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鸣

         那个秋阳斑斓的午后，我正在外地开会。手机突然显示一则短信，是远方好友QG发来的。说，很喜欢龙应台的《目送》，希望我帮其买一本。

        书的魅力我是早已领教了的，尤其是自己喜欢的。读书人，渴望早日得到自己心爱的图书，那份热切的心情，不亚于美人美味、华屋华车的诱引。第二天一早，我就驱车回程。当从千里之外赶到单位、又马不停蹄进入书城选购到此书时，已是夕阳西下。

        在等邮政快递这段时间里，我手捧那本束着美丽“腰封”的散文集，贪婪地一篇又一篇阅读着。当读至：“我慢慢，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这句话时，我被这优美的文字、款款的深情所打动，我的心绪、我的情怀像潮水样翻滚。我想起了我的母亲，我想起了生我养我、教我育我、疼我爱我给我挚爱的亲娘......

       记得小学时， 一个暴风骤雨肆虐了一夜的早晨，母亲和往常一样把我从睡梦中推醒。当我背着书包走到上学路上一条小河边时，我看到，发怒的河水漫过小桥汹涌咆哮着冲向下游。河岸上的树叶吓得瑟瑟发抖，清高傲慢的蝉也不知躲到哪里去了。我正想转身回家的时候，母亲撑着一把雨伞匆匆赶到了。

        母亲脱下自己的褂子，裹在我身上。母亲弯下腰，高高卷起自己已经沾满泥水的裤腿，赤着脚，蹲下，让我伏在她的后背上，然后，母亲弯着脊梁，蹒跚着一步、一步向湍急的河水里挪去......

        望着母亲投入水中消瘦而又颤抖的身影，望着母亲饱经风霜而又过早花白的头发，我的泪水就着天上的雨滴簌簌流下，落在母亲干瘪而又爆满青筋的脖颈上，落在母亲单薄而又破旧的无袖衬衫上。

        母亲像是累了，步履欲来欲艰难，欲来欲缓慢......

        路，是要继续走下去的。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数不清的日日夜夜，此时此刻，我觉得我的母亲是多么地慈祥、可爱；是多么地纯朴、高大！天下的母亲都会这样把一腔热血倾注到自己的儿女身上而对儿女又一无所求吗？都会这样以博大的胸怀和甘甜的乳汁无私的哺育着自己的儿女、期盼着儿女早日长大成才而又无半句怨言吗？

        我幼小的心胸“呯呯”跳着，我忽地感到，母亲那弯曲着的脊梁恰似横跨在这条河床上的一座坚实的拱桥，风，吹不倒；雨，冲不跨！

        过河后，母亲一直将我送到校门口。我转身目送母亲时，看到母亲花白的头发一直凌乱地披散到双肩上。她，令我想起山坡上久经被剥蚀的灰蒙蒙的岩。那种默默抵挡了几十年风霜雨雪的岩啊，包容着；吸入着。最后榨干了自己，除了累累伤痕之外，还是累累伤痕。

        树叶儿，绿了又黄，黄了又绿。我，出了校门，走进机关，工作了。

        母亲生日那天，我赶到家里。母亲看到我，高兴的不亦乐乎，一天到晚，忙里忙外，手脚不停。又是洗水果，又是泡茶水，问寒问暖，张长李短，似乎有说不完的话语。

        吃饭时，我没有向她老人家说什么“寿比南山松，福如东海水”之类的祝福话；也没有站在她老人家面前深深鞠上一躬，然后手执高脚杯将酒一饮而进的举动。我，只是默默地守在母亲身旁，望着她那写满沧桑世故与酸甜苦辣的媚额、脸颊，我的心，是沉重的。母亲，一脸岁月峥嵘，两眼酸楚泪水，满身荣辱苍生，我读也读不懂，阅也阅不尽。她为了这个家，为了我们兄弟几个，吃尽了人间苦，受尽了沧海累。如今，生活条件好了，她，也老了。但她还是那样奔波，那样操劳，从不向我们索取什么，要求什么。

        我每次回到她身边，她都是像我小时那样照料我。她总以为我在外受了不少苦，总觉得自己因没有照顾好我而心里内疚，总希望我好好在家多住些日子。可，一旦我要匆匆踏上回的路程时，她老人家也不再说什么了，只是默默的为我准备行李。吃的，喝的，穿的，用的，样样俱有。

        最难忘的，莫过于我走出家门的那一刹，此时，我是不敢回头的。我知道母亲心里是什么滋味。母亲定会强忍着泪水，脸上做出灿烂的笑容，痴痴地跟在我的背后，一程又一程的远送我。路途长了，每当我扭头准备劝母亲快回家时，我都会看到她老人家正用衣襟揩拭着自己的眼角。我知道这时再劝，她心里会更加难过。只好让母亲继续跟在我的身后，送上一程呀，又一程，直到我踏上公车，母亲才停住脚步，脸上的笑容似乎立刻凝固了，嘴角扇扇动了几下，一串浑浊的泪水终于涌了下来......

        母亲会流着泪目送我走老远、老远，直至望不到我的踪影。悠悠慈母心哪！

        那天，母亲高高挥着手，迎风站在凉飕飕的晨曦里。我突然感觉，母亲老了：白发斑斑，目光苍然，还有那似乎一寸一寸刻入肌肤的疲惫。

        我明白生活那种固有的摧残力。但，生活似乎不公平、似乎有意思最先摧残给我以挚爱、给我以温暖的我的母亲，让我早早从母亲苍老的背影中去体会那种永恒的创痛，那种永恒的失落。

        母亲老了。于是，我感到那个早晨，连车窗外的秋阳也老去了......

        当我读到《目送》中《山路》一文时，邮递员来了。我赶紧封好这本爱不释手的书，快递了出去。但我相信，母亲的善良、坚强，还有不屈于命运的品格以及对儿子的那份挚爱，定会传承给我，定会融入我的血液，并永留在我心中。

                                                                                                              二0一0年十一月七日     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