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蓝lucifer

 

她希望那辆火车永远没有尽头，她永远都在赶往他城的路上。

没有重逢，没有再别，没有结局，没有悲伤。有的只是沿路山水般绵延无尽的欣喜与祈望。

开到天长地久。开往地老天荒。

文。暗蓝lucifer  QQ：260896803 

【 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

去往宴城的途中，挽苏一直在想，见到楚迟的第一句话该说什么呢。是噙着优雅的微笑道一句“好久不见”，还是佯装淡定的问一声“你还好吗？”。

普通的开场白，若是寻常老友，全无思量的必要。但挽苏将要见到的不是寻常人，他是楚迟。是她以种花般的心情，珍护在心房十年的人。

十年有多长？谁也无法准确定义。至少它已让挽苏单薄的短发流淌及腰。

自然清秀的发，令许多因反复烫发染发而丧失光泽的女子赞叹。挽苏却依然不擅打理，出门前费心盘了个髻，未想长途颠簸，火车座椅早将那好看的发髻毁得彻底。

出站口太过簇拥，挽苏正蹙眉撩起右脸上不听话的发丝，便看到二十步之外定定望着她的男子。

那一刻，她有种想逃的冲动。

淡蓝长裙碎黄小花上衣都已褶皱不堪，散掉的发髻蓬松凌乱，还有那张染满疲惫与尘埃的脸。

挽苏觉得现在的自己完全可以用“蓬头垢面”来形容。而对面的男子，简洁的条纹衬衫，清爽的短发，神采奕奕，褪了少年的青涩，愈发英挺贵气的模样。

两相对照，卑微的毒蔓无可遏止的漫上心壁。挽苏用力的张了张嘴，却像有根柔软的刺卡住了喉咙，如何都发不出一点声音。

她只得姿势僵硬的拧紧背包，看着楚迟从人流中从容的穿过来，听着他用比记忆中悦耳，韵味亦低沉许多的声音说，叶挽苏，你来了。

不是朋友间常叫的“挽苏”，亦不是外婆爱唤的“苏儿”，更不是情人亲密的“苏”。他唤她，叶挽苏，连名带姓，听不出半点别样的情绪，连表情都是一丝不苟。

如此多年，或许改变的人，必定不变的称呼。

挽苏突然就镇定下来，将手中的背包自然的递过去，冲那张默想过千百次的，熟悉到极致，又陌生到心酸的脸笑着回道，嗯，楚迟，我来了。

那笑，清雅如新莲，满面的尘埃与黯然瞬间覆落。

近在咫尺的距离，挽苏甚至能清楚的看到，那双令她毕生难忘的璀璨明眸里，自己小小的倒影轻微的闪了闪。

【 宴城之旅，短暂居留 】

欢宴之城，靡而不败。

这是挽苏送给宴城的八字断言。并不盛大但异常繁华的城市，林立的高楼将灰蓝的天空切作压抑的小块，街道旁全是琳琅满目的簇新店铺。行色匆匆的女子大多妆容精致，神情倨傲。

挽苏宽大的裙裾散在光滑的地面上，倒像一片游走在五彩斑斓里的苍白色浮萍。

这座适合楚迟的城市，注定与她格格不入。

她是在四天前拨通楚迟电话的。那号码写在高中留言薄上，挽苏只是侥幸的试试，不想楚迟真的将这个旧号码用了六年。

那个阳光稀松的午后，她被他突如其来的声音震得手足无措。左手拿着手机，右手不自觉将窗棂抓紧，好半天才憋出一句，我要到宴城寻一个多年未见的远亲，希望到时你能做个导游。

多拙劣的借口，挽苏每每想到都会涩然 ，聪明如楚迟又怎会察觉不到。但许是出于礼貌，他并未细问或拆穿，只淡淡的说，好，到了就给我电话，我来接你。

一段宴城之旅就这样轻易的敲定。

一个曾被自己从别人口中千辛万苦辗转询问六年的人，转瞬近在眼前。

直到与楚迟来到落脚处，挽苏还有如坠梦境的恍然。

落脚处是不大的二楼小房间，清幽的环境似与外界高楼隔绝。底楼住着位年迈的老太太，阳台上种满了各种花草。挽苏经过时，老太太抱着条土黄色小狗在摇椅上冲她不住的点头。

真是个好地方，挽苏欢喜，犹豫着要不要询问房租，却听楚迟说，二楼是我买下的，你在这边想住多久都行，反正平时也空着。

挽苏有些怔忪，她是不轻易受人恩惠的女子，尤其在钱财上有固执的自尊，但她更知道楚迟与生俱来的优渥，拒绝只会让彼此尴尬。

就在她盘想的片刻，楚迟已将她的背包打开，映入眼的是极为简单的衣物和书籍。楚迟将书摆放在书桌，又把衣物一件一件仔细的整理到暗红色的雕花小衣柜里。

挽苏几次想要阻止，却都沉默的放弃。楚迟做这些时的样子太过专注且理所当然，这让她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他们是相爱多年的恋人，他总会如此妥帖的为她处理一切琐事。

