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四、哭丈夫田二婶自经

个人日记

 秀芳自从看有仁回来,一连好多天心情都轻松不起来。以前,她憎恶家金,更憎恶有仁。现在见家金弄得家破人亡,反觉得自己和他们哪里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家堂从县里回来,见她闷闷的,安慰她说:“事情已经发生了,你老去想也没有用。”

秀芳说:“我在想《三字经》里,‘子不教,父之过’那句话,如果大哥对有仁不是从小就怂恿,他一定不会落得今天这样的结局。”

家堂有他的道理:“你说的对,但大哥只有大哥的水平,他自己都管不好自己,怎么能管好儿子?”

秀芳不同意家堂的话:“你说的我不同意。做人都有起码的准则,无论什么人都知道这一点,根本不存在水平不水平的事情。”

家堂说服不了老婆,只能无奈地笑道:“就算你说的对,那又这样?”

秀芳一脸认真道:“像这种情况,要让大哥替有仁分担一部分罪责。‘监护’,‘监护’,只‘护’不‘监’,不但害了社会,也害了被监护者,这岂不是失职?既然失职,就该承担责任,不承担责任,岂不有失公平?”

刚说到这里,家慧进屋来,见秀芳面无笑容,轻声问:“你俩在抬什么?”

家堂见问笑道:“哪里抬什么,在说大哥事情。”

秀芳站起来给家慧让座,一边问:“你来有没有事?”

家慧说:“大嫂回来好几天了,也没有来家,我们要不要去看看她,我来问问你。”

秀芳沉思了一下说:“我也在想这事,只是在有梅家,不去看,觉得有点过不去;去看,我们连二婶就是六家,要是再有别人去,弄得一家都是人,哪里有这心情?”

家慧想想也对,试探着问:“那该怎么办?不行我们分两批去,你我家媛我们仨一批;二嫂、三嫂、瑞芝,她们一批。”

秀芳摇摇头:“那样更不行——六个人一次去,一次招待完了。六个人分两批,要招待两次,那就在帮倒忙。”

家慧想想也对,愣着问:“那该怎办?”

家堂在一旁笑道:“我倒有个办法,能算两全其美。”

两人看着他问:“你有什么两全其美办法,说出来听听。”

家堂笑着说:“你们何不派两个代表,要花也好,表示意思也好,只去两个人。”

家慧一听,看着秀芳说:“真的,就让你——”想到秀芳不愿意和桂芬一起,把话咽回去。

秀芳知道家慧意思,说:“还是让二嫂和三嫂去;瑞芝跟她说一下,去就去,不去就不去。”

家慧赞成媳妇的话:“瑞芝是有意思人,见我们不去,肯定不去。只是美丽,要是不叫她去,肯定要弄气。”

秀芳马上绷着脸说:“又不要她花钱,她弄什么气?”

秀芳话刚说完,家媛一脚跨进来。家慧笑道:“说着来了。”

家媛不知道说两人说自己什么,愣着问:“说我什么?”

秀芳把刚才的话说一遍。家媛听了淡淡地说:“这样不行吗。”说完,低下头不吱声。

家堂不知她什么事,问:“怎么啦?”

家媛头也没抬说:“他家想过了爸五七,花一点东西来一下,我看算了。心就像刀绞的一样,哪来那心思要排场!”

家堂知道家媛说的“他家”是有宏家,随口道:“去跟他们说一下不要来,又不是什么大事。”

家媛忽然翻着眼睛问家堂:“爸五七要来了,他死前说要烧棂,你去说,到底扎没扎?”

家堂这才想起来那天事情:“我那天去,他不在家,还没等他回来,他们去说爸死了,我就回来了。——小妹,那东西是迷信,真是扎好了,拿来烧一烧。既然没有扎,我看就算了。”

家媛脸上马上漾起了愠色:“爸活着时,你怎么不说迷信?现在死了,你说迷信!——你们是哥哥,尽你们齐,你们不扎,到时候我扎给他!”说完,眼泪往下掉,话不说往外面去。

秀芳连忙在后面喊:“小妹,你回来。你四哥只这么说一下……”

家媛没有回头,径直去了。

家堂看着秀芳和家慧,无奈地说:“我只这么说一下。”

秀芳则不快道:“不是我帮家媛说话,你说的就是不对。人死了,你给他个金銮殿,都是假的。不过你答应过的,现在爸死了,更要兑现。”

家堂难堪地说:“别说了,我明天还去。”

秀芳停了下说:“家堂,我看你光去扎棂还不行,爸五七快到了,稻也临时要割了,你还要找二哥、三哥商量一下,思想有个准备。”

家堂想了想说:“这事难:爸死时亲戚们不知道,没有来,现在知道了,来了你还能叫他们回去?——邻情就算辞掉,镇上学校又怎办?你总不能先去问问:‘我爸五七,你们准不准备去?我家不办’。人家还不说:‘你怎么知道我要上你家去’?”

