同一堆
   没有码放整齐的麻将，只是垒呀，摞呀，不想，外力轻轻一推，顷刻间，
   就灰飞烟灭了。
      双方平静地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叶闲云当时并没有什么反应。回
   家后，当她收拾东西时，看着两人的结婚照，顿时心痛如搅。 
      离婚的事情，叶闲云没有告诉父母，虽然她知道这是瞒不住的。“能
   瞒一天就瞒一天吧。”她想，女人一旦真爱，就变得卑贱，自己忍辱负重 
   换来的还是离婚的下场。叶闲云抱住双臂，蜷缩在沙发上，她感觉自己有
   些发抖......
      简单地收拾了几件衣服，叶闲云在一处不太显眼的小宾馆租了一间房
   子住了下来，手机关了， 不出门，也不做事，在这之间她给母亲打过一个
   电话，只说出差，让老人不要担心。此刻，她躺在床上，觉得自己就像一
   只孤独的小兽，正独自舔舐伤口 。
      叶雨蝶是在三天之后找到她的，当她听说姐姐离婚的消息后，就不停
   的打电话，但叶闲云的手机总是关机。她找遍了本市各大宾馆，未曾想却
   在这个不起眼的小宾馆里找到了。她让服务员打开房门，看见姐姐和衣躺
   在床上，几天不见，叶闲云的脸似乎小了一圈，很憔悴。叶雨蝶冲上前
   去，抱住叶闲云，嗔怒道:“姐，你好狠的心啊！这几天可急死我了，没什
   么大了的，不就是个男人吗？离了她，咱照样活人，还要过得更好，起
   来，收拾收拾！”别说边伸手帮叶闲云穿衣。
      叶闲云没有说话，任由雨蝶拖着，摇摇晃晃地出了门，雨蝶招手拦了
   辆出租车，对司机说：“去妍丽美容美体中心”。

      躺在妍丽美容美体中心的按摩床上，叶闲云昏昏欲睡，叶雨蝶躺在另
   一张按摩床上，脸上裹了一层白色的面膜，只漏出一张嘴，像个黑洞。叶
   雨蝶的话就从这张黑洞里无所顾忌地不断涌出：“姐，你甭伤心，为那样
   的男人不值得。好男人多的是，像你这么漂亮的的女人，什么样的男人找
   不到......” 叶闲云闭上眼睛，假装睡着了，也不回答。美容小姐跟姐妹
   俩很熟，知道这姐俩都是有潜力的主，嘴上搭讪着:“你们姐俩虽然气质不
   同，但都好看呢，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美，姐姐美丽典雅，妹妹漂亮热情。
   嘴里说着话，手上也是分外卖力。


      五
      叶闲云对这个小自己五岁的妹妹一直都是宠溺的，特别是在她知道了
   自己的身世之后。
      八岁之前，叶闲云是在农村度过的。舅舅干农活，顾不上她，她就和
   一群小子整天在圩场上捉迷藏、玩打仗，山上、地里的跑，一些隐居在草
   丛里还没睡醒的小虫，经常被他们吓得晕头转向，四处奔逃。 
      有时玩疯了，累得躺在麦秸上就睡着了，直到舅舅干完活找来，抱着
   她回家；桑果熟了的时候，叶闲云就怂恿比她大些的小子爬上高高的桑树
   摘果子，吃得满嘴乌黑乌黑的，然后趴在人家的衣服上擦，那些小子也不
   恼，只嘿嘿地傻笑。那几年叶闲云就像一株蓬勃的野草，无拘无束，自由
   生长。
      后来叶闲云只把她八岁之前的时光称为童年，八岁之后的，基本不算
   在她的童年范畴之内，虽然那也是她童年的一部分。
      到了上学的年龄，叶闲云被父母接回城里。  临回城的那天晚上，
   疯玩了一天的叶闲云早早地睡了。夜半醒来，迷迷糊糊听见母亲在和舅舅
   说话，原本也没在意，但听见母亲似乎是在说她，就支愣着耳朵听起来，
   她听到母亲说：“云云虽不是我亲生的，但，我是和蝶儿一样看待的，接
   她回去读书，就是为她以后能奔个好前程。”
      八岁的叶闲云先是觉得很惊讶，后来无声的哭了。
      怪不得村里的叔叔，婶婶只是夸她长得好看，从没有人说她长得像爸
   妈，但人们见到妹妹时，也说妹妹长得好看，还会说妹妹的眼睛像妈妈，
   嘴巴像爸爸。怪不得那天村东头的二愣子骂她是野种。

