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弦

三月下旬接受任务，四月上旬完成采访，四月中旬着手编写，5月21日交出稿子，接下去面临的还有各级领导、专家对这些故事的评判。

初，事非经过不知难，以为30只故事只需10天左右便可写完，也可能是蔡琪星老师给的几则故事太现成之故。后来，不只文化局所给要求改变，有限材料少情节无细节的不足也在创作过程中逐步发现。于是不得不沉下心去考查原材料的可用性真实性，不得不在阅读原材料时查阅相关的历史背景和文化知识帮助自己深入理解，不得不抓住原材料的某一口子绞尽脑汁设计情节补足细节……

安宅村陈梦弼的材料为郡马公墓志铭，原文是：

“郡马公讳梦弼字商弦号古愚曾祖讳存威租讳伯夔父讳必忠婺之东阳人仁宠翁之裔所居之乡曰玉山里曰上泉是也郡马公生淳熙甲午（即公元1170年）三月二十五日辰时生父必忠公常自语曰吾儿器宇不凡他日必显吾门者矣必寿公建康句容县主簿致仕归视郡马公意气宁馨可掬珍爱如珠即继为嗣韶龄颖悟奋志力学从西山真先生肄举子业作文有法度登宗嘉泰进士文思王爱其才貌生一公主美号香亭招在王府郡马逾二十余年后与公主同归故里丁考妣忧制除将诣阙从政又羁公主忧时事孔棘行道之志竟莫少伸不觉稽延岁月于淳祐甲辰（公元1244年）已染沉疴七十有奇二十八日酉时簀公主生于淳熙乙未（公元1173年）二月初二日寅时卒于嘉定戊寅三月十五日亥时先公一十五年斧封于二十九郡上袁门首生三子愚宪寮郡马公弦续蒋氏生绍熙庚午八月十四日卒宝佑甲寅十月十八日午时与郡马公合葬于二十八都安宅后凤凰山之原生四子棠华桂俊二墓之志未登春秋……”

读懂用文言文写成的这一原材料首先会遇上语言不通的困难，如“致仕”“韶龄”“丁考妣忧”“孔棘”等。只要不厌其烦，翻翻古汉语词典或者问问度娘，词句问题便可迎刃而解。

较为要紧的是能够发现原文或者后人附注的错误，如“登宗嘉泰进士”的“宗”应当为“宋”，估计是打字员的眼误。而“淳熙甲午（即公元1170年）”是公元1174年，“淳熙乙未（公元1173年）”应为“公元1175年”。

发现这一错误不只为确证文中人物的生卒年龄，还将有助于深入了解与之关联的其他细节或事件。

比如“郡马逾二十余年后与公主同归故里丁考妣忧”这一句，我们可以通过年龄分析发现其中的错误。香亭公主生于1175年，卒于嘉定戊寅（1208年），一生只有33岁。假定两人在陈梦弼登进士第后的嘉泰二年（1202）结婚，那么其夫妻生活只有六年，不可能“结婚二十多年后跟陈梦弼一起来到的家乡”。即便陈梦弼呆在临安20余年也不可能，一个只有8岁的童子不可能早早去到京城准备进士第考试。

找到这两处错误，我们就会进一步发现：香亭公主六年的夫妻生活中为陈梦弼生了三个孩子，这之间的间隔期很短，每一两年就有一个孩子：在京城时生下长子愚，来到安宅守灵三年以及她自己生病期间，相继生下次子宪和最小的儿子寮。这对一个女人来说，其辛苦是我们男人无法想象的。

由此，香亭公主的可怜形象在我头脑中初具雏形，并从中找到了创作这一故事的口子，也为后来的情节设计格调确立奠定了基础。

了解原文中的“登进士”“文思王”“丁考妣忧”等相关概念，就等于了解到那个时代的相关文化知识，对于保障故事的真实性会有一定帮助。“登进士”是那些考中进士可没有马上选拔任命给具体官职的人，一般是二甲或三甲进士，南宋时还有四甲五甲。这对解释陈梦弼当时没有被委任官职有帮助。“文思王”的称呼怎么来，无法考证；宋代有“文思院”，主要负责朝廷金银玉器货币服饰的制造。如果文思王就是这一机构的负责人，那么他犯错误的概率较高，很可能中途受到皇上处分，这有助于解释陈梦弼一生没有得到文思王荫庇而在朝廷享受高官厚禄的原因，也可以帮助拓宽陈梦弼愿意与蒋氏合葬而不愿与香亭公主同墓这一现实的想象思路。