秀芳见家堂说这么多,忍不住笑道:“我看你教书还凑乎,遇到事情一点主意也没有——你不好跟赵校长武仁说一下,只说不办,有人问让他们说一声。”

家堂低头想了想,不说话。

秀芳见事情说完,和家慧一起上家媛家来,要和她一起去找翠花说看凤彩事情。家媛气还没有消,只说不去,经不住秀芳和家慧说,最后和两人一起上翠花家来。秀芳把如何要翠花作代表去看凤彩的话说一遍。翠花高兴不已,一口答应。大家又上桂芬见来。桂芬见秀芳等人花钱,让自己去吃喝风光,自然乐意,假意推辞几句,也答应下来。大家又来找瑞芝。瑞芝因为和家金有过节,心里不快,只说让二婶去。桂芬知道她心思,当着大家面不能说。秀芳等人走时,借口留下来,对瑞芝说:“‘冤家宜解不宜结’,那一个蹲牢去了,再说那件事也没抄明,你要是不去,人家还不知道你为什么呢。”

瑞芝想想也对,买了营养品,随着翠花桂芬去看凤彩。

这年夏秋雨水多,田湾许多人家的稻子都得了白叶枯。家好因为肥料施得不合理,田又没有管理好,三块田稻子枯了两块。瑞芝怨他没干好,家好说:“就算我没干好,那些有本事的人也没干好?只怪老天雨下多了。”

瑞芝见他不承认,窝了一肚子气。

两块白叶枯田稻子先黄,割上来打完,才割没生病的。好的稻子割上来,就像城里工薪阶层工资拿到手,是全家的希望。这天,夫妻俩刚把场散了,秀芳来说:“瑞芝,大舅打电话来,让你回去一趟,说大舅母生病了。”

瑞芝一听,忙问“四嫂,说什么病呢?”

秀芳道:“他说我没听清,你回去就知道了。”

瑞芝向秀芳道了谢,回屋换衣服。秀芳又交代说:“后天是你大伯五七,,回去看舅母要是没有什么要紧,你就赶回来;要是不能回来,也别着急。”说完,回家去。

瑞芝换好衣服出来,对家好说:“小进我带去;你去催有才来打,打完了起掉,这几天还说有雨,别图省事。”

家好有一特性,自己干什么最怕别人多嘴。现在见瑞芝人没走就交代他怎么干,心里不受用,一脸不屑道:“你只管去你的,不要以为离开你地球就不转了!”

瑞芝见他不听,带着孩子走了。

二婶催了一回,家好才去找有才。

这稻子收上来,以前一直用牛拉磙子脱粒。后来有了小四轮,人们就用小四轮打,虽然比牛打省力,省时间,不过工序仍然一样,头遍打完要翻一下,打完二遍才结束。有才开车来打完头遍,家好和二婶没翻一会,天中午了。母子俩回家吃饭。吃完饭,二婶锅碗顾不上洗,又来翻场。家好有老规矩,无论什么时候,吃完饭要睡觉。

有才打完几家回来,二婶场没有翻完,只得去打别人家的。傍晚开来时,场倒是翻完了,只不过刚打完,天便黑下来。二婶见天上黑沉沉的,怕下雨,要起场。家好想看黄金时段电视剧,说:“预报说‘零星小雨’,哪来雨?现在起场,完了还要把稻收起来,最少够我俩干到半夜。明天日头出来还要拉开晒,费事!”

二婶从来不愿意强迫儿子做什么,见他不干,自己一个人摸黑起。起到半夜,二婶忽然觉得身上落了几滴雨点,忙喊家好起来。家好这时看完电视剧睡下没一会,一听下雨了,也着了忙,赶紧穿好衣服起来。来到外面看看,虽然有雨点,却有一滴没一滴下,雨点也小得可怜。便大不乐意,向母亲嘟囔道:“‘零星小雨’,不就是这样吗?”拿起草叉不情愿地叉草。

不想没叉一会,雨说下就下,一下子下得呼呼响。家好这时虽然拼命地叉草,总奈迟了,没干一会,稻场上便淌起了水。母子俩场没起完,反淋得水老鼠似的。两人回到家,二婶湿衣服也不换,坐在那里流眼泪。家好劝她也不理,只得自己进房脱了湿衣服睡觉。

二婶哭完,发了一会愣,才打来水洗澡,然后上床躺下。外面的雨一直下到天亮,“噼噼啪啪”的雨点就像打在她心里。天一放亮,她便起来去看稻场。来到跟前,只见黄灿灿的稻子淌得到处都是。她想看看能不能把稻场上的草弄走,脚往上一踩,下面就是一个深深的脚印。她知道,这稻不要两天就会出芽。她不知道瑞芝回来,看到稻淋成这样,会怎么样。不过,如果昨天打场的都淋了,她心里也要轻松一些,因为那样她可以说不是我一家。可是早上来回经过稻场边的人,都说别人家场没有淋,只有她家场淋了。她不仅接受不了这一事实,而且瑞芝回来更无法向她解释。现在她什么办法没有,只能流眼泪。

