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络离。

“突然好想你∕你会在哪里∕过得快乐或委屈∕突然好想你∕突然锋利的回忆∕突然模糊的眼睛∕我们像一首最美丽的歌曲∕变成两部悲伤的电影……”

夏瞳坐在公车最后一排，托着下巴望着窗外湛蓝湛蓝的天空，轻轻地对着悄悄走过的时光说，周楚格，我好想你。

那一年，夏瞳22岁，是禾城大学大四的学生，离开络城，已经整整四年。

< 一 >

夏瞳16岁那年，认识了比她大一岁的周楚格。

那个夏天，夏瞳考进了家附近的私立贵族学校S中。一同考上的还有一起长大的许明朗。当时许明朗的分数足够上本市最好的重点高中，但因为学费的关系一直犹豫不决，后来S中向他开出条件——三年免收学费，表现优异还能获得相应的奖学金。

进入S中之后的第二个月，夏瞳遇到了名震S中的美少年——周楚格。

那天下午第四节活动课，夏瞳趴在二楼教室门口的阳台上翻小说。被一旁打闹的女生撞到，失手把书丢下了楼。

那是一本亦舒的小说，白色的封面，像一只张开翅膀的白鸟飞下了楼。

夏瞳探出身去，刚好看到楼下的一个男生弯腰捡书的样子。

她匆匆跑下楼。

男生的身后是一棵茂盛的桂花树，浓密的树荫遮住了大部分灼热的阳光，只漏下圆圆的光斑落在他的身上。

夏瞳和那个男生面对面的站着，四周溢满了桂花的香气。

男生低头看了看书的封面，又看了看匆忙跑下楼而脸色有些泛红的夏瞳。

你也看亦舒。

不是一句疑问句，而是平淡的肯定句。

夏瞳咬着嘴唇，冲他涩涩地一笑，从他手中接过书，谢谢。

男生的手很漂亮，洁白，修长，指甲也很干净。那双手是夏瞳喜欢的样子，她忍不住抬头多看了几眼。下巴的线条流畅，眼睛和嘴唇尤其好看。

周楚格果然是个美少年呢。夏瞳知道他，应该说S中没有人不知道周楚格，他就是这样一个耀眼的男生。

周楚格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她愣了一下回答，夏瞳。

夏瞳转身跑出了一小段距离，周楚格才喊住她，喂，你怎么不问我叫什么。

她没有停下脚步，一直到楼道口才停下来，对着已经走远的周楚格的背影轻轻地说，周楚格，我知道啊。

< 二 >

那天以后，夏瞳偶尔会注意到那个叫周楚格的男生。去食堂吃饭，到小卖部买饮料或者零食，就连坐在教室都有可能听到或多或少关于周楚格的传闻。

那个周三下午的体育课，夏瞳坐在篮球场对面的树荫下，旁边是几个女生指着正在投篮的周楚格小范围的议论。

有人爆料，周楚格到现在为止都没有交过女朋友。就有人发出疑问，周楚格这么优秀，不可能没有女朋友啊。还有人附和，对啊对啊，他爸爸可是我们市的市长，多威风啊。然后又有人出来爆料，你们不知道么，他和我们学校的校花林笑薇已经在一起了哦，昨天还看到他们一起出现在蛋糕店。

夏瞳见过林笑薇，她是漂亮的，甚至可以说是精致。看人的眼神永远是轻飘飘的，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还有点不可一世。总体来说，她不喜欢那样的女生。

