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红

           十四岁，正是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诗强说愁的年龄。家境贫寒的孩子总是早熟，为了母亲那句家里再穷也要让你们多读书，女孩也一样，不要像母亲一样没文化，以后比母亲有出息的鼓励，我从小发奋努力，一边做家务一边读书，成绩优秀。再成熟懂事的孩子，正值青春年少时，都有自己的憧憬和梦想，有一股子心比天高的追求和傲气，那时只想读重点高中考大学做一个女大学生，而在我们那乡村读初中的女孩子都寥寥无几。可是家里五兄弟姐妹，两个哥哥读高中，两个妹妹读小学，生活极其艰难，我处在中间自然免不了要承担起家庭的一些压力。父亲认为女孩子读师范当一个老师这本身就是一件很让人艳羡且再合适不过的事情，而且学费低生活费全免，包吃包住包分配。在我填报志愿的关键时候，他郑重替我做主，把我填报高中的志愿一改再改为师范，胳膊扭不过大腿，而且也根本没有胳膊扭大腿的机会。那时的我刚刚偷偷读完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以及《少年文艺》上的一些诸如后来语文报上发表的《柳媚儿落了》此类文章，已经有了些文艺的小清新和小忧愁。于是整日待在学校也就是一边养猪一边住着我们一家人的那个简易低矮的房子里，足不出户。整日绷着脸，不搭理人，其实因为休暑假除了我父母家人也没其他什么人。两个哥哥忙于补课，两个妹妹打打闹闹不懂我的忧伤。好在那年暑假电视里播放奥运会，我津津有味地观看，并从报纸上剪下那些冠军的头像贴在我的小笔记本上，摆放成各种造型，写一些小日记，描一些速写装点那些小文章，乐此不疲。父亲母亲也不理会，其实也没空理会，他们忙着自己的事情，母亲一边在学校做临时工一边维持一家人的生计，父亲忙着工作，无暇关注我的心情。
            我就这么郁郁寡欢地待着，大有自生自灭的感觉。可是就在这个时候一件又一件的小事差点让我改变了一生的轨迹。虽然已经是八十年代，可是我们这依然没有开放的痕迹，男女授受不亲依然占据着主要地位。我们同班同学除了几个女同学三五成群几乎没有和男同学交往的，至少我都几乎不认识我班男同学，最多也就是坐我前后桌的男同学熟悉一些，加上一心学习，其他只怕连名字都叫不出。临近毕业了坐于我后面的男同学那个叫朱细根的他和我说，你在学校，如果考试分数下来了，你帮我看看，然后写信告诉我。我那时还没有给谁写过信呢。那时的纯真无法用词语来形容，我说好的。八月份了，我几乎忘记了这件事，只记着自己考了高分，准备读师范。突然有一天，父亲拉长了脸，把一封信丢于我面前，斥责一声哥哥妹妹的也不害臊！我不知所以然。拿信一看，已被拆封，原来就是那个叫朱细根的写来的，信头称呼小妹，信尾落款哥哥朱细根，信的内容很简单，询问我暑假生活如何，告诉我他的暑假生活，问我他的分数，好做今后的打算，是读高中还是出去工作。仅此而已。我那时感觉非常委屈，他要这么称呼我他要写信给我难道是我能主宰的吗?现在回想起来其实他是不知道怎么称呼吗？称呼同学好像没这么写的，称呼名字好像太生硬，或许他几年坐于我后面，我成绩好又是校长的女儿，对我印象颇好，所以敢于这么称呼我？虽然我身边也偶有偷偷早恋的同学，特别有一个女同学恋上了一个刚刚分配过来的年轻教师，经常借故去找那教师，但是丝毫不影响我单纯地爱学习，我可以明确自己那时不懂爱，也没有任何爱的迹象。从此我更加落落寡欢孤独无话，就是特别想逃离这个家，哪怕出去打工。还真是心想事成，我二哥补完课回家休暑假，我父亲替他找了一份临时工，就是在离我们学校附近的一座水泥厂拖板车推水泥沙，可是这项工作需要两个人，一个人拉车一个人帮忙推，我自告奋勇去帮忙。