二婶回到家把早饭烧好,牲口喂了,仍旧坐到一旁抹眼泪。家好早上去稻场看了一趟,也傻了眼。吃早饭时,二婶不吃。家好吃了两碗,拿出烟来抽。二婶再也忍不住了,说:“昨天上我家先打的有,上我家后打的有,都没有淋,独独我家场淋了,我看瑞芝回来怎么跟她说?还不说我们离开她什么事不能干!”

家好耷拉着眼皮,一个劲不吱声。

没到中午,天放晴了。二婶早早烧了饭,和家好吃过,上稻场拖草,想在瑞芝回来之前把这事干完。谁知没干一会,瑞芝带着小进回来了。——原来瑞芝回到家,见夜里下雨了,便担心家里场上的稻没有收起来。早上起来见母亲没有多大事情,背上孩子,打赤脚回来了。人没到家,已经听说家里场淋了。到门口一看。场还剩一块没有起,起了的地方稻淌得到处都是。再看母子俩,就像家里死了人似的哭丧着脸,把那没有弄走的稻草往一边拖。瑞芝又气又恨,拿眼睛紧盯着家好骂道:“你怎不去投青龙潭?你怎不死?——你狗×××的!婊子操的!……”最后连“你大跟你妈在哪打水养你狗日的”,都骂了出来。

家好被骂得低着头,一声不吭。二婶知道媳妇连自己也骂了,气得泪水直流。左右邻居看不过,都来劝瑞芝,又从家里拿来草叉等农具,帮着一家人起场。家满秀芳等人听说二婶家场淋了,上午来看,稻场不能上人。下午听说瑞芝回来在骂,怕他们吵架,几家人一齐赶来帮忙。人多手多,不一会便把场上的草移到了一边,又把能清起来的稻换了地方。劝说二婶婆媳几句,各自回家。秀芳和桂芬走时,交代二婶和瑞芝明天早点过去帮忙。

大家走后,瑞芝回到家,打水和孩子洗了澡,不等天黑上床睡下。二婶烧好晚饭,让家好喊瑞芝吃,瑞芝只是不理。二婶见瑞芝气消不掉,盛了晚饭让孙子吃,自己一口吃不下。第二天早上,瑞芝起来烧了早饭,也不管别人,自己吃了两碗,正好桂芬来喊,和她一起上家媛家来。

田守余死时,亲戚们因为不知道,大多没有来。这次五七,亲戚们全来了。家金以前的搭档,以及家延、家富、家顺等人也都来了情。家堂只留家延、家富等人帮忙,来情一分不受。镇上中学因为事先辞了,赵向前和老师们也就没有来。吃罢饭,大家把棂拿到外面烧了,然后去给田守余上坟。大家到了坟场,家堂、家玉、家满等男人开始摆放纸钱,秀芳、翠花、家媛等女人,都围着田守余和有仁的坟墓啼哭。一会纸钱点着,燃放鞭炮,接着大家按次序向田守余坟墓磕头。田守余坟前磕罢头,有才等小字辈又在有仁坟前磕了头。

大家正要离去,忽然看见不远处二爷坟前有一个人在哭。仔细一看,哭的人是二婶。秀芳、桂芬、家媛等人忙过去劝说——其实瑞芝早看见了,知道婆婆挨了自己骂,一口气出不掉,才到老头子坟前去哭。现在见大家过去,只得跟在后面。大家碍于桂芬和瑞芝在跟前,不好说什么,只含糊劝了二婶几句,拉着她一起回来。

回到家,秀芳、家媛等人忙着烧晚饭招待亲友。瑞芝今天切菜,忽然见小进一个人在玩,忙走过去问:“进儿,奶奶呢?”

孩子摇摇头:“不知道。”

瑞芝心细,自从自己骂过婆婆,便见她精神异常,刚才又见她在公公坟前哭,心里就有点悬着。现在一听孩子说不知道,连忙丢开手里的事情去找。她来到外面转一圈,没有找到二婶,便赶紧上自家老屋来。到了门口,见老屋门上的锁不见了,门却关得严严的。她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赶紧上前推门。可是连推几下,门都纹丝不动。她来不及多想,一扭头看见旁边窗户,几步跨到跟前,伸手抓住窗棂,使足劲猛地一拉,随着“哗啦”一声响,窗户下面塌了。她一猫腰钻了进去。

她进了堂屋,见里面什么也没有。又一头扎进二婶以前的房里。她不看则可,一看把心都不知吓哪儿去了——二婶正直挺挺地吊在以前二爷上吊的那根木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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