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滴声远 (白音格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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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最残酷的事,一是时间无岸,一是流年似水。

关于“时间”,徐怀谦先生有段文字说得孤旷绝世:在都市,时间是一条粗暴的河流,从你早上睁眼开始,它就伙同马达声、汽笛声、秧歌声等各种喧嚣将你绑架,把你裹挟成一棵稗草,一粒微尘,与泥沙俱下,匆匆流向傍晚和深夜。你看不清岸上的风景,更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

什么是似水流年?“就如同一个人中了邪,躺在河底,眼看着潺潺的流水、粼粼波光、落叶、浮木、空酒瓶,一样样从身上流过去。”王小波一语,幽凄、寒寂,每回味,心里似有长河无端流过,裹挟荣耀、落拓、浮名、空往事。到最后,什么也没有剩下。所以,王小波又说:“似水流年才是一个人的一切,其余的全是片刻的欢娱和不幸。”

时间和流年,其实是一个概念,只是一个在身体之外,一个在身体之内。对它们最惨烈的计量方法,不是额头皱纹的深浅,而是手心能握住的多少。


 
 

人最爱怀想。十年前我写过这样的句子:

有时静静地,听时钟针嘀哒嘀哒地走,心里一条条旧街,是水滴声远的伶仃。我们都曾有过那样一条街,从一头到另一头,走过,却走不回来。

年轻时,觉得自己的人生是一场花开不败的演出,蜂蝶相拥,万人瞩目。到后来,才会一觉惊醒似的发觉,所有的经历都是台下的鼓噪,绝非掌声鲜花;所有的喜,都是来不及拉开帷幕的散场;所有的悲,都是你用尽最后力气谢幕时台下空无一人的寂静。回头看看,青春里曾经一场声势浩大的哭,都没有长过一夜。只为自己演出的戏,何曾投入过?

至老,走过一街的青石,一朝风露,再无回头路。剩下的时间是干涸的河床,剩下的流年是一滴水声,还在耳,忽而近,忽而远,终是一声近一声远。

张中行在《归》中写:我感到岑寂,也许盼什么人,今雨也来吗?但终于连轻轻的印地声也没有,于是岑寂生长,成为怅惘,再发展为凄凉。

这就是一切的一切,最终的一切吗?

 

胡兰成的《今生今生》从“韶华胜极”到“瀛海三浅”,从中断字取义,一个“胜”一个“浅”,竟似有预兆。这个人与文好赖有些相通,借止庵评说的,他活时“天花乱坠”,但情之观却也有“戛戛独造”的一面;他心“轻浮如云”,但每读也有“深切入骨”的感受。也许与“今生今世”相对的终归是一份老意,到最后,如何韶华胜极,终“今生今世已惘然,山河岁月空惆怅”。即使命如天花,也终是一浅一浅再一浅,清浅了了。铭记、怀念、抑或感激、凄清,都不足抵挡最后的流年汹涌,抵不过最终的,一滴水声。

到剧终,“三浅” 首篇的一句可作无声字幕:“我临窗趺坐,对着新洗抹过的几面,上放着纸与笔,纸如池荷,笔如菡萏,在朝露中尚未有言语。”

终了尽处,未有言语。高天云路,晴雨不问。

你所拥有的一粒时间,凝成一滴水,滴落脚下台阶,洗不净面前一路尘,于是,流年是你看不见的一声远。

所以,有什么值得你极度过分执念。什么人什么事,会来敲一扇老门,或印一地水声。

山中何事,松花酿酒,春水煎茶。说的真好。与人安一世,与事安一心。本无始,也是无终。不过是一眼风雨,一纸山河。水滴声远,山河老透,你却是热闹明亮,跌宕自喜的一尾山溪。平平常常人,居室一角添一方山光水色,便尽是妖娆意;心室一隅升一轮皓月空明,便尽得枕石漱流,卧醒花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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