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野草

秀芳这时也刚收拾好锅碗，说：“今天还没有，明天要准备了。”

   家慧又向秀芳笑道：“还告诉你一件事，小妹和有宏昨天一起去看大哥了，还顺便看了玉兰姐。”

秀芳听说玉兰，点头道：“应该去看看她，不能两人到一起了，把她忘了。”说到家金，忽然想起来阿兰，问，“阿兰当时开庭没有判，现在你知道判没判？”

家慧见问说：“你到现在不知道？判了，判五年。”

秀芳点点头：“这么说不重。”

家慧笑着向秀芳道：“还不是你和家延哥做的工作，不然一定不行。”

秀芳认真道：“人总要讲个公道。”

两人刚说到这里，翠花来了。到这里便说家媛出嫁招待的事情。秀芳坚持自己一家招待，不要别人给钱。翠花只得说：“那就第二天接在我家，总不能都要你一个出。”

家慧看着她笑道：“你还不知道？第二天他俩就走了。”

翠花愣着问秀芳：“怎么，他俩第二天就走？”

秀芳点点头，跟着用商量的口吻说：“别争了，你要摊，又要算账，是不是？”

翠花忽然想到桂芬，小声道：“说不定还多一个争呢。”说着，向秀芳和家慧神出三个手指头，“她弄不好还要参加。”

芳慧二人听说都吃惊，问：“她这时候改主意了？”

翠花悄悄笑道：“你俩听我说：前天她上我家串门，我问她前回老三怎么不把有兴丢有宏饭店打工，她说她的理。我说一个月给五百块钱，看她样有点动心。前天下午就上有梅家去了，大约去找大嫂，看她买什么。不知昨天怎么又没有动静。”

家慧其实也不高兴家满两口子，听说生气道：“人家买齐了，她买什么？还有洗衣机没买，她舍得？”

秀芳淡笑道：“想挣她多的，怎舍不得？”

话刚说完，家玉从前门进来，向翠花招手说：“你回来，桂芬找你。”

家慧笑着打趣：“快去，人家找你当参谋了！”

翠花顾不上理她，跟着家玉回家。刚进院子，桂芬已面脸堆笑站起来说：“在串门？”翠花应了一声。

进屋坐下，翠花看着桂芬问：“找我干什么？是不是想让有兴上他饭店干？”

桂芬努力做出没回事的样子：“那算什么？我家有兴又不大，挣钱的日子长着呢！”

翠花不知真假，问：“那什么事？”

“还不是小姑的事吗，”桂芬一边说，一边注意翠花的表情，“不说你们不知道，为她的事情，我和有兴爸一直嘀咕到现在。他跟死了爸一样，要照老规矩。我说现在共产党领导，新事新办，哪里还讲那些旧套套？结婚是一辈子大事，兄妹间非要弄得到死都不舒服干什么？”

翠花见她说出这些，瞅着她笑道：“你前天不还说什么‘一笔难写’，今天怎么想通啦？”

桂芬让翠花说得不好意思，红了脸说：“你还真会瞅空儿。我那不过随口说说，心里不是那么想的。”

翠花见她遮掩，不由好笑：“你别说弯弯儿了，到底有什么事？”

桂芬只得把自己的打算说出来：“我跟你说句实话，我想给她买台洗衣机，再添两床被子。”

翠花打断她话说：“她不要洗衣机，说没有自来水，你买洗衣机干什么？”

桂芬道：“你呀，和我一样，实心眼！——她就是想要，嘴上也不能说。再说，现在生活好了，许多东西打算图个好看，哪里就能用得上。”

翠花见她说得头头是道，觉得好笑：“既然这样，你买就是了，来跟我说干什么？”

其实准备给家媛买洗衣机，桂芬虽然在家和家满商量好了，心里还是没有底，怕到时候家媛就是不要，她也就赔了夫人又折兵。如果这事找秀芳，秀芳只要找个借口推脱，这件事就死了。直接跟家媛说，一定不会要。想来想去，只有找翠花。翠花没有弯弯儿，又要面子，只要她答应帮忙，连秀芳都会让她三分。——现在见翠花这么说，马上陪着笑脸道：“还不是想找你帮忙吗！小妹性子你知道，什么事犟上了就别想拉回来。她一直和我们僵着，要是到后天知道洗衣机是我买的，硬是不让往他家抬，你说怎么办？”

翠花听她这么说，显得几分得意：“你要我帮过你跟她说，是不是？”

桂芬虽然觉得脸上有点不去，也顾不了许多，笑着央求道：“我姐妹俩最要好，你又和小妹要好，和她什么话都能说。我要直接跟小妹说，她答应才好，要是不答应，你说我这脸往哪儿搁？”

