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二、听消息田守余寿终
个人日记
家满马上想到关系,连忙问:“你是不是没找人?”
家堂白了他一眼说:“你以为都像你想的那么容易!”又觉得说重了,缓和了语气说,“我当时接了电话,就请假去了县公安局,到哪里不让见,隔了一天又去,还是不让见。我急得没办法,托熟人打听大哥究竟为什么抓的。人家告诉我,说阿敏死前写了日记,这日记被她家人发现了,拿去报的案。”
翠花性急,接口问:“你见不到老大,怎么办?”
秀芳给家堂倒来茶,家堂喝了一口说:“这事不要急,再等一等。”
凤彩早抱着孙子来了,这会儿听家堂这么说,便“呜呜咽咽”地哭起来。大家都劝她。家满这会儿说:“老四,我看你还要找找人,叫大哥别承认,就跟他赖,说那本子是他家‘做’出来的,根本没有的事情。她阿敏喝药死了,又没有谁看见药就是田家金给的。再说死无对证,不管怎样,阿敏也不能开口说话,怕什么!”
家堂见家满无知,对他说:“三哥我跟你说,公安机关没有一定证据是不会随便抓人的,况且大哥还是村干部。那个日记本恐怕早做过鉴定了,要不谁都可以伪造一个东西坑人。”
家满让家堂说得不好意思:“我以为那样行呢。”
凤彩半晌抬起头说:“有仁现在一点音信都没有,该怎么办?”
凤彩说着,掏出一叠崭新百元大钞递给家堂,说:“你四叔,刚才在我家,我只管问这问那,把这事忘了。现在找人就要钱,空口说白话不行。这五千块钱你先拿着,在外面该花就花,要是不够,回来我再给你。”
家堂见她拿出这么多钱,忙拦住说:“现在事情还不知头尾,哪里倒说要钱了。要是真要钱,我会跟你说。”
凤彩求救似的看着家堂说:“老四,你老大要是有个长短,我要钱又干什么!”
家满等人跟着说:“大嫂给你就拿着,你出去该请的请,该打‘小手’的打‘小手’,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给她省!”
家堂急得叹了口气说:“我跟你们怎么说!”硬把钱塞给凤彩。
桂芬自从凤彩把钱掏出来, 一直眼上眼下地盯着看,直到她把钱放进兜里,才把目光收回来。为了讨好家堂,又能让人看到自己的见解,向大家说:“我说老四在外面见得多,这事让他当家,看怎么办怎么办。”
凤彩没有心思老在这里,把钱放好,对大家说:“你们在这里,我该走了。”说完,抱着庆儿回去。
桂芬随着大家送到门外,见家满没有走,又折回来。翠花见桂芬回来,也跟着回来。大家回到屋,又开始议论家金的事情。家玉一直没有说话,这回说:“这事连成怎么连气都不给我们透,要是给我们透个气,让老大认老软家几个钱,私了多好,人也死了,就是把老大拉去枪毙,也不得活了。”
翠花也气愤:“这连成按说要去问问他,怎么说这里也是亲姑表兄弟,就这么顺老丈人家去了!”
家媛不同意二哥二嫂的话:“你们别怨张怨李了,千怪万怪还是怪大哥。老软两口子不像家英扯蛋,就算连成哥跟我们说,他家也不一定同意私了。”
桂芬则板着脸说:“小妹不要这么说,我看这人都是忘恩负义!不管他家接受不接受,连成要是有一点良心,也要把这事透给大哥。那时从镇上撵下来,到青龙潭那里,还不是我们几家凑米凑菜。后来回来,不就一家给两瓶酒,以后还看到他什么?倒是把老丈人买的一家都是新的。这事你知道秀秀都在他面前告了多少‘枕头状’,灌了多少‘迷魂汤’!又比他小这么多,还不是什么都听她的,哪里还想到这些人,把消息透给你!”
家满见桂芬说的远了,打岔道:“你老说什么!”转向家堂说,“老四,老软没文化,阿胜又是‘门里猴’,你说现在会不会是连成在里面使劲?”
家堂见家满桂芬说这些话,想不说,却忍不住,看着他俩说:“三哥、三嫂,你们不要怨连成,这毕竟是人命,连成也不能进前。就算他把事情透给我们,他家要是不同意私了,又能怎样?老大这么大年龄了,又不能往外面跑——你们说是不是?”
虽然家堂这么说,家满仍心有不甘:“老四,我们总还要想想办法,不能眼睁睁看大哥去死。你和连成年龄差不多,又是同学,能不能私下找找他,我们认老软家一些钱,让他家把状子撤了,行不行?”
