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知识分子”三篇

个人日记

我们是知识分子吗?

    有论坛里讨论什么是知识分子,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其实很不一般,联想近日发生的一些事情,不得不认真思考一下。­

­    我不知道自己算不算“知识分子”,但我的确很迂腐,凡事都要咬文嚼字地弄明白。于是打开《辞海》——知识分子:具有较高­文化水平、从事脑力劳动的人。如科学工作者、文艺工作者、教师、医生等。不看还好,这一看更糊涂了,“­较高文化”——“较”要多高才算“较”?硕士还是博士?那你听说过,如今博士生像条狗,硕士生满街走!朱海洋算,还是毛新宇算?­脑力劳动?那整日守在证券公司门口的老太太的脑力劳动绝对比我坐办公室的强度大啊,闹不好兴奋过度一个脑溢血都说­不定。“­文艺工作者”,成龙、邓丽君、杨钰莹、满文军、章子怡……?­

    其实“知识分子”是个外来词汇,那还是看看洋人怎么说。­“知识分子”——Intelligentsia或Intellectual 分别来自俄语和法语,起初是指一群对现实社会不满,具有强烈批判意识和正义感­的知识群体,这些人包括别林斯基、车尔尼雪夫斯基、左拉、雨果等。长期以来,西方对知识分子的定义一直没有一个统一的结­论,但是基本上形成了一些共识:­

­    具有一定的专业知识、独立的思想和强烈的批判精神­;对抗正统和教条,不轻易被政府或某一集团收买­;对规则进行质疑,甚至去打扰人们的精神习惯­;具有公共关怀,能超脱社会,面向未来。­萨特说得很直白:在实验室里进行核试验的科学家算不得知识分子,但当他在反核请愿书上签名时才是一个知识分子。­

­    上面提到的雨果,中国人只知道他的名言:有两个强盗,一个叫英吉利,另一个叫法兰西……。作为中国人是否想过,法国­这个强盗政府对知识分子如此宽容,才造就了雨果这样真正的知识分子。­中国呢?除了奴才,就是“含泪劝告”。有脊梁的知识分子有吗?有!­我来介绍一个:­

­    以“自由之思想,独立之精神”著称的陈寅格。陈寅恪在1920年代就倡导,为人治学当有“自由之思想,独立之精神”。当时的­环境是万马齐喑一花独放:马列毛。当时陈先生竟对这朵花大为不敬——他拒绝学习!1953年有关部门决定任命他做中国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第二所所长,陈先生写了《对科学院的答复》,提出两个条件。第一条:“允许中古史研究所不宗奉列主义,并不­学习政治。”第二条“请毛公或刘公给一允许证明书,以作挡箭牌”并说:“没有自由思想,没有独立精神,即不能发扬真理,­即不能研究学术。……我认为不能先存马列主义的见解,再研究学术。”遂不就任。­了不起的陈寅恪!­

    其实有骨气的中国知识分子还不少,49年前后一大批知识分子滞留国外,他们不愿意回来被洗脑,也不不愿意去洗别人的脑,­更不愿做跟在别人后面人云亦云,溜须拍马的奴才。­

­    我们需要充满思辨的哲学思想,需要更多的陈寅恪。我欣赏北岛的诗句:“我不相信,天是蓝的!”(­文 悟空­ 摘自文学城《悟空的博克》)

 

