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螃蟹

个人日记

             吃 螃 蟹

            --记念知青插队四十周年

                 文邕

螃蟹,现在已经不象我小时候那样,是个希罕物了。小的时候因物资极度匮乏,市场上螃蟹本就少,加上家境贫寒,大人们的工资能让全家有饭吃,就已经让邻居们羡慕不已了,可我还是从小就喜欢吃螃蟹。一是因为我的几位姑妈喜欢吃,她们在当时是有条件吃的,都是些高级知识分子,只要她们来,我就有机会吃。二是我家在安徽的亲戚每次来都带些来,我也有机会吃。螃蟹这东西呀,只要你吃过,只要你敢吃,嘿!大概你就会说你喜欢吃了。尤其是在六七十年代,不要说螃蟹都是野生的,就凭你十天半个月不见荤腥,嘴里“淡出个鸟来”,能吃到螃蟹还不是人生天大的美事吗?

可是,我在苏北插队的那个公社,那个大队虽然号称为小水乡,居然就是没有螃蟹!整个公社、整个大队水渠成网,有时出门都是划船走的,尤其是卖公粮时,一船船堆得滿滿的稻谷,在河渠里来回穿梭,可见水系还是发达的。河里的水产也不少,草鱼(鲫鱼)、鲢鱼、鲤鱼、鲲子、甚至是菊花鱼(桂鱼,苏北农民把桂鱼叫菊花鱼是因为鱼肚象一朵小的菊花样)都有,那虾更是多得很。农民在揽河泥时,肚子饿了就在河泥里捡几只活蹦乱跳的大河虾,在河里涮一下,把虾肉往嘴里一挤,充充饥。其实农民平时是不大吃鱼虾的。一是没有油与作料。二是吃鱼虾太鲜了,要多吃粮食,不划算。还有一般农民也不大吃草鱼(鲫鱼)和菊花鱼(桂鱼),因为草鱼没有肉,被称为草鱼壳子,菊花鱼(桂鱼)      就是一个头了,身子小不划算。其实我觉得他们还是因为这两种鱼太鲜美了,怕多吃粮食。为了这呀,我们知青还与农民经常  做一些双方都觉得划算的买卖呢!一次一位队里的强劳力,在塘河里揽河泥。这塘河是条贯穿几个公社的主灌溉渠,到我们大队时已经是下游了。河面宽有七十多米,水流湍急,要想划船或游泳到对岸目的地,都必须向上游走上二十米,否则就会被冲离你的目的地。那时我正在塘河堆上搅拌一个渣肥塘,快到中午的时候,他的船到了我在的堆边时,冲我喊:“大瞎(学)生!我揽了一条大菊花(桂鱼)!”我一听兴奋起来:"多大呀?”只见他弯下腰从船上拎起一条鱼来。

我仔细一看,嗬!有一斤多重。我说:“落咯(你)发了!”只见他把嘴一撇说:“什呢发了?这个东西没得肉,又要多吃粮,要是鲢子就好啰!”

我笑起来说:“我用鲢子跟落咯(你)换?还行?”

“行,行!要差不多重的哟!”说着他把鱼就扔上了岸。

可把我高兴坏了。嘴里哼着“桃花流水桂鱼肥”拎起鱼,回家了。

可是,就这么个水乡大队硬是没有螃蟹。大多数的农民还没有见过螃蟹,更不用说吃螃蟹了。

这天,我到公社去办事。回来时路过公社路边的汽车站,一下发现,我的几位同班的同学从汽车上下来。哎呀!有些日子没有见面了,那个亲热的劲哟,无法形容。一位同学说:“哎,你呀今晚不要回去了,到公社学校老师那里去吧,有好东西!”我说:“什么好东西?你们是到那里去的呀?”

“走吧!边走边说!”同学们不由分说,推着拉着就一起走了。在路上我才知道,他们是到白马湖我的另外一些同学的知青点玩去了。带回来的可是我天天想的螃蟹呀!

我的天!足足有二十几只又大又肥的螃蟹,可把我馋死了。一位女同学还拿出正宗的镇江陈醋,大家可就忙开了。

晚上,連学校的老师在内我们六个人,每人海吃了四只螃蟹。真是解馋呀!在吃螃蟹的过程中,我才知道,白马湖真是个好地方,那里的鱼虾自不必说了,这宝贝螃蟹在那里可是取之不尽,食之不完。到了起北风时,晚上睡觉都听到“沙、沙……”螃蟹爬的声音。早上起床,屋里就有爬进来的螃蟹。真是羡慕死人了。

从那次海吃了一次螃蟹后,我又有一年多没见过那“馋玩意”了,可总是想它。有时闲来无事,为了解馋,我还跟我的好朋友,一位大队的赤脚医生常常谈起螃蟹,并绘声绘色的形容如何吃螃蟹,及螃蟹的美味。可是,为什么我们大队的河渠里就不生长螃蟹呢?

