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三

       里克不喜欢沉浸在那些过往的云烟里。那些往事想多了，原本一团乱麻就会变得条分缕析，也就不再有什么可想的东西。不如任其纠结，使人生貌似有一点深度，厚度。就象一个房间凌凌乱乱的，让人感觉还有事情没有做，还有事情需要做。一旦窗明几净，坐在那里虽然清爽，却感觉格外空，空空如也，让人很无聊，很迷茫。零乱无序也是一种充实，里克这样认为。可是，里克终于难以克制地想起了伊尔莎。今天是伊尔莎的生日。

       里克已经想不起来他是什么时候认识伊尔莎，又是怎么认识伊尔莎，认识伊尔莎的那种感觉象是与生俱来，她也似乎从很久以前一直到现在甚至将来都是他认识的最好的……。她是他认识的最好的朋友，还是认识的最好的女人，里克是迷惘的，他不能界定。

       伊尔莎是安静的，大部分休息时间喜欢宅在自己的单身宿舍里。她的单身宿舍很整洁，冬天的太阳从一面宽大的窗户晒在她的书桌上，她安静地坐在书桌边看一些时尚的杂志。墙壁上挂着一幅针织画，仿安格尔的《泉》。这是伊尔莎旅游淘来的东西。伊尔莎的假期都是用来旅游的。她每次旅游都会带回来一些纪念品，有针织的，竹制的，或者一些瓷器和陶器。她说，等到结婚有一个家，那些东西可以装饰出一种温馨的味道。伊尔莎也会把她的旅游写成游记，象豆腐块一样发表在地方报纸上。写字，看自己喜欢的书，只是她生活的一小部分。每个休息的早晨，她会随着音量调得很低的dvd音像跳一些节奏舒缓的健美操。她还会花一部分时间阅读一些菜谱，做一些可口的吃的东西。偶尔，伊尔莎也会沉迷在逛街中，买一些简洁明了风格的服饰……。伊尔莎也喜欢用低低的声音唱一些忧伤的歌曲，不过她的声音里多一份恬静和快乐。 在里克的记忆里，伊尔莎的生活就是这样波澜不惊，象平原上温婉流动的河。

       那时候，里克只是伊尔莎的一个朋友。里克喜欢坐在伊尔莎宿舍的另一张藤椅上跟伊尔莎聊天，吃伊尔莎的水果，或者跟伊尔莎一起喝咖啡，尤其在冰冷的冬天。里克也喜欢看伊尔莎写的字，只是看，从来不给伊尔莎什么意见。伊尔莎也不需要他的意见，只是在他看的时候喜欢看着他，她对他说，她只需要对他察言观色就知道他看字有什么感觉。他有时候会跟她聊他的恋爱，她只是认真地听，从来不对他说她的看法。她有时候会拿出一把小剪刀，认真地剪一方彩纸，折一只纸鹤。她的抽屉里备着各种颜色的纸，她说，她从小喜欢折纸。里克有时候也陪伊尔莎逛街，象跟在堂吉诃德后面的桑丘一样跟着她，给她提她的购物包，吃她的奖励品——一杯冰淇淋或者什么别的小吃。这些事情都会让里克感觉开心。

       有一个认识他们的朋友有一天问里克，你跟伊尔莎在恋爱吗。里克说，我跟伊尔莎只是朋友，我只是爱跟她说话，爱跟她在一起玩。他觉得她跟他即便有一些暧昧的情愫，那种暧昧也不是爱情。那个朋友又问里克，爱在一起说话，爱在一起玩，那种爱跟爱情的那种爱有什么区别吗。里克没有说话。他不能解释清楚那个问题。有爱情的生活一定爱在一起说话，爱在一起玩；爱在一起玩，爱在一起说话是不是一定有爱情呢，如果没有爱情，那又是一种什么样的爱呢，那种爱跟爱情有什么区别，怎么界定呢。里克有一天这样问伊尔莎。伊尔莎想也不想就回答，这个问题是没有答案的。

       里克也不再纠缠这个问题。他一如既往爱抢吃伊尔莎的零食，爱随心所欲地跟伊尔莎说话，爱跟伊尔莎散步，爱看伊尔莎一丝不苟地剪纸……。有一次里克带伊尔莎去一个湖钓鱼，他对伊尔莎说，我喜欢这样的生活，我做一个渔翁，你做我的鱼婆吧。伊尔莎看着远处的小帆船，只是微笑着，一句话也不说。

       有一次，里克把手搭在伊尔莎的肩上，说，你猜别人看我们象哥们呢，还是象情侣。伊尔莎看着他笑着说，他们爱怎么看就怎么看吧。

       有一天，里克跟伊尔莎聊他的第n次失恋。伊尔莎一边认真地听，一边认真地折一只纸鹤，折完走过去串在窗前的一根丝线上。窗前已经挂了几串纸鹤。那是一个晚上，有一轮大月亮，月光照在纸鹤上。风从窗外吹进来，纸鹤轻轻地摇曳着，象张开翅膀飞起来。伊尔莎在旁边展开她的手。纸鹤轻轻地撞着她的手掌。忽然，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里克也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他问伊尔莎，伊尔莎，告诉我，是不是我们每次在一起玩，你都折一只纸鹤……。伊尔莎看着里克，没有说话，也似乎不想说话。里克直觉她的眼睛里有一丝忧伤，也有一丝惊讶。

       后来，伊尔莎对里克说，我从前有一个很幼稚的想法，想知道我折到多少只纸鹤的时候，我的爱情才会象纸鹤那样张开翅膀向我飞过来。那时候，伊尔莎已经跟里克开始了同居生活。

       很多年过去了，伊尔莎说那句话的声音里的那一份甜蜜和温柔，里克还清楚地记着，她温热的气息放佛还吹着他的耳朵，他的耳朵似乎还有一种痒痒的感觉。

       可是，不久之后，伊尔莎却对里克说，里克，我给你时间让你认真地想一想，我也认真地想一想，我们可以一起生活吗。我明天就走。我如果回来就做你的妻子。如果……，那就还做朋友吧。

       那是里克最后一次送伊尔莎去站台。已经深秋，站台上的梧桐已经开始落叶。里克看过去，伊尔莎白色的围脖上粘着一片落叶，她的背影有点落寞。

       伊尔莎没有回来。里克点一根烟，突然问自己一个奇怪的问题，爱能有多久的时间呢。他想起一个笑话，从前住平房的时候，一个人半夜起床尿尿，天正下着雨，他就站在房檐下尿，一会儿就尿完了，可是迷迷糊糊听着房檐哗啦哗啦的雨声，他以为没有尿完，就一直站在那里，站了很久。里克想，爱情也类似这种情况吧，也许只有那一次尿尿的工夫，感觉比这还长的时间，都是因为你在做梦，并不清醒。这话可能说得并不对。可是，这样想也许会开心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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