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夜饭问题
个人日记
赵夫人虽说历害,但决不是不讲理的人。眼看2014年春节临近,赵夫人又重提多年的老问题:年夜饭。
赵夫人在桌上叠着凉干的衣服,看了丈夫赵明一眼,他正在看报纸。
“我说,”赵夫人说,“今年年夜饭你打算怎么着?”
赵明装傻的说:“回家吃呗。”
“谁做?”夫人反问。
赵明没吱声,但心里明镜似的知道夫人的意思。
赵夫人边叠着衣服边说:“我跟你说,今年就是你说破了天,咱也得把这个问题解决了,否则我还真就不去了。”
“那怎么行。”赵明显得有些着急的说,“那样会招来很多猜疑的。”
赵夫人停下手中的活,站直了身子说:“好哇,那你就告诉他们原因。”
赵明仰起头问:“你让我怎么说?”
“你就这样说,”赵夫人用手比划着说,“我们已经伺候他们几十年了,今年咱不伺候了。你别那样看着我,本来嘛,年夜饭就应该大家一起做,总不能光耍我们两个人吧。”
“瞧你说的,”赵明一副尿叽的表情说,“这也不是为了他们,不都是为了父母嘛。”
赵夫人一手掐着腰说:“父母是大家的父母,也不是咱们一家的。”
“怎么,“赵明抬头质问道:“干点活能累死你呀?”
“对,”赵夫人立马接着话茬说,“干活是累不死,但能把心累死。”
的确,这几十年来,不光是年夜饭,就是平常家里招待客人,也都是赵明两口子来忙活。这还不算,平常父母家里的大事小情,父母也总是支使着赵明两口子。不过也难怪,年轻时赵明两口子立志要做一个孝顺的夫妻,所以凡事都抢着干,无意中就把其他兄弟姐妹给惯坏了,父母用惯了也觉得顺手。随着年龄的增长和社会的变革,赵明两口子的观念也发生了变化,所以便产生了不平衡的心理。平心而论,也是,大年三十晚上,其他人都像大爷似的,要么是海阔天高的吹,要么是蒙着头睡大觉,要么就是千呼万唤请不来,这让在厨房忙活了一天的赵明两口子能没想法吗?而且几十年如一日,放在谁身上都说不过去。不过,尽管有想法,但赵夫人面上总能过得去,只是回家向赵明抱怨。而赵明则是家里家外都不说,只在心里生闷气。虽说自己知道这样对身子不好,但确实也没办法。
“行了,那你说怎么办吧。”赵明望着赵夫人问。
“这我想好了,”赵夫人有板有眼的边叠着衣服边说,“让你跟那些大爷们讨说法,那是难为你了,但你可以跟你父母讨个说法呀。”
“跟父母讨说法?”赵明有些急了。“你的意思是,让父母做年夜饭?”
赵夫斜视了赵明一眼,说:“瞅你那样吧,一提到父母就跟我急,好像天下就你一个孝子似的。我跟你说,我的意思是说,让父母出头,动员大家一起张罗年夜饭。”
赵明把伸出的脖子缩回来,低着头吸烟,很打怵的样子,没有作答。
赵夫人边叠着衣服边用脚踢了严明一下,说:“喂,我说话你听到没?”
赵明抬起头来没好气的回答:“我这不是在听嘛。”
“你到底去不去?”赵夫双手掐腰的问。
赵明摇了几下脑袋,然后说:“我这不是在想嘛。”
“不去是吧,”赵夫人顺手把衣服摔在桌上说,“行,我去。”
赵明赶紧举起双手说:“好,我去,我立马就去。”
走出家门,赵明心里为难的不得了。让自己跟父母讨说法,这是赵明从来都不敢想的事。但若不讨来说法,跟夫人又交待不过去,这可如何是好。当他来到父母家门口,用手在门铃上试了试,还是不敢按下去。于是,他为自己编了个“不着急”的理由,去市场转了转。二十分钟后,他又转回了父母家门口,又用手在门铃上试了试,还是不敢下手。于是,又转到房头吸了支烟。他心想,无论自己怎么转悠,迟早还是要面对的。可怎样才能让自己有决心呢?于是,他想起了激将法,就是多想别人如何对不起自己的事情,特别是父母。
想当年,自己患了感冒,而且发着低烧,父亲楞是打电话让自己换煤气罐,大雪豪天的,自己深一脚浅一脚,全身冒着虚汗,不知摔了多少跟头:还有一次,单位领导让自己向各部门传达开会通知,并要求不能迟到。自己刚刚通知完,父亲便来电话要自己回家给他捅下水道,于是,自己没敢请假就跑回去了。当然,还有很多很多类似例子,咱就不再细数了。你说,那么多兄弟姐妹,干么总盯着我一个人啊。现在每到冬天自己就感冒,八成与那年送煤气罐有关系。另外,自己这辈子没啥出息,肯定与那次捅下水道脱不了干系。
想到这,赵明眼睛有些潮湿,心火也腾地上来了。
他果断地按下门铃。当他听到父亲问“谁呀”时,赵明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赵明干咳了一声,然后小声说:“爸,是我,赵明。”
妈妈开得门,她端着沾着水的双手,看来是在洗衣服。
赵明走进屋,看到父亲在看报纸,并且逐字逐句的念出声来。等赵明坐下后,父亲低着头,从眼镜后面看着赵明问:“今天没事了?”
