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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的德林，梳马尾，喜着白衣。那白白得透亮，阳光下袅袅而来，反射的光芒温暖逼人。

德林说，小鱼，你这个小疯子。

我是小鱼。

我心中一直有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十年前的我。常常看着德林阳光下白得刺眼的背影，蹦蹦跳跳的跟在她身后，或者超过她。超过她时，我会毫无缘由的笑。德林就会说，小疯子。

她的嘴唇殷红，长发束在脑后，脸庞轮廓柔和，令人不忍逼视。

但只有我自己知道那个秘密。我不敢看她是因为，我爱德林。

一个女孩子爱另一个女孩子。在当时的年代，这难道不是一个巨大又隐晦的秘密么。

我永远不能让德林知道。

德林生长在南方的小镇。父母是商人，常年在外。我十三岁的时候他们迁到了夜安市，就住在我的隔壁。

小小的德林，穿白裙，边上缀着蕾丝。小脸上挂着笑容，远远跟在父母身后，乖巧的穿梭在小区的街道上，像洋娃娃般精致。

我跑过去拉她的手。另一只手却不怀好意的蹭上了她的白裙子。我嫉妒她的白裙子，好似白雪一般，纤尘不染。白得刺眼。

裙子上不易察觉的留下了番茄酱的红色污渍。

“洋娃娃，你看你流了好多血，我不和你玩了。”我装作吃惊，指着那摊污渍，说。然后松开手跑远。

她便惊慌的四下寻找。终于看见白裙子上斑驳的殷红，一瞬间惊得小脸煞白。

这便是第一次见着德林的情景。直至多年以后，我还会记得那时候的德林，脸白得透明，惊慌的眼神像小鹿一般，跑啊撞啊。不知撞进了谁的心里。

我从小就是一个乖戾的孩子。喜欢恶作剧，性子极冷。喜欢残杀小生命。

在我的床底下，有一只铁盒子。里面有各式各样的小动物尸体。 掏掉内脏的青蛙，晒干的青虫，刚出生眼睛还没有睁开的小老鼠。鸟，还有各种或美或丑的昆虫。我管它们叫做标本，我的私人珍藏。

其中有一只挖掉眼珠的小猫，是曾经的邻居哥哥家的宠物。我挖掉猫的眼珠并掺在奶茶里教他喝了，尸体就留下来晒干做了标本。后来我告诉了他这件事，令他大病一场。病好以后他们举家搬走，后来德林一家就搬了过来。

我从床底翻出来那个铁盒子。凝视着我的收藏，脑海中浮现德林惊慌失措的眼神。

我的标本们静静的沉睡着。动物残缺的肢体上遍布干涸的血迹，像德林白裙子上的红。

我恶毒的笑着，把盒子塞进床底，蒙着被子，渐渐就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正是黄昏。暮色四合，晚霞如烟。

我下楼的时候意外的看见了德林。她的小手被一只雪白的手掌握着。牵她的是个美丽的女人，德林的妈妈。

看见我的一瞬间，德林有一瞬间的惊慌。她换了一身白裙。依然是蕾丝裹边，纤纤弱弱，美好的像一朵百合花。

我好像又妒忌了。

“快下来。这是新搬来的邻居。林阿姨，还有德林。”我娘坐在沙发上冲我招手。尔后又回头和德林一家介绍，说。“我女儿小鱼。”

我冲她们笑的甜美，然后热情无比的下楼来拉德林的手。德林似要挣脱我，被我用力握住，我说，阿姨好，我带德林去玩吧。

德林妈妈便笑眯眯的看我拉着德林走掉。

我带德林参观我的私人收藏。挂着残肢的青蛙尸体，伤口处结着暗红的血痂。青色的皮肤干皱，有些地方变成灰色。

我把盒子举到她面前，如数家珍般一只一只捏起来给她看。包括那只没有眼睛的小猫。

尸体曾经眼睛的地方空空，像两个巨大的空洞。茫茫然注视它面前的人类。

我给她讲小猫的由来，我说，它们的身体里曾经长满了蛆，白色的虫子，一堆一堆，蠕动着啃食着动物的肉体。我们每一个人都会死，都会被啃噬。虫子会钻进我们的身体。就像它们惯常所作的一般，吃掉我们的血肉，最后只剩下斑驳的黄土，发出霉烂腐朽的气息。我们无所遁形。

