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二
个人日记
2004年,父亲七十三。在五个姐姐轮流拉扯中,父亲枯枝般的一双大手渐渐失去了温度。。。。。八岁侄子和六岁女儿刹那的哭喊,声嘶力竭。至今清晰,若针刺,隐隐作痛。
父亲,我喊了八年的爹,我与之相处了八年的公公,带着对孙男娣女无尽的念想,走了,头也不回。
那一年 ,我二十岁,些许的羞涩,以全新的身份走进这个家。趁人不注意时,拘谨地打量着一切。红砖蓝瓦的一栋小楼,半新不旧,上下共七间。父亲和伯父住楼上,婆婆住在楼下,西屋最大,给我们做了新房。院子里栽有果树。石榴刚抽出嫩黄的叶子。樱桃花已是粉白一片。四季青围出的一小块菜地,各种蔬菜,欣欣向荣。朴素,整洁,有别于一般的农家。
晚饭时,一家人坐在桌子旁。伯父坐上座,父亲坐左侧,依次是哥,嫂子。。。。婆婆招呼着小侄女坐在最外头。多年后,这样的排序少有变动。父亲先是递给伯父一双筷子,一个馍,而后,一家人开始动手拿筷子。窸窸窣窣,一顿饭罢,父亲没说一句话。
过了些日子,父亲拿出三万块钱,对我俩说:“今天起,你俩就是大人了,以后想干啥,也该有打算了。这些钱,省着点用,后头的路就靠你们自己了。”他和我,都还是头一回可以由着自己去支配这么多的钱,窃喜,兴奋得毫无道理。
五月吧,很热的天。上午收完麦子,趁中午窑厂人休息(免得去听那个看窑人的恶言恶语),又去离家十几里远的砖厂拉回一车大小不一的半截砖头。装装卸卸,来来回回,父亲也一直跟着我们颠簸忙活。回到屋里,看着磨得掉皮的手指,强忍着莫名的委屈。父亲端来一碗洗干净的樱桃,“吃吧,吃完歇一会儿,明儿晌午咱再去拣两车,差不多就够打地基了,能省不少钱。”父亲说。
第二年,女儿出生了。三万块钱也所剩无几。几圈嗷嗷叫唤的小猪,仰着脸,或胡乱地拱,如同急待我哺育的女儿。猪妈妈却奄奄一息。村里的兽医面对汹涌的瘟情,束手无策到不肯出诊。边翻书边试图对症下药,终,没来得及,眼瞅着猪妈妈缓缓地伸展了四肢。。。。腊月,别家都在忙着备年货。一个人抱着女儿,置身在漫漫田地里搭建的几间猪舍里。。。。。父亲来了,塞给我一千块钱,要我给女儿买新衣及置办回娘家的礼物。
脸贴脸,告别幼小的女儿。没回头,挤上了南下的火车。两年后,电话里,三岁的女儿还不愿叫妈妈。父亲说,别急,等忙完地里的这阵儿活,他就带女儿来看我们。“这个小妮子,我刚转身买瓶水,她就没影了。吓得我出一身汗”。父亲和女儿躺在仅有的那张一米二的床上,不疾不徐地拍着女儿的头道。贴着床边铺开一张席子,盘腿坐着,听女儿咯咯的笑声,高兴着。
父亲第二次来,略显欣慰。教导我们要节俭,最好是这里挣钱,搁老家花,划算。。。。父亲还说,家里的五个姐姐,条件都很一般,能帮一把,就伸手拉一把。那些个外甥外甥女免不了会上来。找你俩,遇事要看开想开,都是自家人。
2002年,儿子出生了。一年来极少出门的我,始料不及的感受到村民异样的眼光,亦真亦幻的传言已蔓延至家门口。那个清晨,父亲从地里回来,鞋子上沾满了泥,被露水沁湿的裤子紧紧贴在小腿上。一声沉闷的声响,父亲重重地把锄头撂在地上。推开我搬给他的椅子,蹲在锄头旁,一字一顿的看着婆婆说:“若是谣言,我啥也不说。若是真的,我就当多一闺女,少一儿子。”
2004年三月,父亲咳嗽不止。五姐要带他去县医药,他仍就极不情愿。肺癌,有可能是晚期了。五姐哭着在电话里说。领着儿子女儿匆匆返回家乡。第二天,他和哥即刻开车到先前联系好的郑州中医学院,那位资深的专家看过片子,温和地对父亲说:“老先生,没啥大问题,肺上有点小炎症。我给你开点消炎药,中药,西药,你只要按时吃,很快就好了。再不要下地干活了,好好保养一下身子。”
