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夜为名

小垃圾桶

 
 

题记:而提笔那一刻,才知道语言的无用,文字的无力。它们似乎永远无法叙述出一个人内心的爱与乐,苦与仇。
 

寂静的我独坐在寂静的夜,那些生活的影子便不期而至,眼窝里就会涌出泪水,提笔则更是泪流不止,毫无办法,已成疾。因为,一个平淡的词语,常包藏着无数寒夜的心悸。我想,能够悲伤也是一种权利。

                                                                                           ——章诒和《往事并不如烟》

 

 

 图片  
 
    
 
    有些人的文章看过一眼就留有很深的印象,有些人的文字看了许多也不知其所言所想。后者比如我,前者比如雨浓。收到雨浓寄来他的诗集是今年五月份的事。书放在枕边,直到前天才看完,昨、今两天又翻了一遍,现在把看时的一些感悟整理下来,借以给我凌乱琐碎的日志做个类似坐标一样的规划范例。于此,阅读这本诗集,对我来说是绝富意义,有重大收获的一件事情,在此向雨浓兄诚挚感谢。

 

 

 
    雨浓是河南长垣人,长于农村,黝黑结实,亦如他笔下回忆里的村庄,给我同样敦实、厚重的印象;雨浓现身在城市,是公务员,爱阅读,爱写诗。全书几乎每首诗都是他植根于村庄,在城市里开出来的花朵。是的,几乎每一首诗,都能看见他站在一个叫“旧村庄”的地方,反复打量、审视、叩问着眼里既繁华又浮华的城市。
 

开篇明义,在他眼里,村庄是“一处新生的蛮夷之地,与城区对峙/互为阴影,互为对手,互为仇敌”。那么,是什么样的变化使昔日的容身所,成长的温润乡,成了今日的蛮夷之地,甚至与城市互为阴影、对手、仇敌呢?又是什么样的阴影和对手,最后成为满含恨意的仇敌?他不会直言给我,但我知道的是,阅读的乐趣首先来自于一种互动,文字是要调动读者思考,而非告诉读者该怎么做。前者是一种再创作,是阅读的美妙,后者则沦为宣传手册。
 

而关于村庄我所知道的是,之前已经有西北的作家刘亮程写过《一个人的村庄》,用散文的形式,用夸张的刀法,镂刻并纪念一个凋敝的村庄,镂刻并纪念凋敝村庄里老了的父亲。而这一次对黄土地的关心,是来自雨浓写实的笔,以诗歌的方式,为二十一世纪的中国农村留下一抹“层叠的明伤以及暗伤”交杂的色彩,留下“隐于老屋和老树间的旧时光”的身影,还有一些莫衷一是的思绪,其中不乏明亮的部分,也有黯淡的神伤;有舒缓,也有心疼;有生机勃勃的振起,也有瞬间的担心至撕裂……
 

城乡差距的一再拉大已经成为一个老话题。不光作家,即使作为一个普通人,从城市到农村走一走,眼见的是一个国度到了另一个国度的诧异,是一个世界到了另一个世界的触目惊心,各种强烈反差对应到心理上,就是从城市的汹涌走进了村庄的宁静,在虚浮弄意的生活里呼吸到一口淳朴的乡间气息……然而,正如“旧村庄”里“旧”字的使用,村庄已经老去,温馨不再,所有关于乡村美好的回想,恐怕也仅是出自年幼时的记忆。从而使城市回归村庄的心灵之旅,演变成从职场应对抽身出来,在忙碌客套疲倦后,在思考之苦的边际解脱时,到儿童回忆这一块清凉地里坐一坐——这种情调,说到底是小资阶级郁闷时的一杯威士忌。
 

雨浓就是如此这般,小资着向我走来,但仍然有淳朴让我感动。
 

“十月山楂果的红/找到四月山楂花的白/哦,记忆有了下落”。这是雨浓惯常的,也是擅长的回忆方式,以故乡的花为名字,以故乡的果核为思念的下落。
 

“雨水轻盈无声/似母亲的手拂过/游子干裂的脸颊/有晶莹的泪珠滚落大地/看吧,此时便有草色”。这是雨浓诚挚的抒情,寸草一样细腻的心思,被故乡的土地环抱着的幸福。
 

“落叶的飞翔,是一种醉态/像父亲躬身在田间施了一天的肥/汗液把身子浸泡得骨瘦如柴/却哼着豫北小调儿,蘸着炊烟/以飘飘欲仙的笔调,在乡间傍晚的画框上/完成一幅农人晚归的素描”。这是雨浓的父亲,又不仅仅是雨浓的父亲。村庄里绝大多数的“父亲”都是不常拿笔,更不会画画的勤勤恳恳的农民,这蘸笔素描的一幕不过是作者的臆想,但生硬处却倍加催动我的眼泪,那是一种被扩宽了的思念和爱的语境,不只是看到别处乡村的老汉想起父亲,更因为父亲步态蹒跚的身影像一枚落叶,会悄悄养成以后一看到落叶就想起父亲的习惯。
 

读雨浓的村庄,我首先感受到的是一种类似挤压的疼,然后立刻闻到了土壤酝酿出来的酒的醇厚。雨浓沉醉于记忆,沉醉于那片土地的草木雨霜,有时候又清醒得近乎绝情,为渐渐不能保持“一颗潮润的心”而害怕,为疗伤的篝火总在对岸而大病不起。于此,与其说雨浓是站在“旧村庄”上写这些诗,不如说他是站在连自己也怀疑着的一片虚无之上,站在齐腰深的美好记忆里,既矛盾,也走不出去。也许,他永远走不出那个村庄,将继续矛盾下去;也许,他已经走出去了,像他的诗句拓宽过一块语境一样,以更深沉的目光透过繁华浮华的城市阴影,去看饱经沧桑的黄土地,黄土地上恩养我们的村庄和亲人。

