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身体的乡愁》
个人日记
今年的早春三月,咋暖还寒。一个濛濛细雨的下午,闲荡在水果湖步行街,随意走进一个卖儿童服装的店子,给孙子买了两套反季节打折的冬衣,在一番讨价还价间,阁楼上传来一个温柔清细的声音,一边帮腔说我买得便宜,一边邀请我上楼看书。原来,这件屋子的上面,四周搭建了一层阁楼,在卖书呢,难怪店名叫《秋林书社》。雨天,她的这个建议非常好。她笑盈盈的迎我上楼,热情地为我介绍她们的书类。这时,一个穿着随意又不失时尚的漂亮姑娘打断了我们,说是湖北电视台的记者,专门来调查实体书店的经营理念、生存状况、发展前景等等,其间,这个其貌不扬的书店老板,娓娓道来,声音温婉安静,笑容含蓄甜美,从她们的交流中,我得知,她出生在书香世家,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是大学教授,她也有一份体面的工作,她主要是用业余时间来店里工作。而这家书店是由她们几个喜爱读书的朋友合伙开的,主要是想给也喜爱读书的朋友提供一个平台。单就这个,已非常难得了。她们现在有一批比较固定的读者,主要是水果湖周围的学校老师、省直机关工作人员。这个店子的开销主要是由下面的儿童服装经营来承担…她还向记者举证说明,她们书店特色的几类书和她正在看的书,我都闻所未闻。无比敬佩,也甚是好奇,于是,就开始细细浏览,选了本《身体的乡愁》,当即买下,算是用行动表达了我对她由衷的敬意。
好的作品,不仅仅是感同身受,更重要的是一定会影响到你的潜意识,能翻搅出你自己都没有意思到的你沉睡的生命的体验和觉性。把你曾经历经的不经意的细节咀嚼体味升华。《身体的乡愁》就是这样一本书,捧着这本书,就像捧着我的乡村岁月。作为一个个进了城的农家子弟,我们走出了三个故乡:地理上的故乡,岁月上的故乡,心灵上的故乡。今天,故乡比斜阳更残,那年那月那地方是再也回不去了,只有躬耕纸上,在字句间重觅历历往事。
(一)
乡愁,是人类永恒的感情。我们经常说对故乡的思念,对童年的思念,对过往生活的思念,其实,我们最该建立的,应该是对自己身体的思念,就像丽贝卡对双脚、对散步、对大地、对旷野的思念一样。一个人对味觉、视觉、触觉、审美、精神、灵性上的乡愁,是一个人之为人的乡愁,是对自己原始的、简单的、朴素的身体本能的一种乡愁。
曾几何时,我们丢掉了身体,一心向外寻找出路和繁华。不再用脚丈量大地,不再用泪水表达忧伤,不再用劳累换取美梦!是的,我们生活的日常世界,正不知不觉地被“去身体化”。这不单单是说已经习惯于都市生活的人,即使还在土地上耕作的人们,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他们用收割机、插秧机、用化肥、农药,而不是用双手、锄头和农家肥去耕种,今天的农民已经越来越成了一种职业,而不是一种身份或跟土地的一种亲密。春节期间,回乡下,偶尔看见牛粪堆,我就在QQ里写了句“在车上看到窗外一片田野里,疏密有致地堆着一个个粪堆,想起小时候帮父母往麦地里挑粪的辛苦。如今有化肥了,还有农人如此善待土地和庄稼,真让我感动。突然想起早年在刊物上看到的一首:像盛开的玫瑰,想拍一张照片,窗外的景色中已经变换了景色,是雪后雾中的麦田,却没了粪堆。”同学看了说我多愁善感,其实,是一种对土地深深的眷恋和痛惜!
