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三

    妈妈又对玛拉说，这辈子我只有这一个想法，想住一套大房子，也只有指望你了，玛拉。爸爸仍然隔三岔五把玛拉招呼到一边，伸出他的三根指头搓一下，玛拉，你看……，我又没有烟酒钱了。玛拉也记不清楚有多少年了，只知道他们向她讨钱似乎没有用过别的借口。辗转反侧地想了一个月，玛拉把自己所有的积蓄——一共也只有20万块钱交给了一家婚介所，她的要求只有一个，她要嫁一个American。

    当天晚上，玛拉把这件事轻描淡写地告诉珍妮。珍妮只是吃惊地看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玛拉说，这样的婚姻起码可以让我爸我妈过他们想过的日子。珍妮想了一会儿，想说什么，又犹豫了一下，还是什么话也没有说。玛拉似乎知道她想说什么，也没有问她，只是小声地补充了一句话，没有别的原因。不过她的神情略微暗淡了一些。珍妮立刻说忽然想吃一些小吃了，于是两个人一边喝茶一边聊那些她们一起吃过的小吃，酸枣糕，核桃软糖，牛轧糖……，聊了一阵子象是同时感觉这些话其实只是一堆废话，不约而同地住了口，彼此看了看，眼睛都有点潮湿。玛拉最后问珍妮，嫁一个American，象嘉丽那样，你说不好吗。

    嘉丽是她们的朋友，3年前也是通过一个婚介所嫁了一个American，现在已经有了自己车，有了宝贝，有了一座别墅，定居洛杉矶。那个American老公把自己的薪金一份交嘉丽打理生活，一份作为别墅分期付款，然后用余下的一份带着嘉丽和他们的儿子旅游，去密西西比河，去圣海伦，去斐济岛……。嘉丽通常一周去附近一家超市工作三天，薪酬在国内看来已经很可观，她全部寄给了妈妈。嘉丽的空闲时间很多，经常记网络日志，从她的日志里可以看到她的美丽的别墅，别墅外幽旷的风景，他们一家快乐的生活照，他们浪漫的旅行，嘉丽的鞋子包包一类的宝贝，还有嘉丽的轻松愉快的心情。似乎洛杉矶的风一下子吹干净嘉丽从前不愉快的情绪。

    珍妮紧紧抓着玛拉的手，象安慰玛拉也象安慰自己，她说，象嘉丽那样……也很好，只是……。玛拉抽出手拍拍珍妮的脸颊说，傻瓜，不要为我纠结了，我会很好的。

    第二天，玛拉才把这件事告诉爸爸妈妈。妈妈目不转睛地看了玛拉一会儿才说，也好，象嘉丽那样也好。她知道嘉丽的事情。爸爸说，只是 American看起来人不人鬼不鬼的……也许看习惯就适应了，是不是？玛拉看他们没有反对，心里有了几分踏实，也莫名其妙有了几分气恼，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感觉踏实，又为什么感觉气恼。走进自己的房间，玛拉呆痴痴地看着壁灯，似乎壁灯象一面镜子照出了她的过往，一幕幕就呈现在她的眼前。她看得眼睛酸疼了，就对自己说，玛拉，你一定要坚强，不哭……。

    婚介所的效率很高，一个月之后就通知玛拉在线上联系一个叫弗兰克的 American。玛拉的心跳很厉害。当她在视频里看到弗兰克的头发是黄色而不是白色，皮肤不象沸水烫过的那样白，也没有长着很明显的毛茸茸的汗毛，没有酒糟鼻子……，才略微放下了那颗七上八下的心。他们只能进行简单的对话交流，一段时间之后才粗略了解了彼此情况，就决定见一次面，他来她这里约会。 

    玛拉把弗兰克的照片给爸爸妈妈看。妈妈一张一张仔细地看过之后说，这个弗兰克看起来还是非常象人的。爸爸也说，他跟很多American不一样，不怎么象鬼。妈妈又问弗兰克的经济状况。玛拉简单地给她一个答案。妈妈说，我对这个弗兰克没有什么意见，你的事情你做主。爸爸想了想才对玛拉说，你小心上当受骗，不明白的事跟我们商量。玛拉平静地看着他们，他们似乎比她感觉的年老，她对他们已经有点陌生的感觉。