家媛见家满无知,忍不住说:“三哥,不是我又说你,这是刑事案,只要公安局知道了,他家不告也要查。不是私下能结局的。”
家堂看着家满苦笑了笑:“三哥,人没有文化是不行,你还不如小妹。”
家满找不出话,见桌子上放着烟,从里面拿了一支点着,和大家一起回去。
家满回到家,一会儿桂芬端上晚饭,又喊有兴吃饭。有兴来到桌子前,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家满沉下脸说:“你不是家好养的,要是家好养的,最像不过了!”
有兴夹了菜,端着碗上一边去了。
桂芬也不在意,边吃饭边说:“二婶下午看见我,问老大事情什么情况。”
家满又想起家好,不快道:“你看家好,出这么大事情,他伸没伸一下头!”
桂芬立刻板着脸说:“他要伸头干什么?你老大可把他当兄弟看!”
家满想起以前那件事,不再说话。
一年前的那场病,给田守余留下了残疾:左手左脚都不大听使唤。平时烧饭洗刷等事情,几乎都是家媛做,他只在家看看电视,偶尔串串门。这天傍晚,他老等不见家媛回来,看看天黑也不见她影子,便赌气舀米烧饭。米端进厨房,家媛回来了,走过来说:“爸,让我来。”伸手来拿他手里的脸盆。
田守余却紧绷着脸,死死抓着脸盆不放。
家媛没有办法,只好坐到灶下烧火。可田守余就是不把米往锅里放。家媛气得眼泪直掉,躲进房里哭了一场,家金的事却一个字不敢提。
原来田守余见家媛这几天愁眉不展,心事重重的样子,又不断往外面跑,以为和有宏有什么事情。却又不愿意问,闷在肚子里。今天见她老不回来烧饭,自己本来就赌气,又见她陪小心,更加相信自己的判断。他想找家金管管她。他知道家金上午多半不在家,这天下午,他拄着棍上家金家来。到了门口,见门锁着。他不知道家金和凤彩都上哪里去了。他想到家满,又上他家来。
进了家满家前门,他没有看见人,倒听见翠花在后面“老大”、“老大”说什么。他想听个究竟,拄着棍悄悄来到门口。只听桂芬说:“大概阿敏放在什么地方,死时没有说,这要扒房子,找出来了,不然还不早告了。”
翠花问:“像老大这事,能不能枪毙?”
桂芬说:“不敢说,又强奸,又杀人,就是不枪毙,也没他好果子吃。”
翠花又说:“不怪大嫂哭那么伤心。老大逮去好多天了,连面不让见。不管放在谁,也不行。”
田守余听到这里,只觉得头“嗡”的一下子,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屋里两人正说得顺口,忽然听见外面“咕咚”一声响,像什么东西倒了,不由吓了一跳。探头朝外面一看,田守余竟倒在地上——弄得一脸一身灰土,嘴里哼哼着,两只手在地上乱抓。两人着了忙,也顾不上他身上灰土,连抱带拖把他架到屋里床上。桂芬自己守着,让翠花出去喊人。
翠花出去不一会,家玉、家满、秀芳、家慧和家媛都来慌慌忙忙地赶来了。大家进了屋,见田守余和上次差不多,都你看我,我看你问怎么办。家玉没有主意。家满问秀芳说:“要不还给老四打电话。”
秀芳道:“家堂明天学校考试,要不是大哥事情,他这个星期都不得回来。”
桂芬知道送田守余到县城去,一定要家玉、家满去照料,忙笑着向大家说:“既然老四没工夫,爸不如就在镇上医院看,反正上次用什么药都有‘单子’,让他们照‘单子’开药就是了。”
家媛知道桂芬心里怎么想,当时沉下脸说:“要是没有四哥,爸的病是不是就不看啦?”
桂芬知道家媛说自己的,又不能和她翻脸,只好强笑道:“那就你们兄弟姐妹当家,我们不多嘴。——我也是好意,心想在镇上离家近,我们都能照顾上。”
家满见家媛抢白桂芬,心里不快,愣着眼睛对家媛说:“既然要送爸到县里去,你不是有手机吗?那就打电话叫他们来车。”
家媛不愿意这时候和他闹脾气,说:“我看不要叫救护车,他们来费钱,就跟班车去。我回家拿爸衣裳,你们看车到了就把爸背上去。”说完,推过家满自行车骑上走了。
家满连忙喊:“钱怎么办?”
家媛不理去了。
秀芳想到公公去了就要钱,问家满:“三哥,你家有没有钱?”