是啊,《身体的乡愁》写道:无论是都市中人还是土地上的人们,长期奔波在现代社会中,其实我们已经对这种高科技带来的工商时代的便利和欲望习以为常,我们被这严重的依附关系淹没了、吞噬了、绑架了,我们正在丢掉身体,丢失自己。丢掉这些基本的感觉,包括饥饿、疼痛、味觉、听觉、视觉、灵性、孤独、和美学,它是我们所有人共同的乡愁,是人之为人的乡愁。这种乡愁不是地理意义上的乡愁,而是大的时代的乡愁,所有人都难以逃避,他像一张大网被从水底拉起,没有一个人成为漏网之鱼。这些基本的感觉,在越来越现代化、西方化、和都市化的生活中,逐渐感受微弱或正在消失。它们像炊烟离开大地和村庄一样离开我们的身体,越飘越高,越飘越远,直到消失在茫茫的天空深处。春节后不久,一群在武汉工作的学生邀我和他们在汉阳聚会,席间谈到了家乡的食物,最有他们家乡特色的当然是“千张”,一种豆制品,那确实是县城的没有他们乡镇的好吃,省城的又没有县城的好吃,淡淡的豆香柔软细腻;还有由邻近钟祥的皇家御菜“盘龙菜”演化而来的“卷切”,我马上说道,做好的“卷切”拿回了家,自己怎么蒸或炕都没有在他们那儿的好吃,味道大大走样,他们都异口同声说“是的,是的!”。我想,大概是燃料、炊具的属性不同了,尤其没有了那方水土吧。前几年到北京开高考备考会,和在北京工作了的一群学生分别聚餐,他们无一例外谈到了对家乡美食的眷恋,说起家乡县城西的鳝鱼粉、城中的鸽子柴鱼汤、城东的榨菜面个个口水直流的。是的,我们吃的不仅仅是一顿饭,同时还是故乡水土,是乡愁,是山河血脉,满足的是地理上的和乡愁上的饥饿。味觉的记忆至深,如风入骨,是世世代代的游子们骨子里散不尽的乡愁。我们饮食的根,都还停留在故乡和童年。很多人都有这样一种感觉,每一次再吃家乡的饭菜、喝家乡的泉水,会有一种格外的亲近。这固然有一种情感和思乡情结参与其中,在物性本身也有一种渊源,因为你从小吃喝的就是那一方水土,长期吃家乡的食物,会比吃外地的食物更能消除身上的杂气。离开那方水土几十年后,再吃那样的饭菜,喝那样的水,你甚至会在性格上,在细微的行为方式上,突然会找回以前的自己,会找回自己许久未有的顽劣、调皮,会找回多年不曾谋面的安静与纯真。是啊,家乡的食材能换回身体里的很多记忆。小时候吃的东西总比长大了吃的香甜,这更多的还是时光与岁月的浸酿吧!
电影《饥饿》的导演史蒂夫.麦奎英说“在没有吃喝的情况下,人们才有可能重新审视自己”;《红楼梦》就有很多用饥饿治病的例子。因为饥饿清空了身体,让它的循环系统和代谢系统一种平时压力下的缓解,稍事休息和调整才恢复得到正常的机能。而在饥饿的状态下,人在日常生活中堆积的杂念和浮气,也会被一点点抽离,就像明矾净水一般,沉淀出一种精神上的澄澈和清明,而这其实就是元气。对人来说,元气是最好的药,比什么药都见效快。乡下骂不听话的孩子,有一句口头禅“饿你个三天三夜,看你知不知道改”。由此可以看出:饥饿于我们的力量和治愈,也许很多人没意识到,但终究有一天你会悔悟,你会明白在吃撑的现代社会中,只有回到饥饿,回到原始的身体本能,回到吃和饱,我们才能品尝滋味,感受冷暖,才能换回一颗有灵性元气的心。常言道“要想小儿安,三分饥与寒”,这不是一种苦难式的养育,而是一种更接近本能的养成,常在饥与寒中,你才不会丢掉本能。