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络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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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夏络离

妈妈，你是我最不敢用笔墨描绘的人，我觉得没有一个词语可以恰如其分地形容出我心里的你。

时光苒荏，当初的叛逆，不羁，已经全然不见。现在的我已经长大了，懂事了，知道“万爱千恩百苦，疼我孰知父母？”的道理。

只是，要到这么久以后，我才能明白当初的你。

< 1 >

这是我第二次写你。

一直记得第一次写你是在小学的一次作文比赛上，我用尽了所有我能用上的成语和词汇。大家都觉得我会得奖，结果老师告诉我，这篇文章没有感情。我自己那时候也很虚荣，我觉得如果我是写爷爷或是奶奶结果就会大不一样。

可是，我选择写你。因为大家都觉得我们的感情不好，不然怎么会每次放学来接我的都是爷爷，每逢家长会，作为家长出席的还是爷爷。也是因为虚荣，我想证明给他们看，我们的感情有多好。

而事实是，那个时候的我对你并不熟悉。

我是在爷爷家长大的，和你最接近的时候，就是每年的寒假和暑假，你会把我接到身边。你给我买很多吃的用的，也给我超出同龄人几倍的零用钱，也就养成了我今时今日乱花钱的毛病。

你总是会跟我说，爸爸妈妈在外面工作完全是为了你将来能有很好的环境。

你也会说，有哪个母亲愿意和自己的孩子分开，除非是万不得已。

十一岁的我每次听到这番话，眼睛都盯着窗外不看你，然后敷衍地点头。

那个时候的我剪利落的短发，经常扎在男生堆里，久而久之性格也趋向于男孩子，一样的贪玩，一样的爱捣乱，一样的欺负路过的女孩子。每天都是穿得干干净净出去，然后把自己搞得乱七八糟回来。

十三岁那年我用砖头砸伤了邻居男孩的头，他的父母带着包得像木乃伊一样的他凶神恶煞地推开我家的门，对着年迈的爷爷索要赔偿的时候，看到了旁边同样包扎得像木乃伊一样的我，只好灰头土脸地走了。

你接到消息，回来把我带走了。走之前，你责备爷爷，为什么没有送我去学女孩子应该学的钢琴，舞蹈，书法，而是任由我和男孩子出去疯玩。我站在你旁边，看着你凛冽的目光，有些胆怯，被你紧紧牵着的手也缩了回来。

< 2 >

刚搬到新家的时候，很不适应，经常会在很深很深的夜里醒来，身上裹着厚厚的被子也会觉得周身寒冷。我会这样怪异，不是因为你对我不好。妈妈，你对我很好，你会在我上学之前做好早餐，泡好牛奶，即使你有睡懒觉的习惯。你也会经常去我的学校询问我的近况，即使你工作忙得不可开交。

你一直奇怪，为什么我调皮捣蛋的男孩子性格，在和你们相处不到一年的时间就转变成了你们所期待的那样，安静得体。

妈妈，这件事是我永远都无法对你说出口的。

你经常带我去你朋友家，把我和他们的小孩放在一起，我知道你是想让我学着像她们一样，可以安静地坐在那里看书，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而不是像屁股上按了钉子一样坐不了一分钟就往外跑。

那一次，你们在客厅里聊天，我们在房间里看电视。也许是因为兴趣爱好不同，始终不能心平气和地一起看同一个频道。我知道那是别人家里，再怎么任性这点道理还是懂的，于是我转身出门。

我听到你跟别人说，还是你幸福啊，你们家孩子整天安安静静的，又聪明又听话，不用操什么心。我的女儿，我都不知道要拿她怎么办。

妈妈，你不知道你说那番话的时候，我正趴在房间的门上，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

我想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你当时的样子，也是从那天起，我把我所有的野性都一一收藏，变成你喜欢的样子。

可是，妈妈，你了解我的性格吗？我以前的，包括现在亲近的朋友都知道我性格温和，敏感，有时候很任性，但是关键时候一点也不含糊。我越是在乎的东西，越是不会说出来。而在你的眼中，我是个乱花钱，很懒散的女儿。你无数次当着我的面说别人的女儿有多好，多优秀，从小到大，我被你拿来跟无数个女孩比较过。

我不知道在你心里我是不是真的有这么差劲，那个时侯有多自卑，后来我就有多努力。虽然无法得到你的肯定，我也希望可以得到周围人的肯定。

< 3 >

妈妈，我知道我并不是一个孝顺的女儿，不曾为你做过什么，就连一句简单的“我爱你”，于我而言，也艰难如磐石。也许是因为如今的我已长成了你期许的样子，内敛而含蓄，很多以前可以轻易说出的话，现在已经无法开口了。