桂芬装模作样道:“哎哟,别说钱了,有是有,只怕不够——我看看有多少。”
转身进房去,很快拿着钱走出来,笑着说:“才二百多一点。”
秀芳说:“你给三哥吧。我回家讨来不及了,你们到那里打电话给家堂,叫他送。”
话刚说到这里,家媛骑车回来了。家满见家媛逞能,故意看着她问:“你去不去?”
家媛向来看不惯家满,气得紧盯着他说:“三哥,我看你下辈子别投胎男人了!”一扭头向家玉道,“二哥,车来了,把爸背上,我们走!”
家玉一听,连忙背上田守余。家媛把钥匙往秀芳手里一扔:“家交给你了。”说完,提着衣服,跟在家玉后面快步去了。
家满弄得来去不得,只睁着眼睛看大家离去。
桂芬拿衣服出来,见他不动,生气道:“你不去,还愣着干什么?”
家满这才把衣服接过来,悻悻地出门去。
秀芳回到家,拨通家堂电话,告诉他田守余犯病的事,要他到医院去。放下电话,翠花和家慧来了。家慧进屋便忧心忡忡地说:“爸这次不知能不能好。”
翠花带着几分歉疚说:“爸这次要是不得好,也怪我和桂芬,哪里想到正说着,他来了。”
秀芳也为公公犯病担心,见翠花这么说,只好说:“也不能怪你俩,就算我们不说,保不准别人说他碰不上。”
几人说几句话,家慧把家媛钥匙拿去照看牲口,翠花也跟着回家。
家慧照料好家媛牲口,把钥匙送回来。秀芳晚上把家里收拾好,让小凡把前后门关好,自己去替家媛看门。
次日早起,秀芳把家媛家牲口照料好,才赶回家。快中午时,家媛回来了。翠花和家慧恰好在这里串门,翠花忽然想到家延替阿兰写材料,笑着问:“像老大也找人签名盖章行不行?”
家媛已经一瞪:“你去找谁签名盖章?”说完,拿了钥匙回家去。
秀芳以前和家金、家满两家算是断绝了关系。这次因为家金被抓,便不再计较以前的事情。现在见翠花来,想到凤彩,问翠花地道:“你这两天上大嫂就去呢?有荷和有梅知不知道大哥出事了?”
翠花见问说:“有梅和长庆第二天就来了。回去没几天,有梅又来把庆儿带去了。有荷和旺强不知来没来。”
家慧接过话说:“有荷我听说回来了,旺强不知道来没来。”
秀芳沉默了一下说:“这么说,恐怕没有来。”
翠花道:“不是我嘴坏,他听说老丈人逮进去了,心里还不肯定高兴。”
秀芳和家慧都沉默不语。
半个月后,田守余出院回来了。这次他虽然没有死,已经再不能下地了。到家这天,家堂因为放暑假了,也跟着一起回来。这天,秀芳烧了几个菜,让他和家玉、家满在这里吃饭。吃完饭,家堂说:“今天爸在这里,二哥、三哥也在这里,爸这次回来,再不能像上次让小妹服侍。大哥不说了,我们兄弟三个要上场。我已经和秀芳商量了,这次从我家开始,我一个暑假服侍完,或者二哥,或者三哥,到头再重来。不怕爸不愿意听,以后无论在谁家死,事情就在谁家办。你们看我说的行不行?”
没等家玉、家满说话,田守余便绷着脸说:“亏你还念那么多书,连这也不知道!我怎么能死在你们家?”
大家让他说懵了,忙问:“我们是你儿子,怎么死在我们家不行?”
田守余气得直摇头,半晌说:“你们只知道是我儿子,却不知道我住的是堂屋,香火柜还在那里。我是四代以上人了,不死在堂屋,还能死在别的地方?”
家堂见他说这话,犯急道:“爸,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话!你上我们三家来,在谁家不是堂屋?”
家玉家满也跟着说:“老四说得对,我们谁服侍你,你住谁家,以后遇上忙,白天晚上还顾得上。”田守余见三人都这么说,气得直出粗气,说:“你们既然都这么说,那就把我抬回去,弄包‘三步倒①’给我喝,我临时就死,一天也不负累你们!”
秀芳见公公动气,打岔道:“爸别生气,他们说都不算,就依你。你有什么要求,趁二哥、三哥都在这里,说出来我们好给你准备准备。”
田守余见秀芳这么说,气消了一些,向三兄弟道:“现在你大哥弄成这样,我死了以后也不要图排场;原先准备土葬,现在就火化了,不能违反政府。别的我没有要求,你们小时候虽然没有过好日子,也是我把你们养活大的。我死了以后,你们要给我烧‘棂②’。”说完,把目光投向兄弟仨。
家堂看了家满一眼。家满说:“要烧‘棂’不行吗。”
田守余马上唬着脸说:“不要‘行’!明天就去找人扎,扎好了拿回来放着——你看看你们!”