了解到有关的历史文化知识，不等于就有了你需要的故事。作为故事，需要情节也需要细节，而且现在还有“正能量”要求，迫使我们带着镣铐跳舞，故事创作的难度陡然增加。不过，在创作过程中，我愿意首先保证它们还原历史贴近真实而将正能量暂且搁置一边。其实，我们的古人就在他们的时代生活，其思想言行受那个时代与环境的影响支配，不可能先知先觉，按照这个时代需要的正能量去约束和规范他们的言行，这是我和我的古人们无可奈何的。

初衷如此，限于水平，创作的故事与自己的愿望还是相距甚远，与文化部门给的要求也相差甚远。唯一可以欣慰的，是创作中逼使自己查阅相关的文化历史知识而拓宽了视野，在从未涉足的故事创作领域也积累了一些初浅的感受。

附陈梦弼与香亭公主故事两则：

择佳婿王爷索诗

殿试放榜后，陈梦弼得了个三甲进士，未免有些怏怏。按规定，二甲到五甲的进士必须参加翰林院考试后再学习三年，朝廷方能授予官职。

这天上午，他无心上街，在客栈卧房内捧着本《诗经》怔怔出神。有人敲门，进来的是一起参加这次殿试的湖北浠水人赵晗，同住客栈一月有余，彼此相熟。赵晗见梦弼心情不畅，一把夺过《诗经》摔到椅上，拉起他出了客栈。

在街巷上转来转去，终于在一豪门大院前停住脚步。梦弼抬头，见大门上方匾额书有“文思王府”四字，不禁往后退了几步。门子似乎与赵晗相熟，微笑着过来问候。赵晗说：“请告知王爷，他侄子带着朋友前来拜见。”不一会，门子出来，请他们进去。

接见他们的尊长估计就是这豪宅主人文思王，四十七八年纪，面色白皙红润，长须垂胸，和蔼可亲。

看茶毕，赵晗有事告退，梦弼难免有些局促。王爷说：“不必着忙，本王今日相请贤契，实有一事相求。”说着，引梦弼走到摆放工艺品的橱架边，“近日，皇上要将这两尊玉雕的骏马山羊赏赐有功之臣，特命小王配上原创诗句。本王非科第出身，疏于吟诗作赋。我侄子赵晗力推贤契，所以还望贤契尽心帮忙。”说着让侍从送上文房四宝，并铺开宣纸候用。

文思王指着玉雕骏马说：“皇上旨意，咏马的诗句须含‘东’‘北’两字，内容是对骏马勇猛迅疾的赞美。”

梦弼略作思索，在宣纸上一挥而就，然后向着王爷深深一躬，说声“献丑了”。文思王上前，见所题诗句是“晨起东瀛尘未绝，暮临北溟日正阑”，不禁连连点头。

文思王又指着玉羊说：“咏羊诗句的要求，既含羊又不能带‘羊’字。”

梦弼也是略一沉吟，便写下“草木荣枯白石卧，烟云起落赤松乔”句。

文思王不解其意，梦弼解释道：“金华丹溪有黄大仙，姓黄名初平，法号赤松子，晋代仙人。他八岁开始在北山放羊，得道后可以叱石成羊，即一喝就可让累累白石变为羊群。”

