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鸣

    吃罢早饭，看到户外天气晴朗，便想去郊外山村朋友家拜访，顺便也好送些年货。

    阳光一直很好。这，对于庄稼人来说，却并不见得是件好事。入冬以来，泰山周边几乎未见雪雨，山上的林木，有的已开始枯萎。往年此时白雪皑皑的山坡地，如今还是一片光秃秃的裸田。有些地块，去年秋天的玉米秸还依稀挣扎着站在那里，在凌厉的寒风中，没精打采的挥着早已褪尽本色的穗叶。今冬，是从哪天开始的，人们似乎并没多大印象。

    村头。墙角下，站着位晒太阳的寂静老人。他，双手按着拐杖的把手，背弓着，头微微扬起，向着天边，好像在期盼什么。

    我向前问好。他漂了我一眼，没牙的嘴瘪了瘪：“你回来了。”他显然把我当成外出打工人员啦。

    我敬烟。他右手抬起，枯枝般的手指哆嗦着把烟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我给他点火，他吸的很不得力。一缕青烟袅袅升起时，他的头又转向正前方，夹烟的手也回到拐把上。脸，向着天际，雕塑般不动了。他，仰望的地方，并没什么惹眼的景致。几片白云，散漫漂浮着，不经意的聚拢，又不经意的散开，犹如无常的人生。他眼神空蒙、迷茫，锈图钉般的眼球动也不动，一张蛛网似的脸，这会儿毫无表情。那烟，他再也没吸一口，任由其变成一大截灰烬，直到烟烧尽烫了手指，他才动了一下。

    他笨拙的摁灭烟头后，嘴里喃喃的说了声：“儿子在外打工，好几年没回家过年了......”话音未落，老人的头就垂下并歪向一边，两行浑浊的泪，从眼角“簌簌”滚下。

    朋友说过，他是村里的老石匠，老伴早年去世，自己患有严重血栓后遗症。儿子外出打工，3年前客死他乡。后来，儿媳带着孩子改了嫁。亲朋好友怕他承受不住打击，一直没把实情告诉他。

    我赶紧从包里掏出两瓶葡萄酒和一些火腿等食品，放到他跟前：“老人家，这是你儿子捎给你过年用的。他让你放心，他很好，只是外面工作忙，一时回不来。他说，一旦抽空，就回来看你。”老人听后，脸上溢出一丝微笑......

    告别老人，顺着村巷，我径直来到一座池塘边。寒冷的风中，满堂残荷，几乎枝零飘落，一副惨淡的表情。那荷叶凋零得七零八落，枯败着扑倒在池塘里，再也不是夏季盛大热烈开放的模样。唯有倔强的莲蓬，岁月的沧桑磨砺的尽管只剩下小小的骨朵，但它依然高傲的挺立着，好像只有此时，才真正有了铮铮风骨和婀娜气象。

    池水静静的，四周结了冰，岩石砌就的岸边，一人独钓。这池水，仿佛是他的池水；这岁月，亦仿佛是他的岁月。把杆言欢，可以钓；可以不钓。那些悠远绵长的时光啊，便从他身旁的树枝隙间慢慢流去。我想，这种与自然融为一体的亲切感，不正像一首旋律优美、娟娟流淌在心底的田园牧歌吗？时光静美，岁月安好。

    塘边人家。院子没有高大森严的围墙，房屋红瓦、青砖、斑驳的石灰墙。木门。石窗。大门敞着。院内空地上，种着蔬菜。厢房窗前，有松、有竹和一棵石榴树。院中央那棵柿树，看上去很老了，蓬蓬的树枝，高过屋脊。树上不知名的小鸟，正叽叽喳喳、兴高采烈的啄食那些还挂在树梢上的红灯笼般的蜜柿。数数，美丽的小鸟，一共七只。

    树下，少女正向晾衣绳上晒衣服。她，踮脚。挺胸。努力把手臂高高举起，袖口落下，腕上，露出一只雕花金镯。柔和的阳光照射上面，竟有一种时光倒转的诗意缓缓流泻的感觉，给人增添许多沉静之美。那一头秀发，披在脑后，显然刚刚洗过。清新的气味，飘啊飘，瞬间盈满整个农家小院，甜美，温馨。晶莹剔透的水珠，顺着刚浣洗的挂在晾衣绳上的衣角，一滴、一滴向下滑落，砸在水盆里，词语般清脆。

    少女转身，望我。我望少女。我们相互微笑，笑得那般灿烂。她，如此之美，美得让人只想轻轻怜爱。那一刻，我的心，安静了许多。我觉得：居在这里的人们，吃着自家院子种植的绿色蔬菜，喝着石头缝里冒出来的干净泉水，那份宁静与惬意，是住在高楼大厦里的城里人，无法享受和体会到的。当人生远离了那些浮华、喧嚣、躁急；远离了人群的热闹、名利和趋炎附势，就像山里人这样活着，人生岂不是幸福快乐的吗？岁月岂不是安稳静好的吗？我认为，喧嚣的都市就像一面架子鼓，而这小小的山村，却犹如一台声声慢的钢琴，处处洋溢着婉约缠绵的柔情，时时氤氲着宁静致远的美好光阴。

    “呯------，咣------，”蓦地，鞭炮声此起彼伏、响作一团。哦，今天是腊月二十三，农历小年。我要去朋友家吃午饭了，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