家堂怕他又要动气,连忙说:“行行,明天我和三哥去找。”
大家见什么都说好了,仍抬他回后面老屋。因为晚上要陪睡觉,大家走后,秀芳拿出蚊帐送后面去。没走多远,忽然见凤彩来了,只得站住。凤彩来到跟前,秀芳见她满面泪痕,知道她刚刚哭过。心想家金不知又有什么事情,领着她回自己家来。没等进屋,凤彩便失声哭起来。
秀芳只得劝说,问她什么事情。凤彩哽嘤了好一会说:“你大侄子在外面被抓住了。”
秀芳吃了一惊,连忙问:“你怎么知道的?”
凤彩说:“有才在外面听说的,刚才特地回来,说他在外面抢人,被公安局抓住了——这东西是作死!你已经到外头了,还不安分守己的,又去作,这下还不死定了。——当初我怎么不听你和他四叔话,兴许还能保他一条命。”
秀芳这时连劝都找不到话。凤彩又哭道:“你大哥现在还不知道怎样了。四妹呀,你看我怎么活呀!”说完,放声大哭起来。
秀芳只能劝她别管他们。凤彩哭了一会要回去,秀芳留她吃晚饭。她说牲口要放,回去了。
秀芳这才拿了蚊帐上后面来。进屋,家堂和家玉家满早走了,屋里只有家慧和家媛两个人。秀芳把两人叫进家媛房里,悄悄说了有仁被抓的事情。家慧听了说:“不要到晚,整个田湾都知道了。”
家媛也心事重重说:“这事还能瞒谁?”
秀芳和家慧都不吱声。
家媛又说:“都不知道哪里对哪里,刚才还在吵着要四哥去找刘万年,把大哥放回来,给他送终!”说着,眼泪往下直掉。
秀芳和家慧见她流泪,也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秀芳回到家,家堂回来了。
秀芳问:“刚才大嫂来说,有仁在外面抢劫被抓住了,你听没听说?”
家堂沉着脸说:“听说了。”过了好一会,叹了口气说,“真是应了那句话:‘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爸刚看好,要是听了这话,恐怕再不要活了。”
秀芳道:“好歹这回在家里,外面怎么说他听不到。”
家堂不说话。秀芳问他找人扎棂的事情。家堂没好气道:“我不去,指望他俩!”
秀芳想想也是。吃完晚饭,家堂上后面去陪田守余睡觉,秀芳收拾完事情,没有心思干别的,上床睡下。
次日吃完早饭,家堂要去找人扎棂,对秀芳说:“我走了。”出门去了。
秀芳把锅碗收拾好,交代小凡不要出去,自己上后面来照顾公公。进了屋,见翠花和桂芬正凑在一起说有仁的事情,家媛闷坐在一边。家媛见秀芳来,站起来说:“四哥刚走,你又来干什么?”
秀芳说:“我来把爸昨天换的衣服洗一洗。”
“我早洗了,你有事回去吧。”
家媛话刚说完,有兴“咚咚咚”地跑进来说:“妈,妈,大哥明天要拉回来枪毙呢!”
桂芬怕他说这事,忙拿眼睛盯着他说:“什么大哥!”
有兴没有看桂芬眼色,只顾说自己的:“就是有仁大哥,外面都在说,明天要拉回来枪毙呢!”
桂芬气得骂道:“这东西要死了!”举手来打。
有兴见巴掌来了,早跑得没有影儿。
四个人顾不上管他,忙进房里来看田守余。一脚跨进房门,见田守余眼睛已经竖上去了,伸手往鼻子前一探,一点气也没有了。
家媛一看父亲死了,“哇”的一声哭起来。秀芳、翠花、桂芬几人也跟着哭起来。原来,田守余自那天听见翠花和桂芬在一起说家金被抓的事情,才知道家里人有什么事情都瞒着他。今天家堂走后,他听见翠花和桂芬在堂屋说什么,便侧着耳朵听。总奈说的声音小,听不清。正在这时,忽然听见有兴说有仁要拉回来枪毙,心里一痛,便一命呜呼。
秀芳哭了几声,才想起来家堂三兄弟一个都不在,忙叫翠花出去喊,自己和桂芬、家媛来替田守余穿衣服。
——
①“三步倒”:即毒鼠强。
②“棂”: 即烧给死人的纸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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