她的脸色几经变换，由灰到白，突然捂着嘴巴冲进了厕所。

德林吐得天昏地暗。而我的心里此刻突然有了一丝浅浅的抽痛。似刀划过印子。不易察觉，若隐若现。

我把铁盒子盖上盖子，重新塞回床底。然后坐在床上，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大人们听到声音，上楼来看，我就跑上去拽着德林妈妈的手臂问，林阿姨，德林怎么了。她吐得好凶，我好害怕。

瞬间乱作一团。

白裙子上沾着呕吐物的德林，神情萎靡。就这样被她的妈妈带走，走时没有看我一眼，我甚至来不及对她幸灾乐祸。

届时晚霞如烟如幻，变化莫测。给人间度上最后一抹温柔色彩，美丽的令人心碎。

所以毫无缘由。她衣裙上的斑斑污渍，竟似溅在我的心上似地，灼热而敏感。久了便会痛。

德林竟然会来找我。白衣，长发如水。

“我要看你的铁盒子。”她这是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而这话甫一出口，便令我惊讶万分。

她问我，“我裙子上的番茄酱是你抹的么。”

直到铁盒子被打开，她厌恶的看一眼里面无辜而沉寂的尸体，又说，“肉体是会腐朽的，可是你以后不要再玩这种脏东西。”

她白色的裙子在阳台光线的反射下熠熠生光，发出耀眼而模糊的光晕。她脸色雪白，唇如涂红，眉毛微皱。坐在我的床上，并无前两次的惊恐与害怕。

于是捧着盒子站在她面前的我，如同舞台上孤零零的小丑，藏在光线的阴影里，显得沉暗而灰败。有一种无所遁形又万分尴尬的感觉，令人惊慌失措。

她说，小鱼，你这个小疯子。她倾身来抱过我的铁盒子，快速离开，白裙子消失在门口。

阳光的味道弥漫在鼻尖。我看她远远走过，心头又划过丝丝痛楚的感觉。

她叫我小疯子，她抢走了我的铁盒。

那天晚上我梦见德林。小小的身体抱着我的铁盒子，脸上挂着笑。

她对我说，这个铁盒子里面有秘密。我惊恐。

她又说，但这个秘密应该被抛弃。于是她扔掉我的盒子，扔掉一个久远的，不堪回首的秘密。

就这样。她带着阳光而来，并用她耀眼的白裙，将温暖反射进我的身体。

梦中，她忽而低下头亲吻我。一刹那天昏地暗，终于旧的秘密消逝无痕，新的秘密接踵而来。

我的心里，如莲花缓缓绽开。带着新夏暖而魅人的气息，次第将那些欢愉的，略带幸福感的东西填满我的心里。

令肉体注入灵魂。

令傀儡得到心脏。

令空洞变得饱满。

我好像爱上你了，德林。

我从此变了面貌。由乖戾变得乖巧，开始留长发，穿浅色的裙子。并肩走在德林身边，穿梭在城市里毫不起眼的大街小巷，被汹涌的人群淹没，与身边的面孔并无二致。

有时候手中会拿着一只冰淇淋，有时候是奶茶，有时候是别的什么。但更多时候，我和德林捧着书，似虔诚的学者，带着梦想在天地间游荡。

我变得热爱学习，热爱生活，热爱生命，也热爱阳光。绝口不提伤痛和破败，彷佛德林一般无辜而静好。

除了多年前那个悄然萌发，渐渐长大的秘密的种子。我知道，它终会有一天长成参天大树，无所遁形。

青葱少年，翩翩时光。一转眼，多少岁月已去。

我们无数次走在阳光下，或并肩，或一前一后。

而我永远是走在她后面的人。看她长发如水，白衣如是。

我或者也会突如其来的从后面超过她。超过她时，我便毫无缘故的纵声大笑。届时德林眼中就会爬满纵容。她说，小鱼，你这个小疯子。

说时声音温润如玉，字字珠玑。如莲花清冷而美好。

我永远做你的小疯子好吗，德林。

我们念同一所初中，同一所高中，甚至同一所大学。我们亲密无间，像一对双生姐妹。

我也曾无数次她面前，半开玩笑的对德林说，“德林，你知道吗，我彷佛爱上了你。”德林就笑，“那你就爱我三生三世吧，小疯子。”

可我知道，我们不能三生三世，我们甚至不能一生一世。我们终要分别，我们终于长大成人，我们终会各奔东西。

时间飞逝，岁月轻轻，少女长成了女人。

大学毕业以后，德林留在了夜安，而我则远走他乡，去了别的城市。

在陌生的城市，也有青涩的年轻人红着脸对我说，小鱼，我喜欢你，请你和我在一起吧。

我就会想起德林，依稀白衣如是，依稀少年时光，依稀梦中轻吻，便心如止水，风轻云淡的拒绝：“我不能，我有喜欢的人了。”

