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人告诉你{小说}

岁月如歌

【一】
 
“晓晓,我是小水,我在北行的列车上,独自吸烟,原谅我时隔多年,仍旧没有勇气去见你,我又一次做了逃兵”。烟头烧疼了我的手指,我把它狠狠地掐灭在烟灰缸里,随即又删去了手机上待发的短信,还有什么意义呢?一切的述说都已经失去了原来的意义!

清楚地记得认识晓晓是在她高三的上学期末,学校的联欢晚会上。那时,我只是学校食堂新来不到两个月的小师傅,初中毕业,学习成绩不是很好的我为了供姐姐和妹妹上学,自动辍学,来到这所中学食堂打工。

那时的晓晓真美呀!灯火通明的台子上,她正声情并茂地朗诵毛泽东的诗词《沁园春,雪》。我从来没有听到过这么好听的女声,我也不知道她叫晓晓,眼前的女孩儿齐眉的刘海,头发在背后散开来,脸上微微地泛着红光,脸型是那种透射着无限的青春气息却又略显忧郁的我喜欢的类型。就在我挤在人群中愣神的当口, 我突然惊愕地发现,这个女孩儿朗诵到动情处高高举起的手臂竟然是残缺的,她有一只发育不全的左手,黑暗的模糊让我无法形容那只左手。

“晓晓,真棒!”我旁边的一个女孩子在为她拼命地鼓掌。从那时起我知道了有个叫晓晓的手臂残缺的美丽女孩儿。

我在学校食堂打小工,偶尔也会跟大师傅们学炒菜,做各种面食,以至于后来晓晓总是夸赞我的厨艺,这是后话了。

于是,每到开饭时间 ,我几乎总能注意到那个叫晓晓的女孩儿,她梳着高高的马尾,干净白皙的面庞。和她在一起的,也总是一个固定的女同学。我猜想,也许她们是很好的朋友,也许,晓晓本就孤僻,没有过多的朋友。我负责的是卖菜的窗口。我发现晓晓每次买菜从不张望,几乎都是同一个菜,土豆丝,而土豆丝的价钱也是最便宜的。我想起了我的姐姐,晓晓的家境也许和我一样并不好。每次盛菜,我总会多给她半勺,晓晓善意的眼神飞快地略过我的脸庞。那不易觉察的一瞥我还是捕捉到了。晓晓用右手端起菜盆,挤出人群,我始终没有看到她的左手。

那一次,我竟然清楚地看到了晓晓的左手。水房里 ,我埋头洗衣服,突然听到什么东西哗啦啦散开掉地的声音。抬头,我就看到了那只匆忙捡东西的手臂,那是一只怎样的左手啊?五个手指又细又小,而且是弯曲变形的。是她,晓晓。我弯腰帮她捡起落在我脚边的脸盆。

“谢谢”,她直起身, 尴尬地向我笑了笑。

我发现晓晓笑起来的样子真好看,她的脸颊有两个浅浅的可爱的梨涡。望着晓晓离开水房的背影,感觉她真的和姐姐有些相像。

那年冬天,只下过一场雪,很大的雪。穿过学校的后门,有一片不大的小树林,空闲时间,我不愿意和食堂的大师傅们混在一起,很多时候,我会选择这片小树林,独自一人坐着,想念我家乡的妈妈和姐妹。那时,我没有太大的理想,只是想努力减轻一点家庭的负担。妈妈有腿疾,爸爸却只知道酗酒。我最佩服的除了坚忍的妈妈就是成绩优秀的姐姐。作为家里的男人,我必须挑起这副担子。雪在无声地落下,越下越大,我站在树林的雪地上,万籁俱寂,只偶尔有大树的枝桠断裂开来的声音。

“哎----,小雪花----,我喜欢你---- ”,空旷的树林里,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女声。

抬头,不远处,一个围红围巾的女孩子手捧着一捧白雪,满脸的欢欣,那鲜红的围巾在雪的映衬下,像一团燃烧的火焰。女孩儿同时发现了站立在雪地上的我。

“你是晓晓”,我脱口而出。

“是你哦,我记得你”,她笑。 

“我,小水,我知道你叫晓晓”。

开始和晓晓熟识起来。我竟发现,我们有很多相似的地方,比如我们的家境,比如我们都喜欢安静,比如我们都爱听忧伤的歌曲,还比如我们都是心地善良的孩子......晓晓说,不如你干脆喊我姐,谁让我大你两年呢?她的执拗一如我的执拗,到底,我没有喊她一声姐。在我看来,怎样她都是一个需要呵护和保护的对象。