      回城后，叶闲云从未向养父母说过这事，她觉得他们就是她的亲身父
   母，她在心里认定：那个怀了她十个月最终又将她丢弃的人，她永远也不
   愿见到她了。
      叶闲云的确是块读书的材料，各门功课都很优秀。只是，平时不太愿意
   说话，与养父母的交流也很少，尽管养父母也很疼爱她。
      成绩出众的叶闲云，在这个拥挤的城市浑浑噩噩的度过了数十个寒暑，
   最终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上海的一所大学。

 

      六
      在过去的三、四个月里，雨蝶几乎天天陪着闲云。有了妹妹的陪伴和
   安慰，叶闲云渐渐走出了阴霾。凭借她以前的人脉，在雨蝶的全力帮助下
   成立了固堡安防有限公司，公司刚成立初期，规模不大，人手不多，一个
   人当几个人用，姐俩每天累得回家倒头就睡。
      对叶闲云来说，重新开始要面对很大的压力，对体力和心理都是考验，
   所幸，这些考验她都经受住了。
      这日，雨蝶来到闲云的办公室，“姐，现在我们公司也步入正轨了，
   今天是周末，我们是不是可以去 happy 一下呢？”叶闲云抬头看着妹妹
   期待的眼神，心想：这么多天，真是辛苦她了。“行，今晚你安排吧，
   我买单！”“姐，你真可爱！”叶雨蝶欢呼雀跃。“你收拾一下，我们马
   上就走吧，已经五点了。”
      圆梦吧厅环境不错，很幽静。雨蝶看样儿是这里的常客，刚进门，有
   侍应生就上来招呼：“叶小姐来了，好久没见你”。一面引着姐妹俩到里
   面的卡座坐下。
      叶闲云好奇地打量着这家吧厅，墙面和天花板是很欧化的设计，装饰
   的颇有艺术味道。她心里一面赞赏雨蝶的品味，一面暗叹：这几年忙完了
   工作忙家里，从来就没有真正享受过，真有点儿对不起自己。
      桌上的水碟蜡烛发出柔和的光，渲染着浪漫的情调。店里有手工点心
   和咖啡，叶闲云不想喝咖啡，她盯着柜台里，看调酒师甩动着酒瓶调酒。
   一层层色彩斑斓的液体荡漾起来，调酒师“啪”地点着打火机，Y 型杯里
   立刻腾起一团蓝色的火焰。
      叶雨蝶见姐姐盯着鸡尾酒出神，侧转身对侍应生说道：“一杯螺丝起
   子，一杯加冰蓝色玛格丽特。”
     “螺丝起子”颜色橙黄，和淡蓝色的“玛格丽特”相映成趣。
   叶闲云喜欢“螺丝起子”的味道，柳橙汁里加了伏特加酒，口感真好，微
   酸带点甜味，伏特加浓浓的辣味反被掩盖住了，很滑爽。叶闲云端起酒
   杯，一口气喝完。  
     “姐，你这样会醉的。”雨蝶急忙去按酒杯，但还是迟了一步。
      叶闲云不是不知道这种酒的烈度，她知道这款酒是最容易醉的，它
   的别称就叫少女杀手。但叶闲云第一次有了想醉一次的冲动。

 

