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肆夜话】县志里的故事之六： 药引

个人日记

 【酒肆夜话】县志里的故事之六：
药引


　　中医里面最玄幻的说法估计就是药引了，鲁迅说“名医”陈莲河给父亲开的药引都是些：冬天的芦根，经霜三年的甘蔗，蟋蟀要原对的，结子的平地木，……。这些倒还好，更恐怖的是后来据说“人血馒头”也是药引，这就益发让人惶恐了，这还是处于医生之口，民间的各种偏方单方的稀奇古怪的药引更是匪夷所思。

　　中国电视里面神剧非常多，“弹弓打飞机”、“裤裆藏手榴弹”，经常让人笑掉大牙，但是并不是所有看似不合理的情节都是编剧鬼诌，风靡全球的神剧《甄嬛传》里面有一个情节：安陵容为了献媚甄嬛，竟然割肉熬汤，可是甄嬛很不屑，认为这些割肉熬汤的行为都是虚的，并没有完全信任安陵容。大家看到这个情节也觉得不太可能，又以为是编剧的神来之笔，事实恰恰相反，这种割肉做汤的事情可是这在古代确实是真的经常发生，古代民间认为人肉是很好的药引。

　　《史记》中记载了战国时期一个叫介子推的名臣割肉炖汤救了晋文公重耳命的故事，民间传说“清明节”就是由此而来，这让“人肉救命”的说法在中国古代流传甚广。后来，被唐玄宗封为“茶疗鼻祖”的医学家陈藏器居然在《本草拾遗》写道：“人肉可以治病”。这下好，民间老百姓都自然而然地相信了！居然还真有许多人这样做了！

　　《宣城县志》中关于这样的记载很多：
　　一种记载是这药引很有效果的：黄日新妻程氏，程祈祷，刲股和药进之，姑（婆婆）疾顿愈。
　　一种记载这样的药引是没有效果的：后尚德妻魏氏，尚德入南雍，未几遘疾，氏刲股者三，不效。（她是割自己肉做药引，割了三回肉，还是没效果。）从这样的记载可以看出修志的人并不认同人肉治病的说法。
　　还有的记载比较血腥和残忍：詹应鸾的妻子梅氏不仅割肉给丈夫，还割肉给公婆吃，结果都没有效果。【詹应鸾妻梅氏：鸾病危，氏刲股以进，卒不起，时年十九，又刲股疗舅姑】
　　这样的割肉做药引记载可谓比比皆是。

　　有人肯定认为这些人应当是一般的农民、农妇，愚昧无知，不足以道，不具有代表性。其实未必是这样，施闰章，清初著名诗人，位列“海内八大家”，一代通儒，可以说是宣城历史上一位非常有名气的人，即便这样的著名人物也同样相信人肉治病的事情。县志中记载了施闰章在编修《明史》的时候，由于工作量极其巨大，终于积劳成疾，他的小老婆徐氏非常心疼，她不仅在神像前流泪祈祷神灵保佑，一个弱女子居然用利刃在大腿上割下一寸多长的肉细细捣烂后做成羹，说来也怪，这施闰章吃了之后居然病真的好了。【《宣城县志》卷二十.列女载：“侍读施闰章侧室徐氏，闰章纂修《明史》，积劳成疾，氏泣祷神像钱，出利刃割左股寸许，糜羹以进，疾乃瘳。”】

　　这段记载的主角是施闰章的妾徐氏，这个徐氏具体的生平、籍贯、事迹都不可考了，但是作为记载中的受益者施闰章按说应该很感动，作为文人大可为此小妾留下只言片语的记载吧！可是我仔细查阅施闰章的诗歌和文集，未见到一丝只言片语，不知道他对这件事情是什么心态，是什么样的心情，也或许觉得这事情很平常吧，不值得大惊小怪。不过，我想大凡吃过人肉的人都不会主动说这事，这岂不是很有损自己形象，也不知这县志的编修者从哪里得来的故事。

　　这药引，除了“人肉”一说，和人相关的还有“乳汁”，中医把“人乳”看成是一种有滋补作用的特效“药引”，明朝的大医家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人部·人乳篇记载：人乳气味甘平，有“补脾益肾”之功效。

　　宣城东乡胡浩贤的母亲生病，命在旦夕之间，有人说必须用人的乳汁可以救命，胡浩贤的老婆万氏把怀中还在吃奶的孩子交给自己的嫂子，让她用稀饭糊喂养孩子，而把自己的奶水专门供给老婆婆吃，果然，这奶水非常有效果，老婆婆真好了。我估计古人还是营养不良，奶水又是营养丰富，因此对病弱的老人有奇效也是可以理解的事情。【《宣城县志》卷二十一.列女完节：“胡浩贤妻万氏，姑病垂危。唯人乳可救，氏即以怀中孺子托娣和糜哺之，氏乳专以奉姑。”】
　　如果仅仅记载到这里，这个故事还不凄惨，接下来的记载就心酸了：哪知道这个婆婆病好了，却再也不吃正常的食物了，非奶水不喝，万氏只好到处找催乳的药，长期保持有奶水，好给婆婆供人乳，最后，婆婆越来越肥，万氏越来越瘦，四十六岁就因为虚弱而死，死的时候，远远近近知道这事的人无不心酸流泪啊！【“泊姑病愈，不食烟火，氏觅药追乳，如供旨甘，姑益肥，氏益瘦，四十六竟以尪（wang）弱死，死之日远近无不感泣。”】

　　县志的编修者在骨子里面一定也气愤，以至于在这个记载后面忍不住补了一句话：“姑与夫现在康强无恙。”——婆婆和丈夫现在长的好得很，健康强壮、无病无灾！

　　老婆婆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个还真搞不清，我私下认为她是故意说不能吃其他东西，不过也不能完全怪这个老婆婆，谁不想长寿啊！谁让那个一代名医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写了一处方呢！李时珍居然还引用一首歌：
　　仙家酒，仙家酒，两个壶卢盛一斗。五行酿出真醍醐，不是人间处处有。丹田若是干涸时，咽下重楼润枯朽，清晨能饮一升余，返老还童天地久。
　　这样的歌曲把“人乳”都吹成了可以返老还童的灵丹妙药，那些愚昧且自私的老婆婆怎么会不动长寿的坏心思呢！？所以，县志里面还记载了李其盛的母亲徐氏患了“噎嗝”病（就是吃东西打嗝好吐），他老婆叶氏也是用人奶供养婆婆，结果婆婆享年六十九岁，不过叶氏是悲伤过度而亡。【《宣城县志》卷二十三.列女 节孝待旌p998】

　　割肉也罢，人乳也好，做药引，把古人这些行为当做愚孝自不为过，如今这样的事情断不会发生了，这是时代的进步，但是为了一些稀奇古怪的药引，一些现代人甚至也会以身犯法求药引，看新闻报道，经常有人杀了流浪汉就是为了寻得人体器官做某种药引，不过和古代不同，现在做这些的都是杀别人，杀可怜的人，肯定不会自己献身；和古代更不同，现在都是为了给自己的孩子配药，为公公婆婆做这些事恐怕是天方夜谭，能不咒患病的公婆早死都算孝顺的了。

　　病入膏肓的时候，再稀奇的药引也是枉然，病是这样，社会是这样，国家也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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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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