垄上人

往事

个人日记

瑛子又来信了,尽管我不愿在回忆中打发日子,但与瑛子在一起的时光毕竟是我人生旅途中最光辉灿烂的季节。
往事如一坛陈年老酒,越是封闭越是无法抗拒它的诱惑,打开记忆的闸门,才发现瑛子始终是我生命中珍藏着的瑰宝！
与瑛子相识于某家月刊上,我们的名字几次排列在一起,文章的末尾都附登了通讯地址,也许注定该有做朋友的缘分。
书来信往,彼此仰慕。瑛子娟秀的字体与女孩子细腻的才情如巨大的磁场深深地吸引着我,她俘掳了我用生命培植了二十四年的全部感情。爱美是人的天性,所有漂亮的女孩对我都有挡不住的诱惑,可我如风筝一样被瑛子一双柔弱的小手把我的整个身心牢牢地握住无法挣脱。三年了,那颗相思果想来也该熟透,我用情感的手杖探敲着我们是否能并肩走过以后的路,她哭了,很粗心的我不知为什么却能发现她寄来回信中稿纸上点点滴滴清泪的褶皱。昕,我是一个梦想多于现实的人,所以常常会失望,失望也是一种深切的痛苦,为此,我更怕别人对我失望。
昕,你真那样痴心吗?我知道甜言蜜语,海誓山盟代表着什么,所以才有对你的冷静,也许我可以喜欢你.爱你.嫁给你,但是你何以保证情长不渝呢?所以还是什么也不要写,什么也不要说,只等相见,让我们的眼睛默默相对,便可以寻到你我在彼此生命中的位置…
生活总带有一种戏剧性的色彩,还没来得及怎样答复她,编辑部便发来信函邀我参加金秋文学创作笔会,在报到的那一天,我在签名单上意外地发现了瑛子的名字,地址也相符,这也许是天意！
瑛子那天穿着一件黑亮的皮夹克,黑色的西裤衬托着少女健美的线条,一双黑亮的高跟皮鞋更使她婷婷玉立,墨黑的柔发瀑布般地洒落在肩上,使她的脸更加白嫩细腻,长长的睫毛下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眨着。瑛子才貌双全,她代表与会人员在台上发言谈创作体会。声音婉转动听,很容易使你想起阳光明媚的春天与叮咚流动的泉水！我来自乡下,脚上穿的是母亲纳的千层底儿的新布鞋,一身海蓝色的制服显得很土,粗糙的双手健壮的体格黑红的脸膛标志着我是一位来自于劳动阶层的作者,说瑛子是我的恋人,我相信就连那位最严肃最古极的戴近视镜,而且秃了顶的老编审也会笑出声来,我在一个角落寻了一个位置悄悄地坐下来,还是不与瑛子相认为妙,我决定。
几位知名作家谈了诗歌.散文.小说的创作,谈得很投入,都不时地拿出手绢擦拭额头上的汗珠,我坐在那里却不知所云,大脑一片空白。后来大家都涌向主席台,请作家签字留念,我才知道今天的座谈已经结束。这里是他们的舞台,而我则是一懵懂的看客。
“请你签个名好吗?”
瑛子径直向我走来,面带微笑,令人不忍拒绝。我发现一群大男孩莫名其妙妙地向这里注视,原来他们都请瑛子签了名,而瑛子却不请他们回签。
“为什么?”我突然问了一句。
“因为你很象我的一个朋友,他也是乡下的,不知他这次有没有来”。心里一股暖流涌遍了我的全身,我请她坐下继续问道:“他比我还土气吗?”瑛子笑了,露出一排细小而整洁的牙齿,很醉人。
“你不觉得你很美吗?看,这粗糙的大手代表着力量,不加修饰的长发是你的风格,黑红的脸膛标志着健康,衣服虽土气但瞅着让人心里踏实,朴实无华,坦诚可信。”
我刚才还自惭形秽,让瑛子一说,我差点笑出声来。“你不是在评价我,而是在评价一件艺术品,说我美,信吗?在这里我们是永远分化的两极,你娇美动人,而我则土得出奇,你是天鹅,我是灰鸭子”。我的话语充满了悲凉和感慨。
“是我言不由衷吗?不是,而是你缺乏自信,一个人要相信自己,善待生命,过分地贬低自己,不是可怜,而是可悲了”。瑛子象是自言自语,又象是在对我激发和鼓励,内心的勇气不断地升腾,我顺便拿过她的本子写了留言,工工整整地提上了自己的名字。