      七
      叶闲云斜对面的角落里，坐着几个男子，正在小声交谈，其中一位不
   时打量她，因为离得远，光线又暗，叶闲云看不清楚他的脸，只是感觉此
   人似乎在哪见过。现在，这个男子离开座位，向她这边走了过来。
       叶闲云刚抬头瞄了一眼，一缕电流穿过全身似的战栗感从叶闲云的头
   顶一路灌到脚心，这个正在注视着她的男子，是赵曙光。
       赵曙光，这个名字哪怕只是想起，都能让叶闲云一阵心痛。五年了，
   当这个对于叶闲云来说不可能再见到的男子突然出现在她的眼前时，她几
   乎目瞪口呆了。不及叶闲云细想，赵曙光已经来到他的面前。“这么多年
   不见，闲云，你好吗？”赵曙光边说边在叶闲云身边坐了下来。一边望向
   叶雨蝶，“这位是？” 叶闲云慌忙介绍“这是我妹妹叶雨蝶，”“雨蝶，
   这是，这是.....”叶闲云有点不知所措，男子接过话头，自我介绍，
  “我是你姐的同学，不过，我是计算机系的，我叫赵曙光。”
      赵曙光要了一瓶芝华士，又给姐妹俩各要了一杯鸡尾酒，三个人聊的 
   渐渐投机起来。
      叶雨蝶看着仪表不凡，谈笑风生的赵曙光，心慌意乱，有种异样的感
   觉在心里划过。暗道：“我是怎么了，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
   赵曙光看看局促不安的叶雨蝶，关切地问道：“雨蝶，热吗，要不要来杯
   冰镇饮料？”赵曙光这一问，使叶雨蝶更加不知所措了，慌乱中，她想一
   逃了之。 “姐，你们慢慢聊，我想起约了一个人，我得先走了。”边说
   边拿起桌子上的手包，快步走了出去。
      叶闲云正觉得奇怪，想叫住她一起走，但叶雨蝶已抢步走出了吧厅。
      叶雨蝶走后，赵曙光不再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叶闲云。“叶闲云
   红了脸，“你别这么看我。”
          “你还和以前一样。”
          “老了。”
          “没有，只是比以前多了一种成熟的魅力”。
       赵曙光一边说话，一边用餐刀切了一小块吧厅自制的蛋糕，放在叶
   闲云面前的餐盘里。“这些年，你过得好吗？他对你好吗？”叶闲云没有
   回答，问道：“你呢，好吗？该有孩子了吧？”赵曙光定定地望着杯中的
   酒，轻叹口气：“曾经沧海难为水，闲云，上苍让我爱上你，却又让我失
   去你，也许我命中注定要一个人过此一生。叶闲云看见他的眼圈慢慢红了
   起来，叶闲云的眼里也似有了一层薄雾。
       赵曙光努力地想笑一下，肌内却僵硬地凝固住了。他艰难地说：“可
   能，我必须要用一生的时间去忘记一个人！”
      叶闲云似被闪电击中,她脸色苍白，：“他没有结婚，他现在还是单 
   身。”这怎么可能，然而却又千真万确。这个男人因为她而单身至今。”
      时间在温柔的嘀嗒声中飞快消逝，此刻，叶闲云沉醉其中，一段感情
   也已在尘封的心底醒来。
      叶闲云觉得自己快要支持不住了。她笑道：“趁着一息尚存，我要赶
   快回家。”她想尽量保持身体的平衡，不露出醉态，但脚下轻飘飘的，恍
   如腾云驾雾一般。赵曙光很自然地拥住了她圆润的肩膀，她想抽身躲开，
   无奈，脚步踉跄，索性任他拥着往家里走去。


    八
       赵曙光低头看着这个自己日夜思念的人儿，“我难道是在做梦”，
   他想。如果这只是一个梦，希望永远不要醒来。他的唇轻抚着她的发，恍
   惚间，他似乎回到了六年前。
      那时，他们一起自习，一起逛街、，一起去图书馆，有时候也一起吃
   饭。每到周日，叶闲云就会挽着他的胳膊，她差不多到他的肩膀那里，
   她喜欢将头靠在他的肩上，挽着他走， 他感觉得到她的依赖，他的心里充
   满了快乐。
      他们去的最多的地方就是音乐学院里的琴房，叶闲云有个同学是钢琴
   系的，他们经常借故找她，而目的是去蹭琴房。他们会在琴房里待上半
   天，有时他吹奏黑管，她弹钢琴；有时他弹钢琴，她唱歌。幸福的日子总
   是过得很快，转眼间即将毕业了。
      毕业前夕的校园里，到处弥漫着一种离别的伤感情绪。他和叶闲云也
   即将分离。
      赵曙光的家在北方的农村，小时候家里很穷，他两岁的时候，一场大
   火使原本就贫困的家庭雪上加霜，他那个出生刚满五个月的妹妹，也不得
   已送了人。所幸，他九岁那年，国家在他们那个村庄开了矿，渐渐地村里
   人都富裕了，赵曙光家的日子也好了起来。父亲送他上了学，家里还买了
   电脑。
      从小生活在大山中的赵曙光十分向往外面的世界。学习成绩一直名列
   前茅。
      一天，他看见电视里管弦乐队在演奏时，一个外国人手里拿了个黑色
   的乐器，他被这个黑色乐器发出的美妙声音吸引住了，爸爸看他那么痴
   迷，进城时给他买了一支，还买了练习的磁带，赵曙光对音乐有很强的领
   悟力，竟然无师自通。
      日子过得下去了，父母又多次去寻过妹妹，但一直没有消息。父母渐
   渐地老了，患了多年类风湿的爸爸骨头严重变形，几乎瘫痪了。妈妈哭着
   央求他：“儿呀，毕业就家来吧，妈就盼着你回来，我的身体也不好，不
   定哪天就去了，万一哪天你妹妹回来了，家里总要有人等着啊！” 赵曙
   光一直记得那天妈妈跟他说过的话，他不能抛下患病的父母，他们就他一
   个孩子，他必须回去。他是多么希望叶闲云能和他一块回去啊。
      那晚，他们在夜风中手牵手相拥而坐，有树叶悄无声息地落下，落在
   他们的眼前，不知道是什么树叶，枯黄的色彩黯淡了他们的眼神。默默
   地，他们谁都不再开口说话， 这一刻所有的话都是多余的。 