所谓知识分子

   从严肃的史学著作里读出八卦和丑闻,或者从貌似荒诞的命题里读出了深藏的微言大义,这是相当具有反讽意味的阅读经历。英国人保罗·约翰逊写的《所谓的知识分子》,和美国人哈里·G·法兰克福写的《论扯淡》正可为我们提供上述范本。
  保罗·约翰逊的书中,收录的人物多是读者耳熟能详、影响历史进程的西方思想家和作家,如卢梭、雪莱、马克思、易卜生、托尔斯泰、海明威、布莱希特、罗素、萨特等。然而作者并未像以往的诸多书籍一样,着眼于这些大哲文豪们在思想和文学上的丰功伟绩,而是充当了“道德侦探”,他清扫历史的尘埃,抽丝剥茧般地寻找证据,将这些知识分子放在聚光灯下探照,现出他们的:表里不一、利欲薰心、欺世盗名、爱慕虚荣……在他们伟人甚至圣人的面具后面,是一张张瘾君子、吝啬鬼、说谎者、虐待狂……的真实嘴脸。
  比如,书中写道,卢梭自称生来是为了爱,其实他最是忘恩负义,对一再襄助他的养母兼情妇华伦夫人袖手旁观,任她贫病而死;他一面鼓吹儿童教育,一面却把五个亲生孩子送进弃婴收容所。雪莱的爱像火焰,经常灼伤靠近他的人,他在性关系上的混乱令人瞠目结舌。托尔斯泰大谈博爱,其实从没爱过具体的人,他自认是上帝的兄长,结果却把自己的家庭带入荒野。萨特、罗素、布莱希特、海明威等人,利用名作家的地位诱惑众多女性,有的组成“后宫”,有的“追逐每一个穿裙子的人”……
  得承认,这是一本相当好看的书,并非丑闻和八卦使我快乐,在诸多名人早已走下神坛的今天,即使是男性艺术家们“追逐穿裤子的人”这样的爆料亦不能使我们有更多惊奇。但作者从丑闻和八卦出发,最终指向了知识分子的社会角色和作用,以及知识分子的公德与私德应当如何定位这样的命题,使这本书从“好看的书”进一步成为一本“好看的好书”。
  从世俗的知识分子取代旧式的神职人员,成为人类的引路人和导师,至今正好是两百年左右。但是我们从未像今天这样迫切地需要考察一下,当今的知识分子是否具有完成这一任务的能力与资格。
  什么是知识分子?按照西方学术界一般的理解,所谓知识分子,除了献身于专业工作以外,同时还必须深切地关怀着国家、社会以至世界上一切有关公共利益之事,而且这种关怀又必须超越于个人的私利之上。换言之,他们是人类的良心,民众的脊梁,精神的导师。而知识分子最可宝贵的品质,正如陈寅恪所说,是“自由思想,独立精神”。美国人萨义德在他的《知识分子论》一书中也写道,在意见与言论自由上毫不妥协,是世俗知识分子重要的堡垒。他提到在上个世纪一个重要的知识活动就是质疑权威。然而,萨义德也颇为无奈地写道,当代的知识分子已被拔掉了批判的利齿,沦为体制里“制造同意”的合谋者,他们或默然苟存,或热衷于曲学阿世,充当花剌子模信使,为国王带来好消息,以期得到奖赏。
  关于知识分子的社会角色和作用,虽然做到不易,其标准却少有争议。然而对知识分子的评价历来是个难题,有所谓“公德”和“私德”、“大节”和“小节”之说,许多人看重的是“公德”和“大节”,对大人物就更是如此,“私德”和“小节”对他们似乎并不重要,甚至为尊者讳也是屡见不鲜。
  然而知识分子的私德或小节就真的那么无足轻重吗?当然,对于公众来说,他当然可以不管他千里之外的精神导师是否口臭或者燥狂,但对于身边人来说就未必如此。剧作家布来希特朋友的妻子曾经说过一句话,很能表达这种心态:“在人的关系方面他是人民权利的斗士,但对亲友的幸福却并不十分关心。”布来希特用了一句列宁的话来反驳:“要对集体服务就不得不对个人无情。”
  这句义正辞严的话,传达了残酷的事实:知识分子普遍的心态是,他们关心的是抽象的理想,他们服务的是空中的人类。他们吹响了战斗号角,然后一头扎进了女人的闺房。这些高唱理论的知识分子,就像一个卖生发油的推销员,自己的头上硬是长不出一根头发来。
  说到这里,知识分子似乎成了道德贫困的弱势群体。那么,对待知识分子,究竟什么样的态度是适合的呢?从私德的角度来说,把他们“混同于一般群众”比较可行,不盲崇,不苛责;从社会公器的角度来看,虽然各个时代都有先知先觉的知识分子成为引导民众的精神领袖,然而他们贩卖给我们的各色“主义”是真理还是谬误,他们指引的“道路”是正道还是迷途,我也建议各位,不轻信,不苟同。正如保罗·约翰逊在《所谓的知识分子》一书的末尾所说:“任何时候我们必须记住知识分子惯常忘记的东西:人比概念更重要,人必须处于第一位,一切专制主义中最坏的就是残酷的思想专制。”(李海燕)

 