“休大礼拜。”赵明边脱下外衣边说。
“噢,”父亲认真看了一下桌上的台历说,“嗯,是大礼拜。”
由于赵明心里有事,又不知从哪说起,所以便沉默不语。父亲放下报纸,从香烟盒里抽出一支香烟递给赵明,自己也点燃一支,然后,两人又沉默了一会儿。
母亲问了一些有关赵明家里的事后,便回到洗浴间里洗衣服去了。
赵明边吸着烟边不停的清理着嗓子,显得有些紧张。尽管屋内温度适宜,但赵明还是无缘无故的出着汗。
父亲向前倾了一下身子,不解地问:“你怎么热成这样?”
“噢,”赵明说,“穿得多,路上走急了点。”
父亲点点头,相信了这个说法。然后,他边用手翻着台历边说:“哎呀,再过一个多月就到春节了。我想,今年的年夜饭咱们早点吃,别总是拖到晚上六、七点钟。你看这样行不行,咱就定在下午的三、四点钟,最晚不超过四点,你看咋样?”
按惯例,赵明的回答都是“行”,或“是”,或“好”,但今天赵明要说事,所以,他打破了几十年的惯例,借机说出了自己要说的话:“行倒是行,只是时间可能赶了些。不过,如果大家一起动手的话,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父亲马上朝着赵明摆摆手说:“不行,这些人都指不上,还是可你来吧。到了年三十那天,你早点过来就是了。”
父亲如此坚决果断的回答,让赵明一时不知怎么办好。于是,他心里又开始想起了“煤气罐”和“下水道”这两件事来,心里的火腾地又起来了。
“爸,”赵明大声的说,“就算我人熊点,你们也不能这么欺负人吧?”
父亲吓了一跳,他又从眼镜上方打量着赵明,心想,这还是那个一向温顺的赵明吗?楞了好大一会儿,父亲才还过神来。他长长地吸了口气,又长长的吐出来,然后问:“是不是媳妇有啥说道了?”
赵明很想把这事推到夫人身上,但心里权衡了一下,觉得这样做弊大于利,于是便说:“不是,我自已想的。”
“你自己想的?”父亲不信服地摇摇头。
“对,”赵明伸直了脖子,登着眼睛说,“就是我想的。难道不是吗?这些年不管是逢年过节,来人去客的,不都是在耍我一个人吗?”
“不对,”父亲很有节制地说,“赵明啊,你使用了‘耍’这个字眼很不对。”
“不管怎么说,”赵明气哼哼的说,“我当牛做马几十年,你们竟连个说法都没有,这也太让人心里过不去了吧。”
父亲示意赵明听他说:“你别激动,有话慢慢说。我问你,你究竟想要个什么说法,你说出来我听听。”
赵明一时语塞,他急不择词的说:“总得落个好吧?”
“落了,”父亲摊开双手说,“不光是我和你妈说你好,就是街房邻居都说你好。”
赵明更加语塞了。他憋了半天才说:“光说好就完了?”
“那你还想怎么样?”父亲问。
这下赵明真的没词了。他心里想,对呀,归根结蒂还真不能怎么样。赵明嘴唇哆嗦了半天,才想起接话:“爸,您这是偷换概念。”
“好,”父亲说,“你说说我是怎么个偷换概念法。”
“其实吧,爸,”赵明语气软了下来,“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想让您跟他们说说,让大家都动手,一起做年夜饭。这样呢,即有过年气氛,又能提早吃饭。”
父亲笑哼了一声说,“我让他们动手,他们听我的吗?你说都这么大了,打不得骂不得的,你让我怎么说?”
