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 年

个人日记

      又到过年了,我问我们家七岁的小侄儿“过年好吗?”,他不假思索地回答:“好呀!”,“为什么呢?”,“就是好呗”。在我的一再追问下,他才漫不经心的说“不用起早床,不用上学了呀”。仅此而已。这不由得使我想起,我们小时候盼望的过年,觉得还是旧时好!

     记得六七十年代过年,大人们从进入腊月就开始准备迎接新年。最隆重的要数宰年猪,上学之后在课本上学的简单的人体解剖学知识、庖丁解牛这个成语的意思就是在每年挨家挨户赶场,看屠户杀年猪的过程中有所感受和领悟的;每年和我的奶奶也有个约定,就是杀年鸡时必须等我在家时进行,因为我要趁机积攒大量漂亮的鸡毛扎毽子,免得平时扎毽子要鸡毛时把鸡赶得满天飞;进入腊月我们也跟着大人一起特别关注天气,巴望哪一天出个大太阳,好擀面晒面条,我们小孩就能趁机把和好的面用手按成圆圆的饼,再把它埋在火塘(山里用柴火烤火的屋子)的火灰里,待达到一定的温度它就“呿”的一下,这时的饼气鼓鼓的黄亮亮的,我们就赶忙用火钳把它夹起来,拍拍火灰放入口中,那种和着火灰味的纯粹面饼,清脆脆的香喷喷的,至今我都无法忘怀;在一系列的准备过程中最复杂最有技术含量的是熬糖和打麻糖,事先要生好麦芽,腌制好糯米,再熬制糖。那时候粮食紧张,一般家庭都是用红薯作熬糖原料,用铁锅熬三天三夜,熬好后用土脖子盛着。计划经济时代,糖像布、肉、米一样是有票证的,不是随便在市场上能买到的,所以这种熬制的糖很当家,小孩子们用它做绞绞糖,大人们用它淋糍粑,用它砌麻糖。砌麻糖是个力气活,这事肯定就落在我爸爸头上,但他失败的多成功的少,一般砌不成薄薄的方方的片,大多只能捏成园陀陀,大概因为他是个知识分子,不擅长这类活吧。这也是我们喜欢到我姨妈家里去的缘由,直到今天我们都还惦记着我姨妈家那又薄又脆的麻糖。不过,过年我最怕炒腊锅,就是炒豌豆、瓜子、高粱泡子等,那时候炒这类东西都是用铁锅土灶,一般是我奶奶在锅里炒,我往灶里添柴火,柴火添多了火大,东西就会糊,柴火添少了火力不够,东西就炒不酥,那是一点也不能马虎的。而最令我们这些小屁孩亢奋的,是除了能吃到很多平时没有的零食外,还有专门为新年准备的新衣新鞋。那时候一个村子里一般都会有一两个裁缝,进入腊月每家每户都请裁缝到家里赶一两天工,主要是给孩子们缝制新衣,新鞋肯定就是妈妈一针一线纳的千层底布鞋。就这样人们在忙碌的准备和盼望中步入新年。我清楚的记得,除夕夜的时候,我们围着火塘洗个大澡,妈妈就把新衣新鞋交给我们,接下来我们就一遍又一遍的试穿,兄弟姐妹几个像模特走台一样在火塘跟前秀去秀来,然后再小心翼翼的放到睡觉的床头,直到初一的早上去拜年的那一刻,我们穿着新衣新鞋,都还感到莫大的惊喜和兴奋。