又到夏天了,我那时被大队借到大队部,负责编辑大队的四夏大忙的快报。整天到各生产队去采访新闻,撰稿、排版、刻钢板、印刷、分发送报,倒也忙的不亦乐乎。晚上,忙完了还经常参加大队干部的“夜饭”,倒是不缺油水。

那天中午,我从大队部出来回家,在一个水塘边看见有几个穿着象是城里人模样的人在河塘边指手划脚着。我好奇的凑了上去,只见他们中的一个人蹲在河塘边,正从一个小瓶里挖出一小块东西,放进河塘里。我不由好奇的也蹲下来,并问那个人:“同志,你们这是干什么?”“这是放螃蟹苗呢?”旁边一位站着的人解释道。

什么?螃蟹苗?这不是要养螃蟹吗?我抬起头有点疑惑的问:"你们是那里的?是谁安排的呀?”

“我们是省水产研究所的。是公社安排的。你们有这么大的水面,不利用可惜了。”那个人一边指挥那个放苗的人,一边向我回答道。

“噢!那这螃蟹能活吗?明年可以长成吗?”我又接着问。

那人转身向我说:“当然能活了。要后年长成。但是,以后能不能长期留住,要以后看了。”

“就这里放吗?这一点点够吗?”我有点不放心的问。

“大部分的水面都放了。这一点点?已是不得了的多了。”那个人又回答到。

开始养螃蟹了。我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我说嘛,这么个水网发达的大队,怎么没有螃蟹呢?

这以后的一年里我会常常到河塘边查看,终于在第二年的秋天,我发现河塘里有许多比大脚指大的小螃蟹。这可把我高兴坏了,我拖着赤脚医生跑到河塘边去看,他笑我痴了。当然我也利用借调在大队工作的机会,向大队干部宣传这个螃蟹,向他们宣传当然不能只宣传吃了,我告诉他们,这玩意在城里可是个希罕物,可以卖钱的。可是,他们大都反映冷淡。

又过了一年,到秋天了,我看见河塘里的螃蟹长的很大了,大都是比拳头大了。我心里开始犯嘀咕,可以吃了。但怎么把它弄上来呢?我不会抓,也不会钓。当地人更不可能会了。怎么办?看到吃不到,这不是捉弄人吗?

我的朋友赤脚医生早就明白我的意思了。这天晚上他来到我家,对我说:“想抓螃蟹吗?”我急忙说:“当然!有办法?”

“那好!落咯(你)跟我走。但是螃蟹要给大队部一半。”他和我说。我当然答应啰!不给他们?哼,我也吃不安稳呐!还不给割我的资本主义尾巴呀!

天黑的要命!但満天的星星却闪烁明亮,仿佛伸手就可以摘下来。秋天夜里的风,吹到人的脸上身上,是瓦凉瓦凉的。

我和赤脚医生从六队来到五队一个平时总是偷偷打渔的农民家,原来,是想请他去用网网。他们早就是说好的,也不用我说什么,他拿起用具就带我们走了。

我们来到塘河边,船早就准备好了。他这是要在塘河里抓螃蟹呀!我有点疑惑,可赤脚医生不由分说把我拉上船。只见那个五队的农民,把一张丝网拿出来,用一根柳树棍把丝网一头固定在岸边,就把船向河心划去。到了河那头,他把网又固定住在岸边,接着又调转船头向河心划去。就这样来回把网弄成了个Z字形。弄好后,我们到了岸边,坐在船上抽了一支烟,那个农民在岸边把柳树棍拔起,又把船顺着丝网往回划。他一边把丝网从水里提起收起,一边叫我们抓螃蟹。啊呀!那肥大的螃蟹隔一段丝网就挂在网上挣扎,我可乐的受不了,与赤脚医生一起把那一只只肥大的螃蟹从网上摘下放进漁篓里。时间并不长,我们的战果累累,是満滿的一大篓哟!

回到家里,我从漁篓子里挑出了二十只母螃蟹,把剩下的半篓子螃蟹交给了赤脚医生说:“哎!落咯(你)把这送给大队。送到了马上回来,我们晚上就吃。对了,回来时带点酒回来,我们好好喝一下!”

我蒸了八只螃蟹。又细细的切了生姜,把我从城里带来的镇江陈醋拿了出来,还在醋里放了些许白糖。在桌子上摆好了,等他回来。

赤脚医生回来了。他说大队干部在开会,知道我们给他们送螃蟹,都高兴的很。我说;“管不了他们了,我们动手吧!落咯(你)就跟我学着吃!”于是我就一边吃一边教他怎样掀开蟹壳,怎样扒去腮,怎样挑去‘法海’,怎样吸腿肉,那奇鲜的蟹黄怎样吃?边教边吃,边吃边教,不亦乐乎。八只螃蟹吃完了,一瓶酒也喝完了,我真有心满意足之意了。我问赤脚医生:"怎么样?美味吧?”他回答道:“太好吃了!我们以前怎么就不知道呢?就是吃得太麻烦了!”“麻烦?其实吃螃蟹也是一种品位。好了,这个我就不说了。其实这螃蟹在城里,比一斤肉还贵呢?现在大队也有这东西了。可以让大队搞点付业,我想跟队长说一下,落咯(你)  说行吗?”我厄眼望了他一下。他想了一下说:“最好等等再说,现在说也没有用。”

第二天一早,我和往常一样到大队部去写报导。刚进大队部门口,大队通讯员老陈就冲着喊:“大瞎(学)生来了!”我楞了一下,这干什么?“干什呢?鬼叫什呢?”我也喊了一声。

这时,大队部里走出了民兵营长,大队书记、大队会计。我的天,大队的主要首脑都在呀!