还有,老人们说“半饥半饱日子长”,这个长,不单是节约俭省可以长久,也是在说我们的身体,在机能上需要保持半饥饿状态,这种半饥半饱的状态是进取的本能,是征伐前的枕戈待旦。也许,老人们是从动物的生存上,看到了自己身上的动物性,抑或是自己的一种动物经验。今天的人们,在这个物质生产异常发达的时代已经不会饥饿了,一个是在客观上缺少饥饿的感受和经历,属于人生经验上的先天不足;另一个不饿是在主观上不愿饥饿,每顿不是吃得饱就是吃撑了,从来不饿肚子,不会在饮食上有所节制和克制。在一个时代性的“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生活中我们的饥饿感在退化,可以饿吃饱,而馋是要吃撑。小时候,在乡下,有一个熟悉而生动的画面:吃饭时若饭粒落在桌子上,会马上用舌头舔进嘴里,若饭粒落在衣服上,就用手马上一按拈进嘴里,若没按住,饭粒由衣服上掉地下,就会立刻双脚不动,转了上身找,直到找到。还有一个习惯,就是吃完饭到厨房放碗筷,都要在锅里挑一口白米饭或铲一块锅巴慢慢的咀嚼,那淡淡的、清清的、稻子果实本身的香味,留于唇齿,回味无穷。大人们一句“把饭掉在地上,会遭天打雷劈的”,一直让我们好多年都深信不疑,每每打雷时,就条件反射般的本能的躲进屋里,不敢造次。因为自己曾经确实把饭掉在地上了的,这是一种心虚,更多的还是一种对食物以至于对自然的敬畏。
《身体的乡愁》在“吃住的根”里是写道:无论是吃还是住,我们都走上了一条不归
我们都走上了一条不归路,但终究是要回头的。我们烧饭做菜用的燃料,从树枝树丫开始,到木炭,到煤球,到煤气,再到电力;我们吃的饭菜,从最初的茹毛饮血到“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再到今天的花样繁多、精致细密。你就会发现,无论是燃料上,食材上,还是烹饪上,我们离最初的起点越来越远,离木材,食物链的原点,离简单的烹饪越来越远。几千年来,我们虽站到了吃的历史最高点,却也被丢到了吃的质量的最低点。城镇化后,我们的住越来越精致,精致到给自己建造了一个精巧的笼子,我们在其中有舒适的肉体,却丧失了与自然的亲密。那样的房子不可能成为游子的故乡,也不会让你产生骨肉相连般的感受和记忆。源自于土地的自卑和贫穷,无数农村子弟离开了土地,离开了故乡、老屋、院子,去寻找现代化的繁华,住进时代为他们预备的鸟笼。那是物质上的随波逐流,钱财上的不富裕让我们寻找一个社会标签,等过了那个阶段,我们就会发现,吃是身体内部的一种需要,住是身体外部的一种需要,无论是体内还是体外都会觉醒,要回归,要寻根。这种回归,不是退步退化。我甚至觉得,衡量一个社会,一个人达到什么样的文明,什么样的进步,什么样的境界,要看他在吃和住上能多大程度的回归原点,回到最初的状态。那种“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之后,明白了自己要走什么路。那样的吃,那样的住,洗尽了欲望的铅华,我们只有徜徉其中才能解救出被城市、被时代绑架和污染过的真身。也许我们应该回到食物链的最末端,回到烹饪的简单,回到蔬菜和泉水的甘甜,回到谷物和蔬菜的素香,回到渴则饮、饿则食的一种身体简单的新陈代谢状态,回到千鸟百兽的不诗而歌!