几个月里,父亲的病情没大的变化。偶尔,父亲还能把儿子抱上自行车后座,并在支架上撑起一把小伞,推着儿子,慢慢的在街上转悠。更多的时间,父亲总是半靠在躺椅上,沉默的看着日头升起,落下。一天,给父亲烧了他爱吃的红烧肉,不知真相的婆婆一个劲埋怨,说我不该让父亲吃大肉,这样他会犯病的。父亲却高兴的像个孩子,玩笑着说婆婆一辈子没做过一顿好吃的饭。
九月,父亲的病情加重,咳血,呼吸艰难,急速消瘦。由不得父亲,和嫂子稍作商议,拉着父亲住进了医院。不到一个月,父亲坚持要回家治疗。从本村走出去的同姓医生,偷偷地对我和嫂子说,已经这样了,再治下去也没太大意义。
十月,父亲已经躺倒十多天了,五个姐姐轮流给他按压氧气包。那天,父亲虚弱地说,想屙屎。三姐哭着说:“爹,想屙咱就屙,屙不下来俺给你掏。”轻轻抱起父亲的上半身,一滴清泪顺着父亲深陷的眼窝下坠。。。。。。
父亲走的那天,抓着我的手,断断续续说着什么,听不清,也没去听。只是不停点着头,泪水似决堤的洪水。。。。。。
父亲,我喊了八年的爹,我与之相处了八年的公公,带着对孙男娣女无尽的念想,走了,头也不回。
那一年 ,我二十岁,些许的羞涩,以全新的身份走进这个家。趁人不注意时,拘谨地打量着一切。红砖蓝瓦的一栋小楼,半新不旧,上下共七间。父亲和伯父住楼上,婆婆住在楼下,西屋最大,给我们做了新房。院子里栽有果树。石榴刚抽出嫩黄的叶子。樱桃花已是粉白一片。四季青围出的一小块菜地,各种蔬菜,欣欣向荣。朴素,整洁,有别于一般的农家。
晚饭时,一家人坐在桌子旁。伯父坐上座,父亲坐左侧,依次是哥,嫂子。。。。婆婆招呼着小侄女坐在最外头。多年后,这样的排序少有变动。父亲先是递给伯父一双筷子,一个馍,而后,一家人开始动手拿筷子。窸窸窣窣,一顿饭罢,父亲没说一句话。
过了些日子,父亲拿出三万块钱,对我俩说:“今天起,你俩就是大人了,以后想干啥,也该有打算了。这些钱,省着点用,后头的路就靠你们自己了。”他和我,都还是头一回可以由着自己去支配这么多的钱,窃喜,兴奋得毫无道理。
五月吧,很热的天。上午收完麦子,趁中午窑厂人休息(免得去听那个看窑人的恶言恶语),又去离家十几里远的砖厂拉回一车大小不一的半截砖头。装装卸卸,来来回回,父亲也一直跟着我们颠簸忙活。回到屋里,看着磨得掉皮的手指,强忍着莫名的委屈。父亲端来一碗洗干净的樱桃,“吃吧,吃完歇一会儿,明儿晌午咱再去拣两车,差不多就够打地基了,能省不少钱。”父亲说。
第二年,女儿出生了。三万块钱也所剩无几。几圈嗷嗷叫唤的小猪,仰着脸,或胡乱地拱,如同急待我哺育的女儿。猪妈妈却奄奄一息。村里的兽医面对汹涌的瘟情,束手无策到不肯出诊。边翻书边试图对症下药,终,没来得及,眼瞅着猪妈妈缓缓地伸展了四肢。。。。腊月,别家都在忙着备年货。一个人抱着女儿,置身在漫漫田地里搭建的几间猪舍里。。。。。父亲来了,塞给我一千块钱,要我给女儿买新衣及置办回娘家的礼物。
脸贴脸,告别幼小的女儿。没回头,挤上了南下的火车。两年后,电话里,三岁的女儿还不愿叫妈妈。父亲说,别急,等忙完地里的这阵儿活,他就带女儿来看我们。“这个小妮子,我刚转身买瓶水,她就没影了。吓得我出一身汗”。父亲和女儿躺在仅有的那张一米二的床上,不疾不徐地拍着女儿的头道。贴着床边铺开一张席子,盘腿坐着,听女儿咯咯的笑声,高兴着。
父亲第二次来,略显欣慰。教导我们要节俭,最好是这里挣钱,搁老家花,划算。。。。父亲还说,家里的五个姐姐,条件都很一般,能帮一把,就伸手拉一把。那些个外甥外甥女免不了会上来。找你俩,遇事要看开想开,都是自家人。