我知道了晓晓是班里的学习委员,成绩好,尤其是作文,一等的棒。我也知道了晓晓最大的心愿是做一名人民教师。我还知道了晓晓手臂残缺的原因,是因为幼年的一场火灾。但她却是坚强和自信的,她的体育成绩从来没有缺考过,她也从不避讳在我面前暴露她的左手。只有一次,谈到未来,晓晓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暗淡。

“晓晓,如果可以,我做你的手臂”,当我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时,连我自己都惊愕了。真的可以吗?我这样反问自己。

晓晓愣了半响,脸上又露出了浅浅的梨涡,“童言无忌”,她扭转身,快步向教室的方向走去。

“黑色七月"终于还是来来临了。我所能做的,只是为晓晓默默地加油。同时,见她的机会明显的少了。我心里竟莫名地恐慌起来。

晓晓离校的那一天,我的手心里攥着她的通讯地址竟握出了汗。我不敢走近,只远远地看着她。她的身边,一个高大健硕的男子替她提着行李。

那是怎样的一个暑假啊?我机械地在田里帮母亲劳作,心里却无时无刻都在盼着晓晓从天而降的一封来信。她说会写信给我,会第一时间告诉我她的高考成绩。信件在某个雨后的清晨不期而至。她的字娟秀而有力量。她考取了省城的医科大学。晓晓说她惟一的遗憾便是失去了做老师的资格。信的末尾是她画的一个笑脸,很调皮的样子,落款是”姐”。

夜深人静时,我再一次打开晓晓的来信,我不能确定是否该给她一封回信,总感觉自己文化浅薄,字迹如小学生一样的幼稚,语言组织能力太差劲。最终,我没有回信,可是,对晓晓的思念之情却随着年关的将近与日俱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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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寒假很快来了,学生们 差不多要走光了。我背着行李,低头走路,思忖着要不要到小树林坐会儿。

“小水”!一声熟悉的女声。

抬头,晓晓正一脸灿烂地望着傻傻的我。我的心霎时被巨大且极力克制的兴奋包围起来。

我们又走回到了去过很多次的小树林。我不知所措地在地上拨弄着枯黄的野草,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晓晓抿着嘴,笑笑地看着我。之前想对晓晓说的话竟然一句也说不出来。接下来,晓晓讲了许多她们学校的趣事。

分别时,我若无其事的向晓晓挥挥手,心里有重重的失落感,转身的刹那,眼泪差点下来了。不知道晓晓是否如我一样,我看不清她的脸。

这个寒假,我常常独自坐在我的小屋里,听着伤感的歌曲,一直听到泪流满面。我发现,我无可救药地喜欢上了晓晓,也喜欢上了这个季节----冬季。

我对冬季的渴盼就从我们分别时开始,一直到第二年的冬季来临。每年的冬季,我都会在这里见到晓晓。我们漫无边际地说着开心的话,唯独不说三个字。除了给晓晓看手相,我甚至没有正式拉过她的手。我知道,我们都是羞涩的孩子。

晓晓大学毕业的那年年初,我辞去了学校食堂的工作。那年春天的某一天,是晓晓的生日,我想去学校看望她,可是又找不出合适的理由。晓晓喜欢写字,字体非常漂亮,我决定送她一支钢笔作为生日礼物。后来想想,这是我们相识我送她的唯一的礼物。多年以后,晓晓曾告诉我她一直完好无损地保存着这支钢笔。

当我一身素装站在晓晓面前时,她瞪大了眼睛,脸上又现出了好看的浅浅的梨涡 ,仿若我是一个天外来客。许久,她才拽着我的胳膊向宿舍跑去。我对晓晓谎称我是到这个城市找表哥顺便来看看她。晓晓笑而不语,我小小的心机哪里瞒得住聪慧的她。在她的舍友面前,我自然成了她的弟弟。