《沉默的大多数》:花剌子模信使问题 

    据野史记载,中亚古国花剌子模有一古怪的风俗,凡是给君王带来好消息的信使,就会得到提升,给君王带来坏消息的人则会被送去喂老虎。于是将帅出征在外,凡麾下将士有功,就派他们给君王送好消息,以使他们得到提升;有罪,则派去送坏消息,顺便给国王的老虎送去食物。花剌子模是否真有这种风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故事所具有的说明意义,对它可以举一反三。敏锐的读者马上就能发现,花剌子模的君王有一种近似天真的品性,以为奖励带来好消息的人,就能鼓励好消息的到来,处死带来坏消息的人,就能根绝坏消息。 
    另外,假设我们生活在花剌子模,是一名敬业的信使,倘若有一天到了老虎笼子里,就可以反省到自己的不幸是因为传输了坏消息。最后,你会想到,我讲出这样一个古怪故事,必定别有用心。对于这最后一点,必须首先承认。
  从某种意义上说,学者的形象和花剌子模信使有相像处,但这不是说他有被吃掉的危险。首先,他针对研究对象,得出有关的结论,这时还不像信使;然后,把所得的结论报告给公众,包括当权者,这时他就像个信使;最后,他从别人的反应中体会到自己的结论是否受欢迎,这时候他就像个花剌子模的信使。中国的近现代学者里,做“好消息信使”的人很多,尤其是人文学者。比方说,现在大家发现了中华文化是最好的文化,世界的前途倚赖东方文明。不过也有“坏消息信使”,此人叫做马寅初。五十年代初,马寅初提出了新人口论。当时以为,只要把马老臭批一顿,就可以根绝中国的人口问题,后来才发现,问题不是这么简单。
  假如学者能知道自己报告的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这问题也就简单了。这方面有一个例子是我亲身所历。我和李银河从1989年开始一项社会学研究,首次发现了中国存在着广泛的同性恋人群,并且有同性恋文化。当时以为这个发现很有意义,就把它报道出来,结果不但自己倒了霉,还带累得一家社会学专业刊物受到本市有关部门的警告。这还不算,还惊动了该刊一位顾问(八十多岁的老先生),连夜表示要不当顾问。此时我们才体会到这个发现是不受欢迎的,读者可以体会到我们此时是多么的惭愧和内疚。假设禁止我们出书,封闭有关社会学杂志,就可以使中国不再出现同性恋问题,这些措施就有道理。但同性恋倾向是遗传的,封刊物解决不了问题,所以这些措施一点道理都没有。值得庆幸的是,北京动物园的老虎当时不缺肉吃。由此得出花剌子模信使问题第一个结论是:对于学者来说,研究的结论会不会累及自身,是个带有根本性的问题。这主要取决于在学者周围有没有花剌子模君王类的人。
  假设可以对花剌子模君王讲道理,就可以说,首先有了不幸的事实,然后才有不幸的信息,信使是信息的中介,尤其的无辜。假如要反对不幸,应该直接反对不幸的事实,此后才能减少不幸的信息。但是这个道理有一定的复杂性,不是君王所能理解。再说,假如能和他讲理,他就不是君王。君王总是对的,臣民总是不对。君王的品性不可更改,臣民就得适应这种现实。假如花剌子模的信使里有些狡猾之徒,递送坏消息时就会隐瞒不报,甚至滥加篡改。鲁迅先生有篇杂文,谈到聪明人和傻子的不同遭遇,讨论的就是此类现象。据我所知,学者没有狡猾到这种程度,他们只是仔细提防着自己,不要得出不受欢迎的结论来。由于日夜提防,就进入了一种迷迷糊糊的心态,乃是深度压抑所致。与此同时,人人都渴望得到受欢迎的结论,因此连做人都不够自然。现在人们所说的人文科学的危机,我以为主要起因于此。还有一个原因在经济方面——挣钱太少。假定可以痛快淋漓地做学问,再挣很多的钱,那就什么危机都没有了。
  我个人认为,获得受欢迎的信息有三种方法:其一,从真实中索取、筛选;其二,对现有的信息加以改造;其三,凭空捏造。第一种最困难。第三种最为便利,在这方面,学者有巨大的不利之处,那就是凭空捏造不如奸佞之徒。假定有君王专心要听好消息,与其养学者,不如养一帮无耻小人。在中国历史上,儒士的死敌就是宦官。假如学者下海去改造、捏造信息,对于学术来说,是一种自杀之道。因此学者往往在求真实和受欢迎之中,苦苦求索一条两全之路,文史学者尤其如此。我上大学时,老师教诲我们说,搞现代史要牢记两个原则,一是治史的原则,二是党性的原则。这就是说,让历史事实按党性的原则来发生。凭良心说,这节课我没听懂。在文史方面,我搞不清的东西还很多。不过我也能体会到学者的苦心。
  在中国历史上,每一位学者都力求证明自己的学说有巨大经济效益、社会效益。孟子当年鼓吹自己的学说,提出了“仁者无敌”之说,有了军事效益,和林彪的“精神原子弹”之说有异曲同工之妙。学术必须有效益,这就构成了另一种花剌子模。学术可以有实在的效益,不过来得极慢,起码没有嘴头上编出来的效益快;何况对于君主来说,“效益”就是一些消息而已。最好的效益就是马上能听见的好消息。因为这个原因,学者们承受着一种压力,要和骗子竞赛语惊四座,看着别人的脸色做学问,你要什么我做什么。必须说明的是,学者并没有完全变狡猾,这一点我还有把握。