偶尔和德林打电话。

温温软软的声音，在相隔万里的地方，事无巨细的汇报着自己的近况。生活的苦乐，琐碎，还有彼此深深想念。

德林过的很好，在那边已经是个部门经理，见谁都笑，温柔如水。属于那种人见人爱的角色。

我们也会谈到感情生活，德林不必细说，身边永远应者如云。

而我从来静默，对感情从不提及。因为我喜欢的人永不会在，我等的人永不会来。

我以为这样的生活可以永恒。

这样的日子，纵使没有德林在身边。纵使寂寞像海一样的深，思念像天空一样空广。但能听见她，感受她，知她一切安好，就已足够。

多么想永远也没有意外降临。

可是有一天，德林突然对我说。小鱼，我喜欢上了一个人。

一瞬间心中疯长着芒刺，刺穿心脏，血流成河。

我从没有想过，德林身边会有别人。一个陌生的人，走进她的生命，带走她，令她专属于他，从此与我毫不相干，不再像年少时与我如影随形，不再只有我一个人。无论我是不是以她姐妹好友的身份。

他是谁？

是一个年轻俊朗，温润如玉，如星月般万众瞩目，如阳光般温柔逼人的男人吗？配得上她的，必定是这样美好而干净的男人吧。

德林把照片发给我看。那里面的男人，分明眉清目秀，着白衣，站在德林身后，坚定的臂弯拥着小鸟依人的德林，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

而德林也是一副幸福与欢愉的神情。两个人已然绝配。

可是那个男人，眉目依稀，竟然带给了我几分似是而非的熟悉感觉。

梦回午夜。德林身上的阳光气息，碾碎在了时光的缝隙里。她一如十年之前。白裙长发，小小的身体抱着我的铁盒子，对我说。小鱼，我彷佛爱上了你。

尔后，又似笑非笑的说。小鱼，那你就爱我三生三世吧。

小鱼，你这个小疯子。

小疯子……

突然德林的脸变化了样子。变啊变啊，变成一个面目模糊的男人。伏在谁的身体上，剧烈的喘息。

又是谁惊恐的眼神，绝望又痛楚的发不出声音求救？

年少时做错一件事，就后悔一辈子。

那床单上斑驳的红色，忽而，又化作德林白裙上的污渍。

她打开我的铁盒子，厌恶的看着里面的尸体，我们的肉体会腐朽，会腐朽……

盒子里猫的眼窝空洞，晦暗如海。

它的眼睛已然已经在那男人的肚子里生了根，长成一堆堆白色的虫子。它们啃噬他，令他千疮百孔。

而那张腐烂的面孔扬起头来对我笑。他说，小鱼，难道你忘记了吗。你和我必然腐朽……必然腐朽……

面目依稀便是德林照片里的男人。

从梦中惊醒，身上冷汗淋漓。我拉开重围的窗帘。看这个火树银花的城市，城市依然灯火琉璃，彻夜不息。

谁还在午夜穿梭不止？欲望，腐败，朽烂，老死。

多年前那个尘封的秘密，不堪回首的秘密。竟在这样脆弱的夜，夜夜来袭，伴随着寂寞的梦，离奇绝望的爱，击中我内心最深处的柔软，好似就要破败，从此一溃千里。

一切肮脏不堪。德林，唯有你的灵魂永生，并带给我唯一的救赎。

我爱你，德林。

我痛哭失声。

德林说要给我一个惊喜。我无心那个惊喜，只是沉迷在自己的梦境里无法自拔。我预感将要发生什么，而这发生的事情终会彻底打破表面的平静。

暴风雨前的寂静。无声又无息。

半个月后，德林从夜安连夜赶来。手中还牵着一个丰神俊朗的男人。

原来这就是惊喜。德林见到我，拥抱我，在我耳边轻轻的说，“小鱼，我来了，你见了我欢喜么。”她的身体因久别重逢的激动而轻微颤抖，小脸蛋涨红，别有一番别致的风韵。

我当然欢喜的。

而她身后的他，脸上亦挂着礼貌的微笑，看着我，突然有些惊诧：“德林，这就是你常讲起的小疯子吗。她你长得好像。”