我知道你也希望我可以像别人的孩子那样，遇到不顺心的事可以冲着自己的妈妈撒撒娇，开心的时候可以紧紧地抱着妈妈说很想你之类的话，你一定觉得这样的孩子很可爱，很想放在手心里疼，可是我从来不会。我觉得对你的感情总是到达不了心底，在离开心脏一段距离就被什么东西阻隔了。也许是因为最能培养母女感情的那段时间，你一直在我的世界里缺席，后来再怎么弥补也无法填满那段空白的记忆。

但是，妈妈，我不曾怀疑过你对我的爱。

那天大概是你觉得最羞耻的一天了吧。你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原因是我早恋。

老师列数了很多早恋的后果和影响，你都尽量保持微笑。我一直在旁边偷偷观察你脸上的表情，心里是害怕的，骄傲如你，怎么受得了这样的场面。其间你一直沉默，最后你说了一句让我和老师都目瞪口呆的话。

你说，我自己的女儿，我相信她。

这句话像是说给老师听，更像是在说给我听。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忐忑地等待着你的痛骂，可是你一言不发。一直到家门口，你才开口，你知道你爸爸的脾气，这件事就不跟他提了，我相信你是有分寸的。

高二的时候，我跟你提出要转学，你很有默契地没有问我原因。转身就给亲戚打电话，说尽了好话，也送了礼。第二天早上，你就告诉我，不用去原来的学校了。我不禁在心里赞叹你办事的效率，我知道你是把我放在心上了。

而我并没有拿出可以让你骄傲的成绩，却一再地让你失望。

我记得后来问过你，生下我这样的女儿，你是不是后悔过？

你说，没有哪个父母真的会嫌弃自己的孩子，多半是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心态。

听到你的答案，我知道，对于过去的种种我都已经释然了。

< 4 >

寒假的某天晚上，我对着在厨房忙碌的你说，我想出去旅游。

你沉默了片刻，说，好。

其实我是骗了你，我是想去见一个人，那个我喜欢了很久的人。这些年，你不过问我的感情生活，也许是因为你了解我，你知道很多话我都不说，你也很默契地不问。

睡觉之前，你来到我房间，把钱放在我面前，问我够不够。

我安静地点头。

你出门之前说，不要老是熬夜。

我知道你一直希望我能过规律的生活，早睡早起。也许是我自私吧，我总是把自己的感受摆在比较重要的位置，不顾你是不是很担心。

早上起来，看到你蹲在箱子面前帮我整理旅游要带的东西。那一刻，很想走过去抱抱你，最终还是站在一米之外静静地看着你，你总是能把衣服叠得那么好。我走上前要帮忙，你笑着说，先去吃早饭，冷了呆会还要去热。

临行之前，我忽然觉得，面前的这个人，真的很爱我。

几天后我就回来了，闷闷不乐的心情在踏进家门的那一刻彻底瓦解，看到依然在厨房忙碌的你，忍不住红了眼眶。那个时侯我才发现，离家的那几天，我最想念最牵挂的是家里的你。

再吃到熟悉的饭菜，竟发现里面多了些东西。是感动。

晚饭过后，我坐在电脑面前看着某人的灰色头像发呆，我深深地知道，在我离开那个城市的那刻起，我所认为可以温暖我今后人生的爱情已经正式宣告结束了。也许真是如此，爱情有时候是徒有虚名。

我转过头，看到你坐在我床上为我收拾乱七八糟的行李，我还是静静地看着你，犹如我出门那天，只是这一次我走过去坐在了你身边。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我忽然觉得很安心，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你好像看穿了我的心事，把衣服放在一边，说，你妈妈我，在外面就算遇到了天大的事，只要一回到家心情就会很舒畅。不知道你有没有这样的感觉。

我重重地点头，第一次，我和你的想法这么的契合。

最后你说，家一直都在的。

虽然我们的话还是不多，但是你要传达的，我已经感受到了。我知道其实你想说的是，你一直都在。

你看，现在的我有多像你，你也是这般内敛而含蓄。

< 5 >

我经常在书上看到这样的句子。

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蓄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

妈妈，我知道，你并没有想过要我的回报。

但是这么些年，你为我做的，我都不敢忘记。

妈妈，请原谅，我曾经那么地不懂事，那样误会过你。

夜深露重。

念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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