这时,母亲从洗浴间走了出来,想必她一直在听父子俩的对话。她仍然端着湿手,埋怨父亲说:“你看看你,你就说说呗。这些年都是赵明两口子忙活了,也难怪让人有想法。”
“你就能说风凉话。”父亲可算找到了发泄的对象,“好啊,你做为母亲,那你就去说说吧。”
“你瞅瞅你爸,”母亲生气的说,“他就不让人说话,谁说话冲谁来。行了,我也不管了。”说完,便气哼哼的回到了洗浴间。
赵明低着头,不知怎么收场好,心里后悔不已。父亲扭头望着窗外,一副抑郁的表情。这种寂静的气氛真让人受不了。
沉寂了一段时间,父亲终于开口了。他说:“行啊,就这么地吧。你呢,如果能干,你就接着干;不能干,你也像他们一样,我也不怪你。不过,赵明,我跟你说,这人想做好人不容易,而好人想不做的好人更不容易。你回去琢磨琢磨,看看是不是这么个理。”
赵明站起身来,边穿边衣边说:“爸,那我先回去了。”
父亲打了个手势说:“嗯,你去吧。”
母亲从洗浴间小跑出来,想挽留赵明在家吃饭,赵明找个理由拒绝了。然后,便穿上鞋走出了父母的家门。
在回家的路上,赵明一想起在父母家里所发生的一切,心里就闹腾的不得了,他恨不得将头撞墙,以解心头上的懊恼之情。这时,赵明又想起了“煤气罐”和“下水道”来。他想,这哪能怪爸呢,若当时爸爸知道我有病在身,他也不会让我换罐的。他若知道我要开会,更不会让我回家捅下水道,自己这样拿不是当理说,这是好人该做的事吗?况且还是跟自己的父亲。一想到这个,赵明感到更闹心了。他咬着牙,攥着拳头,大声的说:“妈的,我真该死。”
走在身边的很多路人都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看着他,就像看精神病患者一样。
临近自己的家门,赵明心里又是一沉,因为他还要面对夫人。此时此刻,赵明心想,这人活着真没意思。最后,赵明是抱着破罐破摔的心情走进家门的。
此时,赵夫人正在擦屋子。她回头看了一眼赵明说:“回来了。”
“嗯。”赵明用低沉的声音回答道。
赵夫人也没说什么,继续擦着玻璃拉门。
赵明憋着气坐在沙发上,就等夫人问自己回父母家的情况,他也好拿夫人撒撒气。但是,夫人依旧认真的擦着玻璃门,根本就没有问的意思,这让赵明心里开始没底了。他想,看来问题严重了。于是,他脾气也没了,开始变得不安起来。
“我说,”夫人开始说话了,“在你去你父母家之后,我也认真的想了想,觉得吧,我做得也不对。你看啊,你父母都这么大岁数了,咱还能伺候几年呢.再说,几十年都这么过来了,突然起了妖蛾子,这不是前功尽弃了吗?咱再说,我要是非得要个什么说法的话,其实也就是在为难你,根本就解决不了实质问题。我也想开了,咱们呢,全当那些大爷们不存在,这样心理就平衡了。其次,咱们也别谈什么孝子不孝子的,这年头,纯感情这东西靠不住,既便是父子也是如此;既然咱心不狠,那咱就把这事当成责任和义务吧,就像不管你愿意不愿上班,你都得上,因为不上班就没有饭吃;咱也把年夜饭当成非做不可的事,这样问题不就解决了吗?”
事情总是这样:当你把事情想简单了时,事情往往会变得比想象的要复杂。而当你把事情想的复杂时,事情又往往会比想象的要简单。
赵明听完夫人这一席话后,只觉得心头一热,鼻子一酸,眼泪便在眼睛里面打转转。他抺了一下眼泪,望了一眼窗外天空,觉得人活着还挺有意思的。
文章评论
梦里云南
一个最简单不过的小事,折射出人生的大这里。[em]e179[/em]
晴阳
这也许是大多数家庭所面临的共同问题。但无论怎样,每个家庭至少要有一个奉献者,即所谓的孝子。而孝子也是人,所以父母也好,其他家庭成员也罢,应该给于孝子理解与支持。谢谢云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