我顿时哑然。这么多年以来，每日看着德林的容颜，明明近在咫尺，却又无时不刻的思念着她。据说深爱一个人，慢慢就会变成所爱之人的样子。经年累月，无论容貌，性情，都渐渐变得和那个人如出一辙。而我没有想到，原来这已然变成了事实。

德林闻得此言，也如梦初醒似地，看着我喃喃的说，“小疯子，我才发现，看你时就像看我自己一样。”

如莲并蒂。

两面双生。

我再也记不清楚自己原来的容貌。

我们三人。沿着护城河走，我听德林讲她和他相爱的故事。

我的心里早已经翻江倒海，彷佛她每一句都是伤我的刺，每当遇到有关爱情和幸福的字眼，都将我刀刀凌迟。

我告诉自己要笑，于是我一直静静微笑听她讲话，眼神偶尔投向身边沉默不言的他。

而他的眉眼依稀变化，渐渐模糊，又清晰。直至换做一张腐烂又千疮百孔的脸。

我惊叫一声。便什么也看不见，听不见了。

在我的床上醒了过来。正是晚霞如烟。

德林不知去向。只剩下她带来的那个男人，守在床前。我甚至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他看着我醒来，眼中有迟疑。许久，便缓缓开口问我。“你是不是……小鱼？”

我看着这个面目明明陌生至极，却又分明几分熟悉的男人，一瞬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德林没有和我说过你的名字，她通常叫你小疯子，她最好的朋友。”看我没有说话，他便自顾自的接了口，“你长得越来越不像你了。我一时没有认出你来。”

尔后，他又带着那种迟疑而疑惑的复杂表情，说。“你不记得我了吗，小鱼？”

——你不记得我了吗。

——小鱼？

明明该是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却似电光划过我内心中最深处的角落。好似撕裂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漫漫黑暗汹涌而来。

我忆起什么。是眉目依稀的少年，是青涩腼腆的少年，是孤傲乖戾的少年。

告诉我，那个夜夜穿梭在我的梦境里，带给我惊恐与悲哀，带给我悔恨与残缺，腐败与落寞的人，就是你么。

他与多年前那个饮下猫眼的少年身影渐渐重合。变成一个人。伏在我身上轻轻说，小鱼。你不要怕。

小鱼。我们在一起。小鱼，我喜欢你啊。

命运在跟我开着怎样的玩笑？一切有为法，轮回如灯灭。灯灭，灯亮，新的轮回就来。一切回到原点。

十年之前。

我还是一个非常乖巧的小女孩。扎蝴蝶结，穿粉色裙子。

喜欢跟在邻家温柔的哥哥身边，一刻也不想和他分开。他比我大三岁，有个好听的名字，子衿。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是一个丰神俊朗的少年。肤白，骨节修长，面容精致似女子。性格谦和，温柔，做什么事情都优秀。一向是长辈心中的骄傲。

他们家里有一只黑色的猫。眼珠湛蓝，极其讨喜。看见人时会温温软软的叫。

那个时候，我喜欢怀抱着黑猫，坐在子衿哥哥身后看他写字。他着白衣，头发修的清爽干净，在午后闲暇时光写字。

他习得一手好字，用白色的宣纸，狼毫，笔走游龙，墨香袭人。

写完字帖就会回头冲我笑，赞许的眼神看着安静的黑猫，黑猫便会乖巧的撒娇，从我的怀里跳到他的怀里，蹭他的白衬衫。

届时黑猫的眼神在时光的缝隙中旖旎流连，呢喃着妙妙的叫。

有一天他突然说喜欢我。我还来不及欢喜，他说要送我礼物，就放下笔出了门。

我等他回来。等啊等啊。等得困倦无比，便在他铺满阳光气息的床睡着了。

黄昏的时候我悠悠转醒。他已经回来，身上有纵横交错的伤痕，脸上青紫，嘴角有血痂。一向干净的白色衬衫染布满了污渍。就坐在床前，雕塑一般一动不动。

他的眼神陌生，见我醒了也不说话。目光似是穿越我投向了别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彷佛一向温柔似水的哥哥消失了，归来一个没有灵魂的傀儡。

“你怎么了？”怀中黑猫不知去了何处。我惊怯的问他。

他不说话。

“哥哥？”我又问。

“子衿哥哥，你为什么不说话？”我拉拉他的衣袖，他面无表情的样子令我害怕。

“子衿哥哥……”

突然他将我推倒床上，嘴唇粗暴的吻我。他的身体上有血液的甜腥气息，面容苍白，神情变得愤恨又暴虐。布满惊蛰与桀骜的意味。

“小鱼，你不要怕。”