其实是一项非常辛苦的事情，要当夜班，有时是上半夜有时是下半夜，我和哥哥就带了一张油布纸垫在地上睡觉，有好心人实在看不过去，就让我在一个办公室的长椅上睡，那时的人真的还是很纯真的，我也从来没想过会有坏人这么一回事。工作很简单，就是把烧水泥过滤下来的泥沙铲进板车，然后运往一个专门装泥沙的地方，年轻气盛，又和哥哥有伴，哥哥特别地照顾我，经常让我多睡，他一个人先运几车，所以也不感觉如何辛苦。两个人做了大约半个月，工资是父亲去领的，听说有四十多元，那时是一笔不小的收入呢。后来我接到通知要去县城面试体检，哥哥也要准备开学了，父亲叫我俩回家，我虽然还在为要去读高中的事耿耿于怀，还想着面试体育的时候我不好好跑也不好好仰卧起坐，可是父亲一直守着，他和那些人都熟，我无可奈何花落去顺利通过面试，就等着去读师范了。
             刚过了两天，突然就听到父母说水泥厂出事了，那个大大的高高的锅炉的顶部突然爆裂倒塌，里面的水泥浆四处飞溅，锅炉附近作业的工人死伤无数。父母说着色变，好在女儿去面试，否则这俩孩子命不保，想想都后怕。父亲似乎对我的态度明显好转，他去商店里扯了几尺布给我做了一模一样的两件新衣服。也就在这时父亲接到调令，调往离家很远的一个陌生的学校当校长，虽然父亲很不愿意，但他是一个共产党员，是党的一块砖，党把他往哪搬他就往拿挪。他忙于工作无暇顾及我，开学那天，他随便叫了一个年轻男教师送我去吉安师范，我挑着箱子和被子随着老师走，到了学校，那老师就离开了，对于我来说生活自理是一件很小的事。离开了家，离开了当时总认为是牢笼的家心情特别地放松，感觉从此我是我自己的，我自由了。其实这种自认为自由的日子没过多久，想家了，经常走几个小时的路回家去，记得第一次走回家，其实是不知道家的位置的，只是朝那个方向走去，一路遇人就问路，真正体会到路不但在脚上还在嘴上。
            虽然也只有十四五岁，但是自从读了师范似乎真正长大和成熟了，不只知道学习，还知道可以和同学们去看电影，去往周边各县进行篮球比赛，甚至去玩危险游戏滑冰，还知道男女同学谈恋爱的事情，甚至替同学传递情书，当然也有别人为我传递纸条一类的。当时有一男同学想追求我，而且因为我成绩起起伏伏。其实我还是不懂爱情的，或者说真正的情感还没到，只是感觉那男同学很可怜，看到他成绩下降又不忍心，答应做他女朋友，其实根本不知道如何做他的女朋友。
            说起感情，我必须带上一笔，那个初中同学朱细根后来一直和我有书信来往，交往非常轻松。他读了一年高中就辍学了，去到农场皮鞋厂当工人做皮鞋。有一天他突然就带了一双皮鞋来师范看我，我还是那么纯真，其实是傻傻的那种，不明白其中意思。暑假的时候，我还去他农场玩，和他到处逛，甚至在那个偏僻的载满绿树的美丽的小农场，我俩手牵着手，农场的人感觉这俩人两小无猜，但是我觉得他就像我的哥哥，就像我在家和我二哥之间的亲密感觉，非常轻松非常自由，那时太年轻，只知道自己的感觉，并不了解对方的感受，其实我想他是喜欢我的，是想和我做男女朋友甚至相爱结婚白头偕老的，可是我对于恋爱应该是比较迟钝的，或者说真爱未到。果真是这样，当我遇到那个初恋的人，我才知道恋爱的甜蜜和苦涩并存的滋味。而后来我也知道朱细根在朋友的怂恿下送我那双皮鞋，说如果我接受了说明我愿意接受他，可是我一点也不明白其中意思。后来他被派去深圳学习设计皮鞋，当了工程师，当我参加工作几年拿上几百元工资的时候他就领了五千元一月的工资。多年以后，他到我工作的学校看望我，我们依然轻松地谈话，还有一次，他带了老婆儿子来我家做客，从此再没有他的音信，其实我知道我们有很长一段时间是住在同一座城市的，他是我感情生活中最纯真的记忆。
               有时候我喜欢做一些假设，如果那时父亲让我读高中，我能一直保持优异的成绩考上大学吗？而生活的轨迹又将是怎样的呢？如果我和朱细根结婚我能过上比现在更幸福的生活吗？其实命运之手已经安排好了，它不会给你假设的机会。那就留住美好的回忆，珍惜面前的拥有，轻松过好每一天。