这当然只是错觉，或者说是挽苏心中隐秘的幻想。

衣物刚弄好便有电话打来。楚迟歉意的道别，临出门前脚步微顿，转身补充道，你安心住下，找你那位远亲的事，不急。

挽苏微不可闻的“嗯”了一声，也不知他听没听见。

从窗口目送楚迟驱车离开，挽苏轻笑着想，多好啊，昔时还有几分轻狂的少年，如今已是这般稳重体贴。心底，却有些莫名的怅然。

【 朗朗少年，皎皎如玉 】

如果也用八字断言楚迟的少年印象，挽苏会毫不犹豫的送上：朗朗少年，皎皎如玉。当然，大多数人会以为这是挽苏对其外貌上的武断。

每个人的学生时代都有这样一些男生，他们头脑灵活，平时并不多学，却能轻易考出好的成绩，让一群勤奋努力的人叹气，他们生了一副好皮囊，很容易获得女生乃至女老师的好感，骨子里却有小小的叛逆与邪恶，打架挨处分的时候总会受到下意识的偏袒。

楚迟就是这样的男生，甚至加上了诸多的才华和令人歆羡的家世。

面对这样的男生，只有少数女生会选择表白，而更多的女生，会捧着微微的自卑小心翼翼的暗恋。

挽苏喜欢楚迟，却没有表白也不是暗恋。那种感觉，就像她曾站在教学楼的底楼坦然仰望伫立在三楼之上散着光芒的少年，很向往，很欣赏，却清醒的预知自己一生都无法拥有。

许是白日里回想了些往事，在宴城的第一个晚上，挽苏做了个应景的梦。

她梦见自己从底楼试图往楚迟所在的三楼攀爬，明明只是三层楼的距离，却怎么也到不了，楼梯变得没有尽头，她不停的爬，不停的爬，直到累得没有力气了，才从梦中蓦然惊醒。

醒来已过了九点，挽苏敲着昏沉的脑袋打开房门，意外的看到楚迟坐在外间的木椅上，仿佛等待已久。那木椅不比沙发的宽敞舒适，但楚迟随意一坐，却有说不出的优雅。

清晨的光透过大开的窗户映衬在他洁白的衬衫直至面庞上，当真是皎皎如玉。挽苏看得失神，抚在门框上半响。

楚迟见她不动，笑道，还没睡醒吗，我可是怕你饿，给你送早餐来了。说着指了指矮桌上的面包和牛奶。

挽苏这才回过神来，愣愣的点了点头，心中霎时涌动起庞大复杂的暖流，这暖流几乎让她全身颤抖。她控制着吸一口气，走到他面前，刚想屈身坐下，忽然看到自己皱巴巴的睡衣，才想到竟还未洗漱。

为何每次在他面前都是这般丢人。挽苏有些懊恼，微红了脸说，我先去洗漱一下。

因为尴尬，她转身的极快，所以来不及看到，木椅上的男子望着她匆忙的纤瘦身影，好看的唇角微扬，眼底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温柔。