“落咯(你)大瞎(学)生,昨晚弄个什呢鬼螃蟹来,搞得我们夜饭都没吃好!”民兵营长有点生气的说。

“又没得肉,就啃骨头了。早晓得就买猪肉吃了。”大队书记也在旁边说。

"还浪费了一锅油,可惜了。”会计在一旁帮腔到。

“别急,别急!落咯(你们)昨晚就吃螃蟹了?”我连忙问。

“怎么?不是落咯(你)送来给我们吃夜饭的吗?”营长说。

我赶紧来到大队部屋里向那大铁锅里一看,哈!油面上漂着満満的一层蟹黄油,就喊了起来:“落咯(你们)是炸螃蟹吃的呀!?”

会计在油锅旁说:“就是呀!这东西以前又没吃过,怎么吃又不知道,营长说他在上海看到人家是油炸吃的。”

我笑了起来说:“那是海蟹!这么肥的河蟹不是炸着吃的。落咯(你们)是怎么炸的?炸的満锅蟹黄油!”

会计说:“炸还不容易吗?把螃蟹刷刷,用刀辟了两半,拖了面下锅炸就是了。”我向四周一望,嗬,可不是旁边还放着一小脸盆面糊呢!

“让妈妈的!一点味没有。全是骨头,嚼嚼就吐了。什么也没下肚,白吃了。”书记在一旁生气的说。

“错了错了!落咯(你们)错了。这螃蟹不是这样吃的。哎哟,算了,中午我请落咯(你们)吃。看好吃不吃?”我笑得弯下腰,喘着气说。

营长说:“我们就是要找落咯(你)算账的,中午落咯(你)不请呀,我还不依落咯(你)呢!”

“行行行!”我一边答应着,一边拿起桌上的一只空碗,走到油锅边,用锅铲在油锅里捞油面上的蟹黄油。

这时会计过来把头向油锅里望了一下说:“落咯(你)干什呢?”

我头也不回说:“这可是好东西!蟹黄油!用它下面条、烧豆腐、炒菜、做汤,尤其是做豆腐羹,打嘴巴都不丢哟!”

营长这时往椅子上一坐,架起腿,拿出烟,边点边说:“那中午就用!”

那天上午我就没有去 写报导了。拎着満満一碗蟹黄油,回家准备去了。当然,在路上我又买了酒和肉,那螃蟹我可不准备全给他们报销了,反正他们也不一定喜欢吃。

那一顿酒是喝的昏天黑地,干掉了我八只螃蟹,其他菜是一扫而空。问他们螃蟹怎么样?他们只是说:好吃,但是太麻烦。不如肉来的痛快。但是,那蟹黄油烧的汤和菜,他们都说好。认为蟹黄油是好东西。

从那以后,队里有人开始捉螃蟹了,集市上渐渐的也有螃蟹卖了。价格嘛,也就三四毛钱一斤。买的人大都是知青或是下放干部和下放户,也有一些当地的干部和学校的老师。

七五年底,我被调回城时,在一些集镇的饭馆里开始有螃蟹这道菜了。过了很多年,我有一次忽然想起那个放螃蟹苗的人说的那句话:“.......能不能长期留住,要以后看了。”噢!我明白了,他是在说水环保吧?

可是,我又想起我的那位赤脚医生朋友(现在他已经是乡医院的分院长了)前两年和我说过,现在农民种田比较轻松,也用不着象我们插队时那样闲时忙积肥了,到时化肥一撒,农药一喷,就开始打麻将等着收粮了。当时,我还为农民兄弟劳动强度的降低而高兴呢!现在想起来,我不由得担心起来,我印象中的那个第二故乡--小水乡,那螃蟹还能留得住吗?.......

 

           二00八年十一月

 

 

 

 

 

 

文章评论

兰心蕙质

[ft=#996600,2,楷体_gb2312]欣赏这篇《螃蟹文》好像来到了水乡湖畔,特别是歌曲配得很好,身临其境似的,很乡土,其意境悠远,很生活的,谢谢朋友带给我们的美文。。。[/ft]

兰心蕙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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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邕

[ft=,2,]谢谢了!虽然那是一个遥远的回忆,但是就象是昨天发生的事。是我们这代人走过的足迹哟![/f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