 

 

 
    夜是贯穿全书的高频词,这让我有理由相信,他的绝大多数诗歌都是脱胎于夜这个黑色体的晶莹产物,映着夜的黑,诗歌就像一盏盏灯,不仅醒目,而且的确能给人的心灵给予指引。所以,我从来不觉得飘渺虚淡的诗歌是无用之物,它绝对是有实在用处的。只是,越来越多的人对诗歌指引心灵而到达的目的地嗤之以鼻,不屑一顾。在书里,细虫鸣声是夜的进行时,清晨鸟啼是夜的过去式,正好书的名字就叫《以鸟或虫的细鸣》,可见作者对夜的感谢之深。
 

夜并不总是安静的,喜欢晚睡的人对此应该有认同。我的家在六楼,楼下就是蔬菜批发市场,所以我的夜是闹的具体的。雨浓的家在九楼,应该不会有这些聒噪,但他依然不安静。一些矛盾思绪在他脑中反复较量,有些是怀念的甜蜜,有些是时光里的怆痛;有些是熟悉的青桃老柿子,有些是再认之际的尴尬和陌生……这些矛盾一定让他苦恼不已,幸好,他爱诗歌,因为诗歌是一种平衡的艺术,不仅能平衡思绪,而且能平衡人生,正如他在《晚坐》中所写到的那样,“让夜色流入我的身体/让身体里的一部分热/流入夜”、“让红衣花生落入肠胃/让酒参与怀想”,在那刻,诗的平衡艺术是与夜的媾和,诗人的任务是暂时妥协,但并不绝望。
 

我特别喜欢雨浓写夜这首《昆明夜色》。“在昆明的大街小巷/我曾经无数次穿过那柔若云锦的夜色/去郊外一个叫板桥的村子住宿//那样的夜,像一件浅色披风/或宽松T/一度成为我惯常的衣着,或装点”。我曾在昆明呆过一段时间,很多时候,竟然也是这样消遣夜晚的。

 

 

 
    酒是全书的另一个高频词。雨浓应该不只爱喝,而且酒量不错,有首诗里提到他轻松松喝了半瓶花雕,足见酒量之大。酒的害处不少,但爱喝酒的人自然也有其可爱处,表现在生活里,就是豪爽;表现在诗歌里,就在豪放,在雨浓身上,还该多一点谐趣。
 

《野兰》记叙的是新县许将军墓百米外村民贩卖禁采的野兰,猜测违禁行为没受到将军在天之灵的震慑是因为拜谒者将贡品茅台堆满墓桌,只剩将军春深似海的醉眼朦胧。这是借死将军说活人事,含蓄而幽默,但在另一首诗《酒》里面就说得很直接了,“好酒/被梁山那帮人喝完了/如今,再无侠气”。其实清明世态,何需侠气?侠气是空中的闪电,该来时总会很快的。
 

酒是联系作者内心旧村庄和现实生活的一条小径,“夜晚独酌,像刚从我的村庄归来”,在村庄念想与城市生活的来来回回中,作者一直处于对城市生活的不满意和对旧时村居的缅怀里,一时一刻也不曾消停。然而,和大多数人一样,有一种无力感会长年累月的弥漫在日子细尘中,那就是我们既改变不了现实,也无法回到过去的窘境。

 

 

人有命运,诗歌也有命运。人的命运是从他的出生地开始书写的,而诗歌的命运,是从诗人感到语言的无用、笔下的无力时,才开始书写的。

 

 

 

(后记:拍照时,窗的细纱纹被阳光映到了书面上,就像在喊里面的文字起来飞翔。谢谢雨浓兄~~~以此句共勉。)

 

 

                                                                                                            2015.07.08.

 

文章评论

灯火阑珊。

雨浓的诗歌如沉睡的雄狮,被小手唤醒了,以夜为名,你惊醒了他的灵魂。

冬月之恋

非常好的诗评!情真意切,心仞八极。雨浓应该感谢你!

易水寒

[em]e160[/em]细品,再品,回味!

旋律

看完小手的诗评,总有说不出的滋味,也恰巧与同事一起刚去过城中带有乡土气息的自留地,同事在农村西北农村长大,她给我一一介绍各种蔬菜、树木及花草的名字,我虽然儿时也在姥姥家菜园里长大,依稀能认出一二,但还是觉得惭愧难挡。所谓`城里人`的我真应抽点时间抛开城市的浮华喧嚣,走进田园找一块清凉地里坐一坐,感受一下忙碌客套疲倦后回归自然呼吸淳朴乡间气息,接接地气,给心灵一点宁静。谢谢小手让我对田园的再认知。

小手的诗评,情感深挚,慧语如诗,雨浓对旧村庄的情感也是许多走出村庄又对村庄旧情绵绵不绝的凤凰男(女)的情感,好比一碗红薯汤,喜欢它仅仅在它的“风”不在它的“味”

关心

从城市的汹涌走向乡村的宁静,在虚浮弄意的生活里呼吸到一口淳朴的乡间气息,,,,,,写的真好![em]e160[/em][em]e160[/em]

关心

在车上,有时间细细品读

婆婆妈妈

再次被感动,小手乃性情中人。甘为人写评的不多。

老靓汤

能看是一回事,能看懂则是另一回事。遇到一个能看且懂的人,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