【 她有没有，像我一样 】

许是潜意识里觉得，能和楚迟并肩的女子，定是与其般配的时尚与漂亮，所以见到艾小宛时，挽苏下意识的眨了眨眼。

与精致沾不上边的小脸上没有化妆，略黄的单薄短发垂在纤弱的肩头，刘海参差不齐几乎覆盖了半张脸，深绿色的连衣裙略显宽大，脚上套着双没有鞋带的帆布鞋。

这个看上去十八九岁的女孩，一见到挽苏便亲切的挽住她的胳膊，撒娇似的唤道，苏苏姐。那双不大但异常清澈的眼紧盯着她，迸出明亮的水光。

对于女孩的熟稔态度，挽苏有些不适应，又不好推开，只得僵硬的笑道，小宛真可爱。

来宴城前挽苏就想过，二十五六岁的年纪，楚迟定然已有女友，甚至已结婚，只是见面后他未主动提起，她便也就没问。毕竟存了那么一点点侥幸。

艾小宛是在挽苏住下的第四天出现的。她是个大三的学生，在离宴城不远的城市念书，逢周末的时候会回来看楚迟，这次特意提前了两天，却是要为他庆生。

楚迟业务繁忙，小宛便负责起了照顾挽苏的任务。她白日带着挽苏逛遍了宴城的角角落落，寻找挽苏口中所谓的“远亲”，晚上便同与挽苏挤在一张小床上。

两人在睡前也做闲聊。楚迟生日前夜小宛问道，苏苏姐准备什么礼物给迟哥哥呢？

挽苏想了想，自己倒真没拿得出手的礼物，遂叹气道：他什么都不缺，我也没准备，这次就空手了。

小宛在被窝里重重的点头：是啊，迟哥哥好像真的什么都有呢，我今年都二十了，到了法定婚龄。所以。。。我准备，把自己给他。

尽管小宛将后一句说的极低，说完后还不好意思的用被子蒙住了头，但离她很近的挽苏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挽苏沉默的熄了灯，身侧的女孩不一会就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她却有些睡不着，睁大眼看着一片漆黑，并没有不甘，或感到疼痛，只是有些闷。

那个少年，这个男子，从来不属于她，不是吗？

【 记忆深处，往事如烟 】

挽苏对楚迟的记忆始于十三岁。

那年，母亲改嫁，她亦随之搬出了偏远的小镇。她幼年丧父，由母亲独立抚养，生活过的清贫，猛然来到繁华的大都市，自是极其的无措且自卑。

转学的第一天，挽苏没有主动去联系班主任，而是自己到陌生的教室里寻了最后排的座，想不到那座位是为班里一个最霸道的男声特置的。挽苏刚低头坐下，那男生便气冲冲的走过来，猛拍桌子，叫道，谁叫你坐我这里的，土包子。

陌生的城市，陌生的教室，陌生的人群，前所未有的无助。挽苏站起来，头始终低着，周围全是新同学的讥笑与议论，挽苏的眼泪不自觉的徘徊在了眼眶。

她正委屈到极点，却有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拍上了她的肩，大抵是处于变声期，男生的声音并不十分悦耳，但话语却是暖人的。他说，既然是新同学就该多照顾，怎么都欺负她呢？

周围的声音戛然而止，挽苏抬头，看见身旁的少年，穿着与众人无异的蓝白色校服，长得却煞是好看，一双星光熠熠的眼眸里，溢着明彻的温暖。

回忆到这里，挽苏不自觉的转过头，看着身边专心开车的男子。还是那样好看的侧脸啊，自己就是从那时将他埋在心底的吗？

正想着，不妨楚迟突然偏头，似不经意的问道，高三毕业那年，我的生日宴你怎么没来。

今夜本是楚迟的生日晚宴，挽苏与他的那帮亲朋好友不熟，在一片觥筹交错间颇无聊，坚持了一阵终于借口头晕要先回去。楚迟却抛下一堆宾客，坚持开车送她。

两人各自想着心事，一路无言，眼看就要达到住处，楚迟终于忍不住开口。

为什么没去呢？挽苏的记忆又飘回了高三那年。那年高考后正是楚迟生日，一向人缘极佳的他便要举办个隆重的宴会，一是为了生日，二也算作同学间的告别会。宴会的帖子也曾送到挽苏手里，但她最终没去。至于没去的原因。。。

几乎在楚迟问话的同时，挽苏突然打开了车窗，夜晚的凉风猛然袭来，霓虹将她的脸闪烁成明明灭灭，她望着窗外，神色专注，仿若并未听到楚迟的问话。

车内又陷入了无言的沉默，楚迟握着方向盘的手渐渐僵硬。直到最后，他也没能得到她的回答。

其实有些问题，回答与不回答又有什么不同呢。正如有些秘密，说出与不说出，都不能改变什么。因为时间已经走了太远，远得回不到过去，也到不了未来。

他已有他的城，他的生活，他的女友。她进不去。她亦有她的城，她的生活，她的未婚夫。他亦进不去。

时过境迁，大抵就是这个意思。

生日的第二天，挽苏离开了宴城。没有向楚迟告别，自己收拾了衣物，将钥匙交给楼下的老太太，并让她向他转达一句话，很简单的两字。谢谢。

楚迟，真的很谢谢。遇见过你。我心已满足。

【 不告之秘，告而别之 】

火车向南飞驰，离宴城越来越远，往事亦随之飞驰，越来越远。

挽苏蜷在座椅上，骤然感到一种大梦将醒的疲惫。她想到很多事情。
 

她想到艾小宛与她同睡时问，苏苏姐，你以前是不是短发？像我这样的。

然后不待她回答，她又说，迟哥哥第一次见我的时候就说我像一个人，也是短发，也很纤瘦，不过苏苏姐比我漂亮好多，和我一点也不像嘛，我想迟哥哥说的肯定不是你。

她还想到把钥匙交给老太太时，老太太笑眯眯的说，楚先生原是将这座两层的小楼都买下的，我坚持不搬走，因为我要在这里等我的老头子回来。楚先生就真的没让我走，他还说啊，他和我一样，也在等人，他想他在等的那个人一定会喜欢这里。