    假如把世界上所有的学者对本学科用途的说明做一比较,就可发现大致可以分为两种,一种说:科学可以解决问题,但就如中药铺里的药材可以给人治病一样,首先要知识完备,然后才能按方抓药,治人的病。照这种观点,我们现在所治之学,只是完备药店的药材,对它能治什么病不做保证。另一种说道,本人所治之学对于现在人类所遇到的问题马上就有答案,这就如卖大力丸的,这种丸药百病通治,吃下去有病治病,无病强身。中国的学者素来有卖大力丸的传统,喜欢做妙语以动天听。这就造成了一种气氛,除了大力丸式的学问,旁的都不是学问。在这种压力之下,我们有时也想做几句惊人之语,但又痛感缺少想象力。
  我记得冯友兰先生曾提出要修改自己的《中国哲学史》,以便迎合时尚和领袖,这是变狡猾的例子——罗素先生曾写了一本《西方哲学史》,从未提出为别人做修改,所以冯先生比罗素狡猾——但是再滑也滑不过佞人。从学问的角度来看,冯先生已做了最大的牺牲,但上面也没看在眼里。佞人不做学问,你要什么我编什么,比之学人利索了很多——不说是天壤之别,起码也有五十步与百步之分。二三十年前,一场红海洋把文史哲经通通淹没。要和林彪比滑头,大伙都比不过,人文学科的危机实质上在那时就已发生了。
  罗素先生修西方哲学史,指出很多伟大的学者都有狡猾的一面(比如说,莱布尼兹),我仔细回味了一下,也发现了一些事例,比如牛顿提出了三大定理之后,为什么要说上帝是万物运动的第一推动力?显然也是朝上帝买个好。万一他真的存在,死后见了面也好说话。按这种标准我国的圣贤滑头的事例更多,处处在拍君王的马屁,仔细搜集可写本《中国狡猾史》。中国古代的统治者都带点花剌子模君王气质。我国的文化传统里有“文死谏”之说,这就是说,中国常常就是花剌子模,这种传统就是号召大家做敬业的信使,拿着屁股和脑壳往君王的刀子板子上撞。很显然,只要不是悲观厌世,谁也不喜欢牺牲自己的脑袋和屁股。所以这种号召也是出于滑头分子之口,变着法说君王有理,这样号召只会起反作用。对于我国的传统文化、现代文化,只从诚实的一面理解是不够的,还要从狡猾的一面来理解。扯到这里,就该得出第二个结论:花剌子模的信使早晚要变得滑头起来,这是因为人对自己的处境有适应能力。以我和李银河为例,现在就再不研究同性恋问题了。
  实际上,不但是学者,所有的文化人都是信使,因为他们产出信息,而且都不承认这些信息是自己随口编造的,以此和佞人有所区别。大家都说这些信息另有所本,有人说是学术,有人说是艺术,还有人说自己传播的是新闻。总之,面对公众和领导时,大家都是信使,而且都要耍点滑头:拣好听的说或许不至于,起码都在提防着自己不要讲出难听的来——假如混得不好,就该检讨一下自己的嘴是不是不够甜。有关信使,我们就讲这么多。至于君主,我以为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粗暴型的君主,听到不顺耳的消息就拿信使喂老虎;另一种是温柔型,到处做信使们的思想工作,使之自觉自愿地只报来受欢迎的消息。这样他所管理的文化园地里,就全是使人喜闻乐见的东西了。这后一种君主至今是我们怀念的对象。凭良心说,我觉得这种怀念有点肉麻,不过我也承认,忍受思想工作,即便是耐心细致的思想工作,也比喂老虎好过得多。
  在得出第三个结论之前,还有一点要补充的——有句老话叫做“久居鲍鱼之肆不闻其臭”,这就是说,人不知自己是不是身在花剌子模,因此搞不清自己是不是有点滑头,更搞不清自己以为是学术、艺术的那些东西到底是真是假。不过,我知道假如一个人发现自己进了老虎笼子,那么就可以断言,他是个真正的信使。这就是第三个结论。余生也晚,赶不上用这句话去安慰马寅初先生,也赶不上去安慰火刑架上的布鲁诺,不过这话留着总有它的用处。
  现在我要得出最后一个结论,那就是说,假设有真的学术和艺术存在的话,在人变得滑头时它会离人世远去,等到过了那一阵子,人们又可以把它召唤回来——此种事件叫做“文艺复兴”。我们现在就有召唤的冲动,但我很想打听一下召唤什么。如果是召唤古希腊,我就赞成,如果是召唤花剌子模,我就反对。我相信马寅初这样的人喜欢古希腊,假如他是个希腊公民,就会在城邦里走动,到处告诉大家:现在人口太多,希望朋友们节制一下。要是滑头分子,就喜欢花剌子模,在那里他营造出了好消息,更容易找到买主。恕我说得难听,现在的人文知识分子在诚恳方面没几个能和马老相比。所以他们召唤的东西是什么,我连打听都不敢打听。
   (王小波 本篇最初发表于1995年第3期《读书》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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