翠花让桂芬这番话一说，心里美滋滋的，一口答应：“既然你相信我，我这就去给你说。”

两人一起出门上青龙桥来。上了马路，桂芬回家，翠花上有宏家来找家媛。没到门口，有宏妈看见了，迎出来一把拉住，笑着问：“你来什么事？”

翠花也就大大咧咧道：“我来看他俩在干什么。”

有宏妈听说来看有宏和家媛，把她领到楼上。进了有宏房间，见有宏拿着“囍”往窗户上贴，家媛站在一旁比划。两人见翠花进来，都停下来打招呼。有宏仍叫“二婶”。翠花笑嗔道：“以后别叫‘二婶’了，要叫‘二嫂’。”

有宏红了脸。家媛只在一旁笑。

有宏妈接过话说：“二婶还是要叫，等以后有孩子了，叫‘二舅妈’。”

家媛见翠花似乎有事，问：“二嫂来有没有事情？”

翠花道：“有句话跟你说一下。”

有宏妈听了，说句“我不陪了”，下楼去。

家媛让有宏一个人贴，自己领着翠花走进隔壁房间，问，“有什么事？”

翠花笑道：“你想不起来，你三嫂要给你买台洗衣机，要我来跟你说一声。”

家媛立刻冷了脸：“真是一百天不下雨！——我不要，叫她别费心！”

翠花仍笑道：“我说你这是干什么？人常说‘冤家宜解不宜结’，她来低头认罪了，你还不算了。不管怎样，也是你三哥。他服输了，你还消不掉，你俩疙瘩还能一辈子不解啦？”

家媛依旧笑容不开说：“不解就不解！”

翠花见家媛不愿和解，拉长了声音说：“我说小妹，听二嫂一句话，算了。她这回拿冷脸蹭你热屁股，又没让你去求她，你还跟她憋什么气？”

家媛只不吱声。

翠花又说：“她东西送来时，什么也别说了，就看二嫂面子，啊？——我回去了。”出门下楼。

家媛和有宏一家人留她吃晚饭。翠花只说回家有事，回来了。

翠花说服了家媛，心里高兴，兴冲冲地上桂芬家上来。进了门，桂芬问家媛怎么说。

翠花这时得意非常：“你既然这么相信我，我怎么也要给你说成。”把家媛先怎么不要，自己说了多少话，家媛最后怎么答应，从头到尾说一遍。

桂芬听了高兴不已。想到给家媛买了嫁妆，也就对家媛出嫁要有发言权。如果没有发言权，甚至人云亦云，唯唯诺诺，就像一个国家，从此岂不毫无尊严可言？现在剩下最大的事情，莫过于家媛出嫁的酒席，于是问：“后天两个红月来，饭是在你家，还是在秀芳家？”

翠花告诉她，红月来了在秀芳家，并且说家媛有宏结了婚，第二天就回广州，不要准备饭了。

桂芬听说，一脸正经道：“这怎么成？这是第一次上门，哪能不来？我没伸头不说，既伸头，话我来说——走，我俩上秀芳家去。”走去拿锁锁门。

翠花被家玉喊走后，家慧回家提了一只腌鹅和一只腌鸭来。秀芳正在让她提回去，家媛一头闯进来，见了说：“我那里多着呢，现在不吃，等我走了，你们还要分。”

两人想想也对，不再说别的。

秀芳看了看家媛笑道：“人是要讲精神，这几天好像陡地年轻了五六岁。”

家媛抿嘴一笑道：“都老不像了，还年轻呢！”

家慧也端详了一下家媛说：“脸蛋儿好像嫩了许多。”

家媛不好意思红了脸道：“就瞎说！”

刚说到这里，桂芬和翠花进来了。桂芬见家媛在屋里，面脸堆笑说：“怎么，小姑上午不是说在有宏家么，下午没有去？”

家媛眼睛也不看桂芬，冷冷地说：“没去。”桂芬见家媛不搭理，转向家慧笑道：“你们兄妹六个，数你三哥和小妹脾气最犟。”又放缓语气向家媛道，“别气了，是你三哥，不是别人。”

家媛仍笑容不开说：“我气什么？我什么也不气！”

翠花见桂芬下不来台，连忙打圆场：“别说了，什么都别说了，我们还有正经事要商量。”

秀芳不知道她要说什么，问：“什么事？”

桂芬强堆笑容说：“我听说后天你招待，我也不说摊了。大后天我来接一下，你们都上我家吃饭。”

家媛板着脸说：“大后天我们就要走了，你不要费事。”