老太太还说，我原以为楚先生等得人是挽$2小姐，因为在你之前，二楼空了三年，没想到小宛姑娘才是楚先生的女朋友。

她又想到高三毕业的前夕，楚迟因为打架住进了医院，她在班里的女生都去过之后也去看他，她提着苹果站在病房外，忽然听见里面的人说起她的名字。一个男声说，楚迟，你该不会是喜欢那个叶挽苏吧。马上另一个男声就大声的反驳到，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喜欢那样的女生。。。

挽苏听到这里便的转了身，楚迟的声音，她是绝不会听错的。他说，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喜欢那样的女生。那样的女生是怎样的女生呢？消瘦，卑怯，平凡，毫无是处。早就认清的事实，面对的时候却还是缺乏勇气。

所以后来的生日宴会，她没去，她不知道还能如何对着那个少年。

所以，她只是辗转打听了他六年，却连同学聚会也没有去过一次。

所以，她努力让自己变得优秀，在觉得自己没那么糟糕的时候，给他打去了电话。

她将要结婚了，这一次宴城之旅，是一场盛大告别。

她最后想起楚迟在火车站接到她的时候曾问她，火车多累人，为什么不坐飞机。她当时半开玩笑的说，像楚先生这样的人才适合飞机，我这样的女子就适合火车，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她其实只说出了一小部分的实话，她更想说的是，她享受赶往他的过程，离他越来越近的过程，越慢越好，越慢越好。

她希望那辆火车永远没有尽头，她永远都在赶往他城的路上。

没有重逢，没有再别，没有结局，没有悲伤。有的只是沿路山水般绵延无尽的欣喜与祈望。

开到天长地久。开往地老天荒。

她拿出那本高中留言薄，翻到熟悉的那页。那里，少年的字迹飞舞，他写的是，我喜欢叶挽苏的眼睛和笑。“苏”字和“的”字之间像是停顿了很久，有一团小小的黑点。有时她会用手把后面的字蒙住，只看到六个字：我喜欢叶挽苏。

她把这一页是撕了下来，扔出了车窗。

火车依然往南，那页纸在风中撕裂。谁和谁的故事渐渐消失在风里。

那些来不及开始便要结束的爱情终于尘埃落定。所有的深爱，原来真的都只能是秘密。

【 如果你知，只有如果 】

如果留一个旧电话号码六年，只为等一个人的电话。

如果叫一个人的名字只叫全名，仅是为了突显特殊。

如果买下一座小楼等一个人，只因为觉得那个人会喜欢。

如果在留言薄上的告白，犹豫了一整夜最终羞涩的掩饰。

如果为一个人而办的宴会，在宴会上精心策划的表白，而那个人没去。

如果她听见，那年，那个病房里的男生继续说，得了吧，敢喜欢还不敢承认，瞧你脸都红了。

如果她听见，那年，他继续回答，好吧，喜欢就喜欢，我本来就喜欢，她可是我见过的最纯净柔软的女孩子。

如果她不是落荒而逃，而是推开病房的门。

她推开那扇门，看到那个少年，在时光中笑暖如春花。

他星光璀璨的眼底，却有泪如流星划过时间海。

是他哭了，还是她呢？

【 全文完 】

 等待是为了再一次的错过，

重逢是为了又一次的别离。

年少的梦想是不能实现的，譬如爱情。

后记：我想我是喜欢秋天的，比任何季节都要喜欢，它让我清醒。无奈总是太过短暂，前日还是夏般的闷热，今日便似入了冬。已经有半年时间，没有在这里更新过小说了，评论里常有人提起。这大约是我写过最为细腻的一次，原意是希望温暖的细节，即使遗憾，仍然心存感激，心存温暖。但不知为何，写完后自己往回看，看到最后几段，竟然也哭了。
已经没有太多的话想要说，更不想解释或者承诺，发怒，争吵。我的字都是我的宝贝，都有我的付出。存在即合理，不喜且离开。谢谢尚在关注我的你们，也谢谢已然离开的各位。绿蔷薇还在开，各自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