当运球而过的周楚格冲着夏瞳微微一笑的时候，旁边所有的眼睛像聚光灯一样打在夏瞳身上。

流言总是可怕的，这样一个细微的动作就被人捕捉并且无限放大地传播开来，最后传出，周楚格脚踏两条船。

一直以周楚格女朋友自处的林笑薇本来是不信的，当她看到某个下午周楚格和夏瞳一同从小卖部出来，并且手里举着同一款的雪糕，犀利的目光一闪而过。

第二天放学后，夏瞳就被困在教室，教室的门是反锁的。焦急的夏瞳一反常态地在原地暴走，最后目光落定在第一排的第二层大窗户上。

刚运动完的周楚格从走廊经过的时候，夏瞳刚好从窗户翻出来。夏瞳的背撞上了周楚格的左肩。

周楚格在看清楚面前的女生以后，理了理面前的刘海，瞥了一眼上了锁的教室门，然后问她，被人欺负了？

夏瞳摇了摇头，没有。

等一下。周楚格拉住正要离开的夏瞳。

你受伤了。他低低地说，然后蹲下身，手指抚上夏瞳右脚脚踝处一道很深的血痕，他抬眼看到女生吃痛的表情，缩了缩手指，从口袋掏出创可贴，很小心珍惜地为她贴上。

夏瞳惊讶地望着他，原来你喜欢蜡笔小新。

周楚格闷闷地笑，当然不是。

可是那个创可贴上明明印着蜡笔小新的图案。

夏瞳是坐在周楚格的山地车后座上回家的。路上，周楚格还说了一个笑话。他说，有个记者去南极采访一群企鹅。他问第一只企鹅，你每天都干什么。企鹅说，吃饭睡觉打豆豆！接着又问第2只企鹅，那只企鹅还是说，吃饭睡觉打豆豆！记者带着困惑问其他的企鹅，答案都一样，就这样一直问了99只企鹅。当它问第一百只企鹅的时候。那只小企鹅回答，吃饭睡觉。记者惊奇地问它，你为什么不打豆豆。小企鹅撇着嘴巴，瞪了记者一眼，我就是豆豆！

星光点亮了他们回家的路，清脆的笑声点亮了黑色的夜。夜风轻轻地吹着，也吹动了那时他们年少的心。

< 三 >

两个人慢慢有了某种默契，比如在食堂遇到会坐在一起吃饭，下了课在教室门口碰到会一起在走廊聊会天，都是普通同学之间的对话，没什么特别的，上课铃一响就各自回教室。他们的教室一个在最南端，一个在最北端，中间隔了三个教室。

晚自习之前，夏瞳到操场散步，心里有点闷闷的，一边走一边踢着前方的小石子，自己最擅长的英语有史以来第一次考了第二，而且比第一名低了十二分。

喂，到这边来。周楚格坐在双杠上，两只手撑在身体两边，全身上下散发着一种贵族气息。

夏瞳一下子就跃上了双杆，挨着周楚格坐。周楚格侧过脸来看着夏瞳，那种眼神就好像在看一件稀奇的东西，身手不错，我还以为……

你还以为我只会在下面眼巴巴地望着你，或者伸出手来让你拉我一把，是这样吗？

周楚格还未说完，夏瞳平静的声音就传了出来，就像这个傍晚的操场，无波无澜。

你很特别。周楚格想了想又补充一句，至少在我见过的女孩子里，你很特别。

周楚格真正接触过的女生真的不多，这些年来，除了身边一些矫揉造作的女生，夏瞳算是一个意外。他眼中的夏瞳，安静温顺，却不柔弱，一点也不。

知道布达拉宫吗？周楚格望着远方的眼神有点迷茫，所以看不清坐在他身边的这个女生因为他而悸动的心。

夏瞳摇摇头。

等我们二十岁的时候，一起去吧。周楚格说。

不知道是代表一种承诺还是随口说说的，夏瞳的脸上莫名地泛起了一层浅浅的红潮，原本因为考试郁闷的心情一下子明亮了起来。

很长一段时间里，夏瞳都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喜欢周楚格，可是当周楚格说出像是承诺之类的话，她会有小小的喜悦，就像是心里有一朵小花偷偷地绽放。

直到心痛铺天盖地地袭来，她才后知后觉地知道自己原来是很喜欢周楚格的。

所以才会在看到自己熟悉的背影，被另一个女生抱着，并且没有拒绝的时候，难过得不成样子。然后是女孩子冲她露出胜利的表情。

她不知道在她转身跑开以后，周楚格用力地推开了女生，声音听起来有些愤怒，林笑薇，你发什么疯！

那晚，夏瞳一个人躲在被窝捂着脸，哭泣了一整个晚上。

自此，在楼道里或者食堂遇到周楚格，她都是低着头轻轻地从他身边走过。周楚格对她突然的疏远有想过原因，可还是犹豫着不知道怎么靠近。

暑假前的最后一天，周楚格在学校的小凉亭看到夏瞳，叫了两声她才回过头来说，恩，有事吗？

周楚格看着夏瞳平静到淡漠的脸，很多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最后只能说，就是想问你，暑假有什么计划。

在家复习功课吧。夏瞳走之前回答。

我好像没有做错什么吧？周楚格想着想着，狠狠地锤了一下旁边的柱子，算了，暑假过来再说吧。

< 四 >

周楚格没有料想到这个暑假结束以后，许明朗在他之前牵起了夏瞳的手。周楚格也不知道这个暑假夏瞳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痛击。