家媛说罢，对桂芬看也不看，站起来就走。

桂芬脸早红了，这会儿一看家媛走了，一骨碌站起来，瞪着眼睛向家媛喊：“家媛，你给我站住！”

家媛应声扭过头，面无表情看着桂芬问：“干什么？想跟我打架？”

桂芬也早绷紧了脸，对家媛说：“我不跟你打架。我对你说，你今天要是走了，我们以后就一刀两断！我去把买好的洗衣机退掉，把有宏给你三哥和有兴买的衣裳送去还他；人常说‘巴结不是朋友，就牵不是买卖’。以后你好你的，我穷我的，大家只当不认得！”嘴里说，眼圈一红，委屈得眼泪往下直流。

大家忙把家媛拉回来，又让桂芬坐回原处。桂芬哭道：“家媛，你想想，我进来你就冷着脸，我只当看不见跟你笑，你仍然这样！我和你三哥是不好，但无论怎样还是你三哥三嫂。就像有仁，枪毙了也还是你侄子。我是好意，新女婿接一下，总是个礼数。他就是再要回去，也只一天。我好言跟你讲，无论就是有再大仇，你也不能记了，也不能跟我这样。你看看我们家，还要闹四分五裂吗？……”

桂芬这番话，说得家媛抽抽搭搭地哭起来。大家劝一回家媛，又劝一回桂芬。

桂芬流一回泪说：“大嫂、二嫂、秀芳都上有宏家去过，只有我没有去。我今天去上门，看他们还能不给我这个脸！”

家慧这时也想缓和她两人的关系，跟着笑道：“我也没去过，就我俩一起去。”

翠花凑趣道：“我们大家都去，还热闹些，省得你俩去挑眼皮。”

秀芳和家慧一个打水，一个拿毛巾，让桂芬和家媛洗脸。等两人洗完，五个人一起上有宏家来。

有宏家这时屠户来了，一家人正在忙杀猪，忽然见家媛姑嫂五个齐刷刷地来了，有宏妈连忙迎出来。一家人虽然忙得顾不上打招呼，但见一直“将军”的桂芬也喜笑颜开递跟着来了，更加欢喜。有宏妈和有宏忙着给姑嫂几个倒茶，家媛拿出糕点糖果招待大家。

大家略说几句话，一起到楼上看两人的新房。看完下来说回去。有宏家这时事情多，顾不上留客，送大家出门。

四个人来到岔路口，翠花、新房、家慧三人回田湾，桂芬顺着马路回自己家。到家告诉家满事情说成了，家满自然心里美美的。

三十一号天快黑时，家堂回来了。秀芳把家里事情告诉他，家堂听说家满和桂芬给家媛买了洗衣机，也高兴不已。次日一早，家玉、家满、翠花、桂芬连同有才、美丽、二婶、家好都来凑忙。唯独瑞芝回娘家没有回来。早饭后不一会，凤彩和有荷、有梅也回来了。给家媛买的东西，连桂芬买的洗衣机一起用小铁牛拉了来。因为事前向几妯娌娘家说不受情，这天没有一家亲戚来喝喜酒。家媛和家金性格不同，这天没有让有宏找小车迎亲。从青龙桥到田湾几百米路，有宏家把来的礼物放到小铁牛上面让一个人开着，家富和家延坐上面，不一会到了家媛家。

今天虽然饭在秀芳家烧，家媛仍在自己家里。家媛一直留着马尾辫，在有宏到家之前，改成了披肩发，并且去理发店拉了一下。这时田湾年轻人结婚，早已流行新娘在吉期这天到理发店梳头化妆。但是家媛就要在家里按老规矩梳头，并且说化妆把人糟蹋像吊死鬼。本来应该让二婶给她梳，因为二婶是长辈。但是二婶只有家好一个儿子，没有女儿，不符合“有儿有女”的标准，也就没有入选。凤彩没有心情。翠花算得上当仁不让，捡个便宜。给家媛梳完头，家媛给了她一百块钱喜钱。翠花假意推辞一下，也就放下，当然开心不已。

吃完饭，家富和家满几人打麻将，打了四圈，家延见时候不早，叫他歇了，让开铁牛的放了第二遍“催庄”鞭炮。秀芳替家媛换上大红绸袄，和大家一起送她出门。来到外面，家媛扭过头看了一眼即将告别的老屋，一时想起母亲王善珍，忍不住惨惨的叫了一声：“妈！我走了……”跟着失声地哭起来。

秀芳、家慧等人让家媛怎么一叫，想起了王善珍活着时的情景，也忍不住流下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