2002年,儿子出生了。一年来极少出门的我,始料不及的感受到村民异样的眼光,亦真亦幻的传言已蔓延至家门口。那个清晨,父亲从地里回来,鞋子上沾满了泥,被露水沁湿的裤子紧紧贴在小腿上。一声沉闷的声响,父亲重重地把锄头撂在地上。推开我搬给他的椅子,蹲在锄头旁,一字一顿的看着婆婆说:“若是谣言,我啥也不说。若是真的,我就当多一闺女,少一儿子。”
2004年三月,父亲咳嗽不止。五姐要带他去县医药,他仍就极不情愿。肺癌,有可能是晚期了。五姐哭着在电话里说。领着儿子女儿匆匆返回家乡。第二天,他和哥即刻开车到先前联系好的郑州中医学院,那位资深的专家看过片子,温和地对父亲说:“老先生,没啥大问题,肺上有点小炎症。我给你开点消炎药,中药,西药,你只要按时吃,很快就好了。再不要下地干活了,好好保养一下身子。”
几个月里,父亲的病情没大的变化。偶尔,父亲还能把儿子抱上自行车后座,并在支架上撑起一把小伞,推着儿子,慢慢的在街上转悠。更多的时间,父亲总是半靠在躺椅上,沉默的看着日头升起,落下。一天,给父亲烧了他爱吃的红烧肉,不知真相的婆婆一个劲埋怨,说我不该让父亲吃大肉,这样他会犯病的。父亲却高兴的像个孩子,玩笑着说婆婆一辈子没做过一顿好吃的饭。
九月,父亲的病情加重,咳血,呼吸艰难,急速消瘦。由不得父亲,和嫂子稍作商议,拉着父亲住进了医院。不到一个月,父亲坚持要回家治疗。从本村走出去的同姓医生,偷偷地对我和嫂子说,已经这样了,再治下去也没太大意义。
十月,父亲已经躺倒十多天了,五个姐姐轮流给他按压氧气包。那天,父亲虚弱地说,想屙屎。三姐哭着说:“爹,想屙咱就屙,屙不下来俺给你掏。”轻轻抱起父亲的上半身,一滴清泪顺着父亲深陷的眼窝下坠。。。。。。
父亲走的那天,抓着我的手,断断续续说着什么,听不清,也没去听。只是不停点着头,泪水似决堤的洪水。。。。。。
文章评论
泊鹤
[em]e163[/em]
千寻
看得我流泪了。伟大的父亲,大义的儿媳,真情一家人!祝福
午后阳光
读后尽是泪水
簾卷西風
天堂里,那一双慈祥的眼,看着你,欣慰地微笑!记忆里,那一块麦田,依旧青青……
阳光灿烂
麦,假若爱有天意,天堂里的父亲一定会感知你的真情。咱把一切放下,留下美好温暖自己吧。[em]e178[/em]
月上雁门
[em]e109[/em]
且听风吟
温暖的一家人,安静如山的父亲,孝顺的儿媳们,真真地感动了我。麦麦,天堂里的父亲一定是微笑着看着你们幸福着,一直一直幸福着~~~[em]e178[/em]
简晓爱
2002年,泪水就下来了,不说什么了。
我爱[em]e257378[/em]喝咖啡
[em]e105[/em]假如爱有天意!我相信自古天有爱意!慈祥可敬的老人,始终用充满爱意的眼睛注视着、、、[em]e163[/em]
青青松柏心
[em]e163[/em] 逝者安息,生者幸福。
春雨霏霏
麦子,霏霏还没看完已经泪雨纷飞了。爱是有天意,它让老人有一个大义善良的儿媳,它让你遇到一位慈祥伟大的父亲!
*紫柔*晏子
抱抱[em]e178[/em]不知说什么,流泪了![em]e181[/em]
愚
真的读不得这样如此深情的、触动心灵的、叙述生离死别的文字,泪![em]e178[/em]
梦之雪盈
[em]e183[/em]我读到了亲情的厚重!
冬天里的雪
麦麦,一切的困难都似乎过去了,留下来的只有我们去珍惜了,希望大家都会。。。一些东西,大家都在经历。[em]e178[/e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