夏瞳站在一片空地之中，仿佛整个世界只有她一个人。

她的目光透过推推搡搡的人群看着爸爸的脸，他蠕动了一下嘴唇，声音低得恐怕连挨着他的警察都听不到。但是夏瞳知道爸爸说了什么。

他说，照顾自己。

当鸣着笛的警车渐渐远去，夏瞳心里的那道墙终于坍塌。那些藏在心中的恐惧，担忧，无助……所有的情绪都交织在一起，在那一刻全部迸发。

她推开早已洞悉她的想法挡在前面试图阻止她的许明朗，不顾一切地追着警车跑，她记得在今天之前，这条路上落满了她的笑声。

她知道，那些笑声随着爸爸的离开也会消失不见。

她知道，那些笑声再也找不回来了。

小镇的黄昏，静谧得就像是一幅油画。夏瞳蹲在寂静的水泥路上，不知所措地抱着微微颤抖的自己。

那个时侯的夏瞳刚刚失去了生命里最重要的依靠，所以当许明朗走到她面前说“夏瞳，不要哭，我的肩膀借你靠”的时候，她仰起脸看了他许久，然后点了点头。夕阳刚好落在他身后，就像是一块巨大的奶油蛋糕。他的白衬衫，被风吹得贴在身上的样子，特别美好。

那个夏末初秋的黄昏，夏瞳靠在许明朗的肩头，背景是一大片艳丽的玫瑰红。

夏瞳，以后我来照顾你吧。没有人知道，许明朗说出这句话要有多大的勇气。他本身就是个如此腼腆的男生，除了从小一起长大的夏瞳以外，真的没有再接近过别的女生了。

虽说和夏瞳一起长大，但真正开始有交集是初一那年的春天。在这之前，他们一直是在学校或者路上偶遇只会点头微笑的最熟悉的陌生人。

那天下午，阳光薄如蝉翼，空气里充满了若有似无的花香。14岁的夏瞳背着书包站在巷子口，看到一个身材彪悍，穿着花衬衫的男生对着许明朗说，再不给钱，就把你奶奶的摊子掀了。

许明朗一声不吭地瞪着花衬衫男生。没有得到回答，他一拳打在许明朗鼻子上，你是聋子还是哑巴？

还是没有得到回答，又是一拳。

花衬衫男生揪住许明朗的衣领，准备从巷子里拖出来的时候，看到了站在巷子口的夏瞳。

夏瞳有些害怕，战战兢兢地走到他们面前，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粉红色的纸币，我有钱，你别打了。

花衬衫男生“抢劫”成功，笑得脸部肌肉不停地抽搐。夏瞳皱着眉头看着他，脸上是哭笑不得的表情，拉了拉还靠在墙上发愣的许明朗，我们快点走吧，一会他要发现了。

一直跑到离家很近的小桥上，夏瞳才告诉许明朗刚刚给他的钱是她手工课的时候从书上剪下来的。夏瞳对着许明朗吐了吐舌头，然后笑了起来。

她的笑容就像是雨后的一阵清风，让许明朗原本灰暗的心情变得明亮了起来。她不知道，从那以后，夏瞳便是他心中的一处柔软。

两个人渐渐熟络了起来，经常一起上学，一同回家。他们的话题也渐渐多了起来，许明朗总是专注地看着夏瞳说那些女孩子的小心事。可能是夏瞳讲得太投入，才没有注意到许明朗望着她的眼神就像是黑夜里放光的星星。

而当夏瞳不经意地说起自己有个多么幸福的家庭，多么体贴的妈妈，多么伟大的爸爸，许明朗的眼神就像是星星陨落一般黯淡了下来。

他说，我只有，奶奶。

他望着夏瞳的眼神，充满了一种深深的悲伤。

夏瞳想到那个时侯的许明朗心里遭受的伤痛，忽然就难过了起来，小声地道歉，对不起。

那个傍晚，他们肩并肩坐在门口的大榕树下，男孩淡淡地说，女孩静静地听。

许明朗是被奶奶一手带大的，他的父母在他出生不久，相继离开了家，有了各自的家庭。所以，许明朗，一直只有奶奶。

很久很久之后的后来，当夏瞳遇见周楚格以后，再想起这个傍晚，她都无法理解当初的自己怎么会想都不想就说，许明朗，你别难过啊，还有我啊。

也许每个人年少的时候都做过一些莫名其妙的事，说过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可能是因为心中的小善良或者小邪恶，总之是说不清道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