    四月，弗兰克来了，送玛拉一个lv包包，送了妈妈一挂项链，送了爸爸一条领带。妈妈很开心。爸爸把领带系上又解下来，解下来再系上，象一只猴子一样抓耳挠腮，这让玛拉感觉很逗，她笑了——这也是她几个月以来第一次畅快地笑。

    第三天是珍妮的生日。玛拉带弗兰克去看珍妮。弗兰克代玛拉送了珍妮一副精致的耳环。珍妮很开心，就跟玛拉咬耳朵：你这也算是丢粒芝麻捡个西瓜，也算钓一个金龟婿……。玛拉气恼地瞪了她一眼。珍妮吐了一下舌头，问，宝贝，你们有什么计划？玛拉说，准备去西塘玩几天，他就回去。

    四月的西塘是一个好季节中的好地方，有古建筑，有蜿蜒的河，河上有桥，如果星月当空，或者春风当面，凭栏似乎不读诗书也有吟咏的心情。弗兰克一只手揽着玛拉的腰，在沿河的风雨长廊散步。从前，玛拉也有一个游西塘的梦想，也这样被一只手揽在他的身边，她穿着细高跟，走着浮萍一样的小碎步，叮叮地叩着石板小路青石小桥。在薄暮或者清晨的西塘的诗情画意里，撑着伞就这样随意走走，或者临街凭河坐一坐，吃一点小吃，喝二两黄酒，体味那一种曲水流觞的韵致。可是这只手却是弗兰克的手，这让玛拉感觉西塘也那么喧嚣，处处也是熟视的风尘。也许明清的建筑没有护持住这一片明净的土地，已经看不到她想看的风光，也已经见不到她想见的风情。

    弗兰克很开心。西塘回来，他对玛拉说，宝贝，这样的地方真美，你应该多去看看，以后想看没有这么方便了。他给她5千美金零花钱。他说，我休假就来看你。另外，他的话里还有另一种安排，就是每次来看她都会给她一些零花钱。跟弗兰克吻别的时候，玛拉情不自禁地说，弗兰克，我会想你的。说那句话，玛拉有一种困惑，她是想弗兰克呢，还是只是想他的美金？

    几天之后，玛拉又一次去了西塘。这个想法是突然产生的，玛拉也不知道因为什么，也不想问清楚自己究竟为什么。她找了一家临河的茶室，一整天只是泡茶，吃西塘各色茶点，翻几本随身带来的时尚杂志，听河中竹篙划水的声音，嗅风里那种青涩的青草或者绿笋的味道……。

    入夜，她又去了一家酒吧，点了几色西塘的小吃，森林家的芡实糕，管老太的臭豆腐，椒盐南瓜，熏青豆……，几罐苦啤酒，玛拉感觉西塘的这个夜晚只是她自己的，她只看见明灭流转的灯光，只听见如梦如幻的歌声，她可以想一些事，也可以什么事都不想。当玛拉一口一口喝完几罐苦啤酒之后，她感觉酒吧的灯光象洇染在宣纸里的色彩一样朦朦胧胧，一曲男声的《人鬼情未了》也让她有一种想哭的感觉，从窗外吹来的风刮着晚春的薄凉在眼前翻卷着，她想起了那个她曾经用心和身体依恋的男人——罗伊，可是他在那个八月一个飘雨的日子，只给她留下一封信就去了另一个省。看到那封信，已经可以嗅到湿漉漉的桂花香，前一些日子他们还计划着一次旅行——去西塘，可是……。

    这个夜晚，她又一次看到罗伊的背影，他穿着她给他买的蓝格格衫，肩上挎着她给他淘的咖啡色旅行包，永远地离开她。玛拉说，你知道吗，就因为你走那么远，我才有多远就走多远，你去另一个地方，我就去America。她喝了一大口苦啤酒，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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