那是一个月亮很圆很圆的夜晚。我和晓晓坐在学校楼顶的天台上,她依旧给我讲学校的趣事,讲第一次进解剖室,讲组织学老师是个既滑稽又幽默的老头......我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如水的眼眸,心跳得厉害。这是第一次和晓晓坐得这样近,我竟然有了想吻她的冲动

晓晓突然停止了讲话,她明亮的眸子望向我。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捧起她的脸,吻向她的唇.....晓晓慌乱起来,她竟然不知道该如何来迎接 我的吻。这是个连接吻都不会的傻丫头!我感觉有湿湿的东西滑落在我的脸上,她已是泪流满面。等这一刻,我似乎等了好久。我扳过她的肩。

“小水,从什么时候开始?”

“从我第一次见到你开始”。

“小水,你的朋友会问你”。

我知道晓晓指的是她的手”。

“傻瓜,那你的朋友也会问你,为什么要我这样一个没有文化的大老粗”。

晓晓把头放在我的肩上,我们彼此谁也不说话,我们的心也从来没有像此刻离得这样近。望着这陌生城市的夜空,我的心里充满了无限的温暖和幸福。

离别的时刻,晓晓送我去车站。我神色凝重地站在那里。这一别,不知再见是何时!晓晓帮我整一整衣领,拽着我的袖子。我看见她的眼睛里有晶莹的东西在闪耀。

就在这一年,我辞去了学校食堂的工作辗转到了另外一个城市,那是一段多么甜蜜幸福却又折磨人的时光啊!每个周末,我都会收到晓晓的来信。等信,读信,成了我一天中最大的动力和期盼。楼下的邮箱,我每天都要看上两次。晓晓是一个心思独特喜欢装饰生活的女孩子,她的信封总是最惹眼的最漂亮的,她在每封信的一角,都贴上了各式不知道从哪里剪下来的卡通动物或者花草。读她的信,简直就是一种莫大的享受,我真的佩服她的文笔,优美的词汇和快乐在她的纸上和我的眼睛里跳跃。

那年冬天,照例下了很大雪。晓晓在信中说:“水儿,下雪了,独自在天台坐着,想念你,我的心似穿越了千里,小树林也该是白茫茫的一片了.....”

“小树林。小树林....”我喃喃低语,晓晓,我们的希望在哪里?是不是如这茫茫的白雪一样渺茫?

在我的意料之中,妈妈听闻了我和晓晓的事情之后,在写了还几封信劝说无果时,她亲自跑到了我打工的城市。

“娃儿,我坚决不同意,死也不同意,妈妈有腿病,这其中的苦你晓得吗?你有一个残疾的妈妈还不算,难道还要有一个残疾的妻子吗?”

望着妈妈因操劳过度而花白的头发和粗糙的老手,我无力回还....

我终究还是做了现实的逃兵,负了深爱我的晓晓。我清楚地听到晓晓跌坐在冰凉的地板上电话落地的声音,这声音,如一记清亮的耳光,重重地击在我的脸上,又似对我无限的嘲讽。

从那以后,我便没有了晓晓的消息,我依然在为生活过着漂泊不定的日子而在几个城市之间辗转。三年以后,我选择了妈妈中意的女子成了家,那年冬天,我把家安在了一个飘雪的北方城市。只是,我不再喜欢冬季,冬季,成了我记忆中的殇。

多年以后的今天,鬼使神差般,我竟然进入了晓晓的网络空间。近期的相册里,照片中的女子梨涡浅笑,齐眉的刘海,自信而安然.....一篇一篇细读她的文章,有很多关于那个年代的记忆。在一篇文章的末尾,她写道:“水儿,若你安好,便是晴天....”。我再一次泪流满面。

我用颤抖的手拨通那个电话,只沉默了两秒钟。

“小水,是你!.....来吧,我们聚一聚,带上你的妻儿....”。

我们终究是没有再见面。写下这篇文章时,我已经在北行归家的列车上。一如多年前,我再一次做了逃兵。晓晓,对不起。播放器里,陈楚生在低婉地唱:“有没有人告诉,我很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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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评论

麻花辫子

突然很想下一场雪,不为某年某月,只为那一场邂逅!!

静香

海,喜欢你的小说,如清晨的朝露,折射出太阳的光芒,如此清新,又如此美好![em]e163[/em][em]e163[/em][em]e163[/e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