          现在人们的生活富裕了,过春节要比以前简单多了,但凡能在超市里买到的东西就不会自己做出来了,这自然让那些美味的传统小吃逐渐退场了,因此过年这个节日的体验就不那么深刻了。春联也不用自己作了写了,买回来就贴,甚至不会看上一眼念上两句。鞭炮比以前气派多了,即便是在白天,家家户户也都燃放礼炮,奢侈至极。祭祀的流程则完全成为一种形式,电灯式蜡烛取代了石蜡烛,只要通电它就亮在那里,要烧到天亮的纸钱也一次性烧完。年夜饭也不用一家人围着锅台团团转了,直接在餐馆定制,吃年夜饭也不用特别讲究仪式了。那时吃年夜饭时,当家人先摆好八套餐具,双手合上十分虔诚地请“亡人祖宗”“爷爷奶奶” 先上座,再把每一双筷子在每碗菜里点一点请他们吃,再给每个酒杯斟上酒请他们喝,最后再肯请他们保佑家人安康幸福。现在,那份认真和虔诚早已不在,更不会意识到这是一次美好追思。现在的人们普遍感慨年味的淡去,正是因为仪式及仪式感的远去。那时候除夕那天下午就开始打扫扬尘,打扫门前屋后柴草渣滓,并把它隆成一个小堆堆,到夜幕降临时家家户户就点燃它,开始“窝烟咎”,一时狼烟四起,气场非凡,年味飘扬。大清洁做好之后就贴对联、门画。夜幕降临这一刻,也是小孩子们最期待的一刻,因为这时可以玩大人专给小孩子们自制的灯笼,一晃一晃一闪一闪的灯笼似天上的星星地上的萤火虫,释放着孩子们的天真和过年的快乐,也点缀着除夕的夜晚。在我们山里,这天晚上还必定要在火塘里加上一个大树兜子,一是预示来年喂个大年猪,二是预示来年的日子火红兴旺。小孩子瞌睡多,可是这天晚上必定是要和大人们守岁的,除了大饱口福之外,就是玩“…….”游戏,那时候没有电灯,火塘的墙壁经年年烟熏火烤变得黑乎乎,在火苗的照耀下,那影子格外的清晰生动,玩得直到迎来新年,放了鞭炮才去睡觉。但不管守岁熬夜多深,初一早上总是力争比父母早起,趁父母还在床上时给他们拜年奉茶,这样才显儿女的孝道。天大亮了,家里的男士就给左邻右舍拜跑年,姑娘媳妇就在家端茶递烟接待客人,年长者就煞有介事接受者“恭福您,新年好!”的祝福。这种仪式及仪式感直接牵动着人们的那份真心,真性情、虔诚与敬畏,仪式离不开虔诚与敬畏,虔诚与敬畏需要仪式。礼仪及仪式感还可以训练和养成人们的某些习惯,所以我们可以看到某些人孝敬父母、兄弟情深、睦邻友好已成为习惯。现在除夕夜的大餐“春晚”,其实冲淡甚至破坏了过年的仪式感,它也好似第三者插足一样挤占了家人的交流。对于年味的远去、淡去,我们不仅从文化特别是民族特色的角度,还从感情深处都有一种不甘与留念,但似乎更多的是无奈与纠结,随着现代生活的多元化、全球化,民族传统节日的逐渐消失已大势所趋,人们很难找到过去“吃好穿好”或那时春晚给人们的期待与兴奋了。       

 所谓中国式春运也就是个回家过个年,这里主要包括回乡下过年。除了回家与家人团聚外,很多人是怀揣梦想,到乡下去重温、寻找远去的年味与感觉。近几年,我们回乡下过年,每当车辆朝越来越偏远的乡村开去,见到山的时候,就知道离家门口的那条小路越来越近了,与此同时,那些按着喇叭从不同城市不同方向的小轿车也纷纷开下高速公路,或开着尾灯或晒一身泥巴驶入不同的村子,他们要么还是这村子里的主人,要么是在这村子里长大成才后离开的,他们都带着在城市挣到的财富和荣耀回来了,村子里的人们不管他们的财富和荣耀是怎么来的,来自什么地方,村子里的人们都把他们看成自己心中的成功人士,这种迷狂的财富观正颠覆着乡村淳朴真挚的价值观。可以说人们内在的精神世界仍处在匮乏的状态,在乡村过春节的那几天里,不管你走到哪里总能看见牌桌和赌具,几乎除了吃饭就是牌局,而六七十年代的那些拜年礼仪、舞龙灯、划旱船、唱皮影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的家乡是大洪山山麓南面的小山村,那里四季分明青山绿水。整个夏天,我和小伙伴几乎都是在小河沟、小河滩和小凹地草坪上度过的,捉鱼翻蟹、戏水游泳、放牛牧猪,小时候这里就是我们的威尼斯和呼伦贝尔;整个冬天,我和小伙伴几乎都是在山上穿梭,砍柴火、刨松毛、打树兜、找松节,小时候这里就是我们的森林公园!现在这里早已面目全非,河流干涸,留下的是一片片凹凸不平的干枯河床,空旷敞亮大树林子成了黑乎乎的刺丛子,虫鸟难飞。尽管这里是生我养我的地方,但每次回去我还是感到陌生疏远,最让人心疼的是,爱过我心疼过我的长辈们渐渐离开这个世界,不知道下次又有哪些人悄然逝去。跟那些长辈聊天,他们会感慨过年才像个村子,过完年年轻人又像候鸟一样飞走,剩下的则是老人、妇女、儿童,他们又开始守着村子度过一个春夏秋冬。这种长期的迁徙状态在农村造成了留守儿童、留守妇女、孤寡老人的社会问题,也留下了疏远与冷漠,就像给人们带来便利的村村通公路一样生硬冰冷。巨变后的乡村还能让人喜悦和亲近吗? 还能让人们重温过年梦吗?城镇化、现代化进程的推进为乡村带来经济的发展,生活的富裕,生活的巨变,同时也带来了“繁荣”下的摧残,“富裕”后的迷失,农耕文明和乡土气息的消亡!

 也许,多年以后,这片土地上就没有了乡村,更多的汽车开进了村,更多的楼房建起来,更多的人离开了河流、农田、山林,乡间小路开始变得沉寂。这种变化着实让一个有严重乡土情结的人揪心。也让回乡寻年味梦的人越来越失落!

文章评论

了如雪

那份虔诚渐渐远去了,年味也渐渐无味了…… 老师的记忆还是那么深刻,这篇文章发表了,一定可以激起很多人的感慨的额! 熬麻糖,也是我现在记忆深刻的,那时凌晨起来看妈妈弄,只是想及时地吃糖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