人们说起的琐碎、繁杂、实沉的生活,往往有一句话“柴米油盐酱醋茶”,可见酱在生活中的分量。小时候乡下的橱柜里常用的作料只有三种:盐、油、酱。只有盐是买的,吃的油都是自己榨的。我们村的榨屋离我家大概有五六里路,每每开榨打油,不说十里八乡,反正我们整个村子都是喷香的。冬季榨木梓油,俗称“雪油”,芝麻油;春季榨菜籽油,绝没有添加剂、防腐剂、色拉剂等有害健康的化学成分,纯正天然。自制的酱有三种:小麦面甜酱、黄豆酱和豌豆酱、辣酱。制酱也叫“捂酱”,小麦用水洗净浸透,放在蔑制簸箕里,上面盖上厚厚的一层野生黄蒿,几天后,等长出厘米长的黄霉,揭去黄蒿,搓掉黄霉,簸净霉尘,晒干,再放到手磨上磨成粉状,放在酱缸里放盐用水调匀,放到墙上或屋檐的高处暴晒,早揭晚盖,不能淋雨,中途搅拌时一定要等它凉好,不然,就不经放、容易味酸或长蛆,颜色也不黑红黑红的亮。我家的酱缸放在天井的屋檐上,晒酱的日子里,每天上上下下爬木梯几趟,日晒夜露到直到满月。这样制出的酱不仅味道纯正,清香味长,而且更是寻常百姓家对过日子的那份上心、专心、精心,是乡间百姓的滋味与生活。即使是贫寒人家,也一样有着牡丹般的富贵梦,在饮食居住,一茶一饭上,有着自己的精致细巧。现在的乡下人也不做酱了,在心意上对日子就不讲究了。所以,今天有酱的饭菜也欠味,欠的是心头上少了的那一味。现在的酱制品种类繁多,替代品更多,制作工业化、流程化。用料不讲究,尤其是人制的烘烤代替了太阳的暴晒。那一年一缸的酱最出味的,其实是阳光、朝露、空气、水分、植物(黄蒿)、时间,是搅拌的手指和用心,最简单最隽永。说到酱缸,我想起了那时农村,家家户户都有大大小小的规格不一的缸,缸是陶土烧制的,防鼠防蛀。缸可以用来盛水,用来染布料,用来腌制各种咸菜和酱菜,用来贮藏粮食,贮藏鱼肉,贮藏我们小孩子的炮碗、高粱、麻糖、酥饼等一年一次的零食,它贮藏的是一种坚实的生活基础,一种殷切勤恳的希望,一种想把日子过得水远又山长。
乡下用的其它的作料,也都产至自家,葱姜蒜是饭菜里最家常的底味儿。平时家里炒菜,习惯事先把它们切碎,一起放入大火的油锅中炒至黄金,也就是“爆香”,然后再将蔬菜倒在锅里翻炒,那香味无可匹敌,满屋子都是热气的、盛放的、微呛的香味,蔬菜放进去,浸入这味道里翻滚,是根根皆染其味。小时候,我家菜园子里的葱,最多只长得七八寸长,味道烈,比较辛,刀切的时候冲眼睛,弄得眼睛直流泪,可以说远比现在的葱味野。现在的葱大都规模种植,化肥养着,个头尺寸是过去的两倍,然而味道寡淡多了,吃起来糠,口感大不如从前。蒜是凉拌菜必不可少的作料,我们老家里有一种吃法,用白水把鸡蛋煮熟,去蛋壳,就用筷子把鸡蛋搅散,然后放盐淋麻油和捣乱的蒜泥,简简单单的,可吃起来就是人间致味。我家菜园子的角落种了一株小葵香,每年“留生”,麦粒般大小,是卤肉的佳料,去腥味,增鲜增香。平时做菜一般不用,就是它小而散,落在菜里汤里不好剥离,又很容易咬破。隔壁,江奶奶家的禾场边有一大棵花椒树,每年收获之后都会送给我们家一些,主要是放在自制的豆酱里,出味防生蛆,山上的野花椒也多,颗粒小点,味却极浓。花椒也是乡下人夏天衣橱里的必备之物,防虫防蛀。中国人讲究药食同源,很多做菜的作料都可以入药,蒜消炎杀菌,姜汤驱寒,花椒祛虫。一味都有一味的功用。尤其是慢性病,更需要食疗,在一饮一食中祛病。可现在的作料,不仅大面积种植,农药化肥的,更要命的是为了早日上市买个好价钱,打催生素,真正的揠苗助长,全然不顾岁月、水土、山川雨露和自然生成!(二)