   九
      自从见过赵曙光之后，叶雨蝶就沉浸在一种既幸福又空虚的感觉里。
   自小就被父母宠爱有加的叶雨蝶，在她二十三岁的人生经历中，除了父亲
   从来没有哪个男子让她如此倾心。他那么高大，成熟。鼻梁挺直，他的下
   巴真好看！像阿兰.德龙；眼睛也好看，浅浅的双眼皮，细长有神，笑起来
   温暖甜蜜，这笑容雨蝶似在哪儿见过，在哪里见过呢？雨蝶仔细想了想，
   呵呵，怪不得觉得这么熟悉，他的眼睛和姐姐的眼睛可真像啊！一笑起来
   弯弯的，别有一种打动人心的魅力。她觉得他也是喜欢她的。不然，为什
   么他看她的眼神那么温情。一想到他的眼神，叶雨蝶的心就醉了。她急切
   地想把这种感觉与人分享，她不想告诉妈妈，她觉得，最理解她的人就是
   叶闲云，从小到大，姐姐什么事都依着她，可是，她怎么还不回来呢？叶
   雨蝶焦急地等待着。

      已经过了十一点，叶雨蝶坐在沙发上昏沉欲睡，不知过了多久，她听
   见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姐姐回来了。”她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快速过
   去拉开门。
       她看见叶闲云斜靠在赵曙光身上，身子轻得像羽毛。赵曙光高大的身
   躯支撑着她。他看见叶雨蝶惊讶的表情，说道：“雨蝶，你姐姐醉了，不
   好意思，我没照顾好她。”
      “哦，我姐从没醉过，平时也不大喝酒的，可能跟这阵子心情不好有
   关。” 
      “你姐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赵曙光关切地问道。
      “我姐离婚了。” 叶雨蝶背对着赵曙光，只有在看不到他的脸的时
   候，才可以把话说得轻松一点。
      “什么，你说的是真的？”赵曙光转过身惊讶地看着叶雨蝶。
      叶雨蝶点点头：“嗯！快四个月了。”
      “曙光，谢谢你送我回来，”叶闲云打断了叶雨蝶的话，“太晚了，
   你快回去休息吧！”
      “嗯，那我走了，”他将头转向叶雨蝶，“照顾好你姐，明天我再
   来!”
       叶闲云躺在床上，虽然醉了，可心却努力醒着。她圆润的肩头尚且留
   有他掌心的余温。她警告自己，不能和他太亲近。他或许还是原来的他，
   而她，已不是曾经的她了。

       叶闲云仍然清晰地记得多年以前的那个情景。
       分别的那天晚上，他和他相拥而坐，他希望她能和他一起走，他
   说：“云，我爱你，我会爱你至死。”她说“我也爱你，但我不能和你一
   起走！”
      她怎么能和他一起走呢？尽管她也爱他。她的养父母辛辛苦苦养育了
   她，又送她上了大学，她又怎么忍心弃他们而去呢？还有最让她挂心的舅
   舅，那个给了她八年美好时光的亲人，他老了！无儿无女的他，需要她这
   个亲人。
       一想到赵曙光负气离去时说的话，她的心就不由地一阵疼痛。他逼  
   着她和他一起走，他红着眼说：“如果你不跟我走，那么我们就分手。”
   她的心被刺痛了，尽管后来赵曙光又多次打来电话，但倔强的她一次也没
   有接听。后来，她换了电话号码，她想，如果他真爱她，他会来找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