“小鱼，我们永远在一起吧。”

他在我耳边喃喃的说，而我无声息的哭泣。惊恐又绝望的叫不出声来。

这个癫狂又残暴的少年，他已然不是我熟悉的子衿哥哥。

黑暗中只听见猫的长吟，哀婉又凄厉，声声入耳 ，生生不息。

而它的眼珠湛蓝，发出幽幽的光。它躲在角落里，见证这一切腐朽来临。

后来我知道前因后果。

他想送我一对戒子。经过城中小巷的时候遇见一群流氓。少女一样精致的子衿哥哥，被不怀好意的男人们截住，此后经历一场痛彻心扉的凌虐。

而归来的子衿哥哥，已然失掉了灵魂。

他把所受一切又加诸在我的身上。我便成为他灵魂的唯一替代者。

白色床单上红影斑驳。他跪在我面前哭，讲述那场恍如隔世的黑暗。

但我无法原谅他。我带着残败的身心走掉。从此我再没有了子衿哥哥。那个说喜欢我的少年，腼腆而温柔的少年，从那一刻，已经死掉了。

我抱走他家的黑猫，并挖掉它的眼珠。我把它们掺在奶茶里，偷偷令子衿喝掉。尸体就晒干保存在一只铁盒子里，细心珍藏。

我喜欢上了残杀小生命。看动物肢体折断，流下红色的血液，心中便会有一种残忍的快感。

有时候找机会把弄死的动物肢体掺在各种食物里让他毫无察觉的吃掉。

后来我风轻云淡告诉他这件事，并给他看他所吃掉的各种动物的另外的残肢。

他在我面前吐得天昏地暗，回家以后大病一场。再后来，他们一家突然搬走，从此渺无音信。

我常迷惑于之前种种是否我心生魔障所产生的幻觉，唯有陪伴我的铁盒子，见证一切因果轮回的确切发生。

我变得越来越乖戾，性格古怪，残忍。直到有一天，德林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纯洁而美好的德林，一如我的从前。纤细如莲花，笑起来似有大慈悲。

使人一面想折损她，却又不由自主的想去靠近。

而我折损不了她，于是我便爱上了她。

这便是全部的故事。

我躺在床上，思及前因后果，心头划过几番心灰意冷的感觉。上天惯常爱开玩笑，却不知世人于此有多苦难。

我仍然不说话，我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子衿。曾经的少年，此刻正坐在我的床边。阳台上的光线从窗帘缝隙里穿过，倒影在他脸上，正是黄昏，与多年前那个时刻并无二致。

只是换了场景，几番物是人非。

或许我心中，对他已无恨了罢。

爱一个人，爱到一切都抛却，爱到除了她以外什么都无所谓了，爱到可以无视所有愤恨，如同当年我任由她抱走那个藏着秘密的铁盒子。然后渐渐令自己长成为她的样子。

所以我说，“我不想再说前事，我们就装作毫不相识，从此陌路吧。”

“小鱼。”他声音喑哑，抬头时眼中有惊痛，还有一别经年的温柔，他真是个好看的男人，已经重新拥有这样温柔的他，是不是又变回了当年那个优秀骄傲的少年？

他一定已经平复好了伤痕，已然昂着头颅面对未知的生活，一路寻找着生命的真谛。

所以我宁愿相信，他必会带给德林幸福。

后来他对我说，“对不起。”

从此前尘往事，尽归尘土。一回首，多少岁月已去。

我陪伴着德林两人在夜安游玩。故地重游，景色依旧。三人心中均有感慨，只是我不知他们二人所想，他们也不需要明白我心中有些什么。

德林。你找到幸福就好了。其他都不重要。

我什么事情都可以忘记，可以抛弃。一如当年，任时光蹉跎，带走许多各式各样的幸福或阴霾。

而我心中已然长成参天大树的秘密。就让它在我永远禁锢在我的心里吧，让它烂死在我心里，让它似那个消失的，装满尸体的盒子，永远尘封在时光错败里。

梦中白衣长发的少女，扬起精致的脸来对我笑。她骂我小疯子，眼里簇簇闪烁着纯净的光芒。

我们奔走在夜安的大街小巷，手捧着书，带着学者般的虔诚游走在世间的角落。

终于有一天各自长大，又分开。各自相爱，老死。

我爱的人永不会在，我等的人再不会来。

我爱你，德林。永远也不能让你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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