在乡下长大,一定会有丰富的疼痛经历,尝遍各种疼的滋味。各种植物的刺,针一样扎进身体里,带一点痒和麻,是点的疼,小刺扎了很多时候当时是不知道的,过后做什么事犯到那儿才感觉疼,所以,乡下姑娘手巧之一就是挑刺;有时候在野地的花丛里追赶蝴蝶,在果树上采摘果子,被虫子叮咬或蜜蜂蛰射,当时丝毫没有觉察,等到肿起一个包,发现有点痒有点焖的时候,才会感到痛,这种痛是那种痒痒的麻麻的肿胀的,像针尖在肉里拨弄;各种刀划破的都是横切的,是面的疼,割麦割草割稻,砍柴砍桩都是很容易伤到手或小腿;钝器砸出来的疼,是肿胀的饱满的疼,被砸得最多是钉锤子,是洗衣服的棒槌,还有敲打“吃子道具”的石块,一不小心砸在手上,又麻又木,过后又肿又紫;爆竹崩的疼,是爆烈的疼,涩而灼,表面上没有伤口,可生疼生疼的那种;那时乡下的孩子大约从初夏到深秋大半年时间里是不穿鞋的,脚上大指头经常被踢的血流,那是钻心般的疼,十指连心啊;山里的孩子一定有一种刻骨铭心的疼,那就是毛辣子辣过,跟蜜蜂蛰人一根刺不同,毛辣子扎进去的至少十多根排列着,它又棘又辣,最痛苦的是还不能用手扶摸,不然的话,断一截刺在肉里就麻烦了,大概毛辣子袭击时还释放了毒素,还又红又肿,减轻痛苦的方法是吹几口气或吐几口涎水,给火辣辣的刺疼降温减痛。正是这些痛,使得我们感受细致和微妙,使得我们同和树木、山河、天地有着紧密而深刻的联系,成为本来就粗粝、粗糙、粗犷的大自然的一部分。而这些痛,在今天生活的世界里消失了,躲藏在故乡的泥土、墙角、蛛网和灰尘里,躲进了身体和记忆的隧道里,但它们到底在我们的身体里留下道道痕迹,也给我们的骨子里种下了无比的承受力意志力。
今天的学校不允许体罚学生,这看似进步,我却怀疑。正如钱文中教授的博文《教育,请别再以爱的名义对孩子让步》的观点一样。俗话说“棍棒底下出孝子”,其实,学子也一样。《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里就有学生不好好读书或背不出课文了,就要挨先生的戒尺打手心,十指连心,打手最疼的。我们小时候,在学校字写错了、默写背诵不过关,在家里不听话、偷懒了,老师家长就会拧耳朵,耳朵像手心一样,拧一下也会钻心的痛。这种痛会让你有一种记性,有一种动力,去抵抗自己的不用心和懒惰,抵抗年少的散漫和不思进取不求上进。今天我们再也没有机会去体会那些自然或家庭学校赐予的痛,孩子没有跌倒,没有挨打,没有赤脚在树林里被尖尖的乱石或蚕榨刺槐刺扎伤,学生没有体罚惩戒。在情感上也轻飘麻木的,再没有那种刻骨和心碎,而伤痕轻易就被时间和距离抚平,内心已经计算好了付出与回报。以前那种疼痛,是真真切切的跟血肉跟内心结合的疼痛,而今天的疼痛是飘忽或虚无的,很多是用来讨好良心和时间的。以前的疼痛可以转化,今天的疼疼则只能转移了。
(三)
人类在直立行走之后,最先被解救出来的是手。手对我们来说,就像是心底长出的一对胡须,帮我们感触外面的世界,在一按一模一握中,实现对周遭的把握和改变。我们常说“十指连心”,指尖的疼痛不是在手上,而是在心底。心中一思一念、一爱一恨都可以通过挥手、抚摸和握拳表达出来,每一个手的动作,其实都是心的动作,只是它们太紧密了,紧密到我们根本觉察不出来。