我们就这样相识了,瑛子很开心,无论是开会评稿,还是在餐厅吃饭,瑛子总是坐在我的身边,跟随在我的左右,以我为伴为荣,给我增添了信心和勇气,内心充满了骄傲和自豪,我们曾踏着朱自清的《荷塘月色》,赞叹杨朔的《三千里江山》,在南湖公园流连忘返,争论路遥的《平凡世界》,讨论陈忠实的《白鹿原》,谈人生.谈未来…深秋夜冷,身不知寒,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再美再好的梦也有醒的时候,难忘的九天过去了,我的散文《生活的基调》与她的组诗《三月里的风》双双获奖,评委一致认为我们很有潜力,坚持下去是个可造之才,并决定在“文化人”栏目里为我个人发个专版,踏上南下的列车我成了一名“护花使者”,幸福欢欣的余温还没有退却,瑛子的父亲所说的一席话却如一桶冷水浇头,把我从梦中推醒。
瑛子是某市郊一乡“父母官”家唯一的“千金小姐”。瑛子的父亲是一位慈善的长者,他了解了我的身世与家庭背景之后,和颜悦色地对我说:“小伙子,你忠厚善良,又有文化,把瑛子交给你我们放心,可你父母年事已高,家庭又挺贫困,瑛子又不会农家活计,你肩上的担子可以想象该有多重,上要赡养老人,下要扶育儿女,现实生活不是你笔下的散文.小说和诗歌,而是锄头镰刀和犁耙,爱一个人最重要的不是得到她,而是能够使她幸福,使她快乐,写诗作赋当不了饭吃。你是一个可以信赖的人,娶一个勤劳能干的姑娘是不成问题的,既可减轻你的负担,你又能抽出时间写你喜爱的文学,瑛子好强任性,到时候你也写她也作,谁经营田地.料理家务.伺奉老人.养育儿女?…
我现在清楚地感觉到,我们是生活在不同世界里的两个人,《平凡世界》的孙少安与润叶姐就是榜样,孙少平与田晓霞是故事,而我与瑛子是活生生的现实。爱是自由的,婚姻却是不由自己的,瑛子乐颠颠地去请她的朋友们还没有回来,她总说我的胸膛象大山,我想我的心更应当象大海,为了我更为了她,把爱与恨,愁与苦全咽下去,还有什么割舍不下的呢?离开吧,我不敢想象瑛子领来朋友而我却不辞而别她是怎样一种景象。
瑛子是那样地大胆.泼辣.热烈.奔放,居然千里迢迢孤身寻到农家小院,沉默的乡下忽然发生了“地震”,小村沸腾了。“姑娘长得花儿一样,可就相中了那个憨小子,邪门”！“你不知道,她爸还是个官儿呢,不是精神病就是 …,流言秽语如飓风扑来。老父更为现实:“不要说农家活儿,农家饭她都吃不了,城里的姑娘农村养活得住吗?…”妈舍不得瑛子,可也说把自己的晚年交给这样一位嫩得都能掐出水来的姑娘总有些不忍,我彻底绝望了。于是我抽最辣的烟,喝最烈的酒,干最苦的活儿。
瑛子望着我削瘦的脸,哭了,“昕哥,爱情很苦,是吗?”“瑛子,放弃吧,分手吧”。
瑛子的双眼模糊了,但还是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泪水如河坝决堤。
“昕哥,你要相信自己,你不是不敢爱,而是不能爱,为了我也为了你的家人,你永远都那样忠厚善良,认识你我真高兴,可你太缺乏自信了”。
把瑛子送回她家,我绝然地抛弃了情长不渝的誓言，很远了,蓦然回首,还依稀可见瑛子的身影,恐怕一辈子也走不出彼此的心房。我永远记着瑛子的话:相信自己,不要贬低自己。无论在困苦中还是在逆境里,她的话始终在鼓舞.鞭策着我,如今,我娶了一位温柔善良也很能干的妻子,家境也日渐充裕起来,盖上了十多间瓦房,都砌上了砖围墙,(生活中)瑛子没有看错我,但我却由于缺乏一点勇气离开了她,愧对自己,更愧对瑛子。我把她的信放进记忆的最深处,想让过去的日子发霉,想让瑛子恨我一辈子！
我犹豫再三,终于决定不给瑛子回信了,免得老是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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