文思王拿起诗句再看一遍，然后捻着长须呵呵发笑，连连称赞“好句好句”。

第二天，赵晗进来，一开口就是“恭喜陈兄贺喜陈兄”。梦弼不解其意，赵晗说：“我堂叔昨日找你赋诗既为奉旨行事，也为考察人才。见你这等才貌十分欢喜，决定将女儿香亭公主许你。”梦弼大惊，说：“赵兄不可造次，小弟世代务农家境贫寒，怎敢生蛤蟆之念，高攀王爷。”赵晗说：“什么造次不造次，我家王爷挑女婿就是要你这样的人才。不必多言，抓紧写好你的籍贯年庚，我立马送去王府。要给家中报喜，你也抓紧准备。”

一月后，文思王择吉让陈梦弼完婚。

贤公主梦断上泉

嘉泰二（1202）年，香亭公主产下他们的第一个儿子。梦弼名之为“愚”，含“大智若愚”之意，也暗讽自己的“笨头笨脑”。

嘉泰四年，因多次收到继父催促回家的书信，征得文思王同意后，梦弼将愚留在王府，带着怀上第二胎的公主回到上泉老家。

全村人为梦弼成为郡马爷而骄傲，更为香亭公主不欺贫贱彬彬有礼而感动，生父必忠继父必寿自是高兴万分。

没想才过半年，生父母双双病倒，延医问药毫无效果。香亭公主每日里给公婆熬药喂汤、忙前忙后，从没半句怨言。妯娌们见她如此，谁也不敢怠惰。

看着父母一病不起，梦弼心如刀绞。父母亲说：“有这样的儿媳儿子，我们死也瞑目了。唯一愿望，就是你们继续孝顺王爷与继父，不让人笑话咱陈家。”

那日，见公主怏怏不乐了一整天，晚上睡下时，梦弼问她怎么了。公主见问，泪水扑簌簌落下，她告诉梦弼，父王来信说是家里出事了。梦弼忙问其详，公主说：“文思院有工匠偷工减料，父王被人以‘监管不力’的罪名奏了一本，皇上贬他搬回浠水，十年内不得进京。可恨远隔千山万水，我做女儿的无法替父王分忧，就连给个安慰也不可能，还要让他养育我们的儿子。公婆要不这样，我还可回临安一趟，也好看看咱们的愚儿，可现在我怎忍心走脱。”说着，便嘤嘤哭出声来。

十多天后，公主临盆，产下次子宪，梦弼的生父母也在此后相继离世。

梦弼出继给堂伯父，守灵的事本可让兄弟担当，可他忘不了生父母的养育之恩，坚持尽自己职责，这就苦了香亭公主。孩子满月后，她就下床为守墓的梦弼烧菜送饭，回家还要为孩子忙这忙那。一般家庭的女人做产后都养得又白又胖，可这里的皇家公主却在这段时间内心力交瘁又瘦又累。

宪出生才一年，公主又怀上了第三胎，梦弼此时还在山上守灵。那日回到家中，见公主脸色不对，以为怀孕所致，后来见公主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安睡，忙问有什么不舒服。公主按按右侧肋骨下方，说是这儿疼痛。

第二天，梦弼请来大夫给公主诊疗，大夫开了方子离开时，悄悄对梦弼说：“公主肝气郁结，导致气滞血瘀肝火妄动，我给开的方子能否收疏肝理气化火条达作用，就得看她造化了，何况她还怀着这么一个身孕。”梦弼听出了大夫的言外之意，可不敢声张。

嘉定戊寅（1208）年三月初十，他们的第三子寮出世。这时公主已是瘦骨嶙峋有气无力。她让丈夫抱过寮儿放在身边，喘息着拉住梦弼的手：“能嫁给你……你这样的男人，我……我十分满足。可惜……我福分太浅，无……无法见到你飞黄腾达……封妻荫子。我所剩时日有限，也无法回到父王身边……端水送茶，无法见到我们愚儿了。……愚儿啊，你……你今年五岁了吧，……不知你现在怎个模样，你也永远见不到……你母亲了……父王、母后，关山阻隔，做女儿的只能……只能在这为你们祝福了。……倘若有来生，我愿生生世世为你们女儿……”说罢，泪如泉涌，嚎啕大哭。

三月十五日亥时，香亭公主病逝，墓穴设在29都上袁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