有人说“文化的历史在很大程度上就是手工技艺的历史”。现代社会的技术,在我们小时候的乡下,就叫“手艺”。山里的孩子见识得最多的是“木匠”,左邻右舍或上湾下村的大姑娘出嫁,大多都要打嫁妆,这时,就是我们孩子最兴奋的时候,偶尔被木匠师傅叫过来帮忙,按住墨斗里线头的另一端,瞅着木匠师傅用大母子和食指紧紧捏住墨线,稳稳的一弹,笔直清晰的线条就在木头上了,闻着从墨盒里飘出的墨香和钢锯拉出来的锯末香,看着刨子里刨出的刨花,也会有一种莫名的快乐与满足,男孩并可趁机在刨花里头找光滑的小木头或木板,用来做大刀或木抢,女孩趁机小心的找几片大大的刨花,在上面画花朵练习绣花;“盖匠”,专门把木头锯成木板的,做家具用的各种板子,盖房子用的椽子,据我观察,盖匠这门手艺的诀窍在于两个人之间把握平衡,用力均匀,我们当地有个歇后语“黄陂的盖匠一对”,意为黄金搭档和默契;还有“圆匠”,也就用柏木扎成圆形的水桶、粪桶、脸盆、脚盆,密封的技术要求比木匠更高一筹;“雕匠”,我见到的有木雕花窗、门楣、雕花镜匣(现在的收装台),听奶奶说我家的雕花镜匣子还是我曾祖母的嫁妆;“篾匠”,我的外公就是当地有名的篾匠师傅,他的手艺传给了和我同龄的姨表哥,前年我还要表哥给我做了大小不同的几个筲箕,一看就是准专业的,要用筲箕其次,主要是对我外公的一种怀念,对与我有亲密关系的手艺的一种祭奠!我出生时外公给我做了蔑摇窝、蔑凉摇窝及配套的蔑凉席,一直用到我们姊妹几个长大,让我念念不忘的是凉席,摇篮里的小巧,床上的宽敞,躺在光滑的凉席上面,冰凉冰凉的清爽,那是水竹本身的凉性,自然天成,那蔑是水竹最表面的薄薄的那层,叫青蔑。可以说,这是世界上最奢侈的婴儿用品,天然、环保、透气,而且它的背后是用心、用情、用意,奢侈品真正的检验标准不就是就是人心吗?这样一些素简的家什背后是承载,是家族的传承,是历史的跌宕,是社会的变迁。在一个工业化商业化现代化的社会里,手工的东西就成了一种品位,一种奢侈。妈妈还说外公先给我们家做了一整套蔑制家具:豆腐缸、晒簸、米簸箕、箩筛、米筛、细米筛、攘筛、谷篓子。小弟弟出生后,他高兴不已,又赶制了一整套,免得弟兄俩长大了分家不匀,他哪知这些精致家什早已成为历史的尘埃,无影无踪。我们兄弟姐妹长大后都到城里工作,时代把我们市民化了。不过他的这份用心与情意成了我们永远的滋养与温暖。“裁缝师傅”,那时候我们女孩子最渴望裁缝师傅到家里来,有花衣服新衣服穿,还可以用零布头编结,做自己想做的小口袋、小娃娃衫,或者找鲜艳的长条形的花布做成头绳,扎在辫子上美兹美兹一阵子。此外,我还见过很多走街串巷的手艺人:给各家各户劁猪的、阉鸡的,补缸的、补盆的、补锅的,抢刀的、磨剪的,还有打铁的,做花圈、灵屋子的,他们背着简单的行头,或挑着沉重的工具箱,凭着一双粗糙的手和精细的手艺,在乡村世界里建立起了一道技艺的风景,用双手赢得了养家糊口的微薄的收入,也用手艺满足了四邻的需要,赢得了些许的敬意。可惜,这些精妙的手艺渐渐遗落消失在了乡野。
今天,个个敲击键盘和触摸手机屏的手指都非常灵巧,开句玩笑,这可能是我们唯一变得更加发达的触觉,再看那白皙细嫩、无茧无斑无伤痕的双手,我突然发现他们一直没(mei)在虚拟的世界里,和生活的距离、和心的距离、和汗水的距离、和真实世界的距离是那么的遥远。我对我们小时候缝补衣服、绣花鞋垫、纳袜底鞋底、编织草鞋、紧握锄头、镰刀、斧头,至今还有厚厚的茧和清晰的疤痕的这双手,依旧那么喜爱,那么怀有深深眷念和敬意。
(待续)
文章评论
风烟俱净
天啊!佩服!
_XIANGJIJIJIJI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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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烟俱净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